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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而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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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而上(6)

渡劫天雷的紫光同樣倒映在了易玦眼眸中, 她凝望天際許久,直到劫雲散去,天空再度恢覆晴朗。

她認出了渡劫之人, 正是曾在魔界與她的傀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修,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快就飛升了。

可惜……沒來得及阻止。

以易玦對“天道”的了解,這些時日它剛剛被梵音宮一役重創,又接連被她和彌除掉不少布置在人間的棋子, 讓它用來恢覆己身的香火越來越少,現在正是它最為饑腸轆轆的時候。

在這個關頭, 那位修士飛升至上界, 簡直無異於羊入虎口, 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回神啦, ”在易玦對面, 金一首為自己斟酒一杯, 在放下酒壺時故意加重幾分力道, 企圖用壺底與桌面敲擊摩擦的聲響吸引回易玦的註意, “很少見到你這副表情,看著平淡,卻恨不得將敵人除之而後快的樣子。”

說著, 金一首聯想到什麽, 輕笑一聲,隨口道:“你倒是與邀月宮那位仙尊有幾分相似,你們的殺意都是隱而不發的。”

易玦最近一路游歷, 一路行俠仗義, 恰好途經昆侖, 偶遇到帶著隨從侍衛出門走動的金一首,便被她豪氣地邀請到當地最昂貴奢華的酒樓敘舊。

不過還沒動幾下筷子, 就聽聞窗外雷聲大作,隆隆的巨響攜著無限威能,引得樓下喧嘩起來。

哪怕是此刻天雷早已散去,易玦也能聽見不遠處街頭巷尾盡是激動的談論聲,每個人的語氣間都溢滿了向往和憧憬。

唯有易玦知道,飛升只是死路一條罷了。

她回過神,望向金一首,看她面色格外平淡,眼底不禁浮現一絲好奇:“一朝飛升,人人艷羨,可金道友似乎並不為之所動?”

“你不也是很平靜嗎?”金一首沒有再探究易玦方才對著天邊,顯露出的深刻殺意,漫不經心地回應道,“因為我知道,他們先我一步得道成仙,只是生得比我早罷了——假以時日,我必然也能走到那一步,至於天雷,又奈我何?”

人越是在迷茫不定的時候,越是容易被這樣從容、堅定的姿態吸引。

易玦看著她篤定倨傲的神色,脫口而出:“可若是你知道,飛升並非像世人所想的那樣……”

金一首頓了頓,問:“你說什麽?”

“……”易玦沈默一下,垂下眼眸,“不,沒什麽,只是胡言亂語而已。”

眼眸定定地凝視易玦一會兒,金一首淡淡移開視線,沒有深究,像她這般從小在權勢中被培養長大的人,尤其懂得在恰當的時刻佯裝不聽、不看、不知、不問。

低頭抿了一口酒,金一首嘆氣:“你這樣的性子,活著最累了。我總覺得你知道的太多,想要承擔的也太多,可天下人來來往往,又怎是你一個人能夠管得過來的?”

易玦第一次聽到旁人對自己本體的評價,笑了笑:“是嗎?”

“是啊,”金一首大大方方地點頭,“你好像總是想要把他人的命運攬到自己身上,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如果換作是我,破了梵音宮一局、刀下斬蛇妖,我一定借著這股威名,讓更多人支持我和我的家族——這只是合理的回報。可你卻什麽都不要,覺得一切都是你應該做的。如果做得有點差池,你也會把這些遺憾歸因於自己,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

“然而這世上,又有什麽事情是必須要你做到的?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你把聖人的要求按在自己身上,但其實沒有人是天生十全十美的聖人。”

易玦楞住了,她很多時候都沒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識地想要挽回所有遺憾和苦難,卻被一針見血地指出,或許本來就不存在完美的解法。

她總是會用發生在視線內外的災禍責問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如果做得更多一點,這世間是不是能少許多血和淚?

在不知不覺中,她肩上的負擔越來越重,讓她過得越來越吃力,連金一首與她重逢一面,都能看出她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凝重陰雲,她卻無知無覺……

易玦說:“我只是覺得,我既然有能力,那就理應做得更多、更好一些。”

“你再好好想想吧,自己心境自洽就好,小心別鉆牛角尖了,”金一首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她沒有推著別人去改變的嗜好,於是轉移話題道,“我們昆侖許多景色還是不錯的,你若是有時間,可以暫住片刻……”

在這之前,易玦本是想要直接離開的,但金一首的那番話,終究在她心中驚起了不小的波瀾。

她也隱隱感到自己的心境好像出了點問題,很快改變主意,決定暫且停留休整幾日。

一頓飯下來,雖然滿桌子價值千金的山珍海味,易玦卻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飯後,和金一首一起走出酒樓時,易玦遠遠就看到一架馬車停在路邊等待,車上印著金氏家紋。

金一首笑著說:“來吧,讓我難得一盡地主之誼,帶你好好逛一逛昆侖。”

簡單提了幾個當地有名的特產,金一首忽然想起一個身影,含笑道:“說起來,我們昆侖也是人傑地靈,什麽人物都有……”

“在我金家,前不久還出了一個怪人,信誓旦旦自稱夢中遇到仙人點撥,獲得預知蔔卦之術,可助我消災解難,”金一首饒有興致地說,“不過我試探他幾下,覺得不過是俗人罷了。”

預知未來……會不會也是“天道”布置的那些“重生者”之一?

