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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之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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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之物(4)

“趙仙師, 不知貴教是否有秘法,能讓秀雲感覺好一些呢?”想起女兒淒厲的哀嚎,衛蓮英就有些魂不守舍。

“秀秀她生前也最怕黑了, 什麽都看不見、動不了,該有多痛苦啊……”

“您的訴求,我已經明白了,”趙伍淡淡地嘆息一聲, “我教中確實有一法門,可使死者逐漸恢覆感知, 甚至可以如生前一般自由活動, 只是……”

如生前一般活動——那不就相當於覆活逝者?趙仙師背後的教派竟有如此厲害的神通?

衛蓮英心頭一跳, 在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 一顆欲望的種子已經被播種在心底, 只待某一天成為隨意驅使、操縱她的絲線。

見趙伍話說到一半忽地頓了頓, 似是有些為難, 衛蓮英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一面生怕惹惱趙伍、讓他不再願意幫她,一面又忍不住催促:“仙師請說,我只想救救秀秀, 其它別無所求!”

“若是, ”她猶豫一下,然後堅定地承諾道,“若您真的能緩解秀秀的痛苦, 日後蓮英全聽憑於您。”

說著, 她膝蓋微屈, 作勢又要跪下,被趙伍擡手阻止。

“衛娘子這是在說哪裏的話?我四處行善, 本也不圖回報,”趙伍若有所指,“要感謝,您便感激我教聖使大人吧。只要加入我教,我們就都親如手足,什麽秘法自然也都好說。”

“不瞞您說,我們教內許多成員,也都是為了親人皈依的,如今一起為供奉天道而行遍四海,他們中有不少人已經能與親人見面了。”趙伍笑瞇瞇地介紹道。

聽懂趙伍的意思,衛蓮英卻有些猶疑:要和這群來歷不明的人背井離鄉麽?

這畢竟不是像她從前外出采購那般,從一個鎮到另一個鎮去,而是跨越四域十二洲,用數不盡的時間去等一個虛無縹緲的重逢……

“噠、噠噠,”正在衛蓮英猶豫時,她懷中的木匣又響了,那聲音聽著就好像有人在匣中撞擊內壁,以吸引外界人的註意,“娘,現在我什麽也做不了,好難熬啊……”

女兒猶帶哭腔的哭訴,無疑動搖了衛蓮英的心神。

她下意識將木匣抱得更緊,扣住邊緣的手指用力至指節泛白。

看出她內心激烈的糾結,趙伍提議:“不如,我現在就帶衛娘子去看看,那些已經快要成功覆生的教徒親人們吧。”

說著,他掏出一本冊子,快速翻閱幾頁,目光在某一行字上停住:“恰好,今日有一人要去探望他的弟弟。”

趙伍帶領衛蓮英,來到一處陰冷避光的房間前,四面窗戶都被木板死死釘住,唯一的一道門前還掛著一把沈重的鎖。

在兩人到