如有一道閃電在易玦腦海中竄過,她的神色嚴肅起來:“金道友,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我,那人的身份和姓名?”

“那人是我族內一個仆役,原先是我祖父派到我身邊的耳目,好在及時醒悟投誠,我才留他一命。”

“他的名字是——陸賢。”

……

妖界內,三重天底層。

三個妖族並排坐在臺階上,他們腳下就是波瀾澎湃的赤紅之海,清爽的海風帶著一份涼意,吹鼓起它們的衣袖。

它們本來素不相識,坐下時肩膀之間也隔了一段距離,但坐著坐著,幾妖便閑聊起來,坐得更近了一點。

“你們也聽說了吧?集市口居然有妖收妖骨和皮毛,連碎得不成樣子的,都能夠拿去換妖牙。”

說話的妖族頭上頂著一對兔耳,隨著它開口,豎起的耳朵一抖抖的。

“聽說了,”另一個妖接話,侃侃而談,“我家旁邊的那戶人家,這幾天吃了獵物,剩下的骨頭都不隨便亂丟或者嚼碎了,全部掛在門旁邊,就等著去集市換妖牙呢。”

“哎,真奇怪,怎麽會有人要t那些骨頭渣子呢?”兔妖不解道,“若是實力強大的妖怪死後,骨頭保存得比較完整,還能做一整把刀之類的,那些碎骨頭能做什麽?”

“不知道啊,”另一個妖想了想,不確定地猜測,“那些回收骨頭的商販身上不帶妖氣,看模樣倒像是人族,據說這些東西是運往人間的?”

“這樣啊,人族可真奇怪,怎麽還喜歡撿破爛呢?”

“可能他們人族的修士另有他用吧。聽說人族和我們不一樣,生下來就是人形,也沒有我們這樣強大的肉.體,故而戰鬥時靠法寶等外力多一點。”

兔妖聞言,毛茸茸的耳朵立即豎起來,精神抖擻的樣子:“我母親和我說過,人族連身上的衣服都可能是特意煉制的法寶,是不是真的?好神奇啊,怎麽連做到的連布料都有妖、啊不,靈氣?”

另一只妖撓了撓頭,誠實地回答:“這……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些來自人族的商販,似乎說之後會開始售賣人族特有的法寶秘籍等,如果你好奇,可以以後去逛逛看看。”

兩妖熱烈地討論著,唯有剩下的一個妖最沈默寡言,只是默默聽著。

它的外表基本上是人形,只有眼角下長著幾片鱗片,大概是海妖,說話時露出嘴裏窄長條狀的舌頭,旁聽許久,才慢吞吞地自言自語道:“哦,怪不得這幾天見到海裏多了許多妖,原來是下去撈海底的陳年妖骨啊。”

一旁的兔妖,以古怪的眼神瞄了它一眼,嘀咕一聲:“你怎麽反應這麽慢啊,現在說起這個?”

海妖沒有理會它的話,自顧自地喃喃:“嗯,妖牙……我也想要一筆妖牙。”

兔妖:“你看著像海妖,自己往海裏一鉆,大把的骨頭不就有了?然後去換……”

它還沒來得及說完,就感到一陣巨力禁錮住它的腰部,狠狠向外一扯——

三個妖所坐的地方,本就在通天古樹邊緣,這麽一扯,兔妖整個妖就直接懸空,位於通天古樹之外。

兔妖遲鈍地沒有反應過來,它目光怔怔地垂下,看向腰部,原來有一條長滿鱗片的蛇尾死死纏繞住它,而蛇尾的主人,正是一直沈默著的海妖。

而這一眼,就是它意識中最後的時刻。

隨後“哢嚓”一聲,蛇妖半現出原形,脖頸以上化為蛇頭,柔軟靈活地伸展到半空中,一口咬下了兔妖的腦袋。

與人間的蛇不同,這只海蛇整個口腔都長著一圈又一圈細密的牙,像是堅硬的鋸齒一樣,能把所有東西吞入、啃噬。

“何必那麽麻煩,”海蛇妖一邊吞咽著,一邊蛇信子絲絲作響,含糊地說著,“……直接用你的骨頭就好了。”

“既能填飽肚子,又能吐出骨頭賺妖牙,多劃算。”

另一個妖看得目瞪口呆,然後反應很快地轉頭就跑。

雖然它之前和兔妖也算是相談甚歡,但在更強的捕獵者面前,它首先要保證的,只有自己的生命安全。

更何況,在妖界,每一只妖在被重傷、甚至殺害的瞬間,就不再是其他妖族的“同類”了。

——而是案板上的食物。

這是妖界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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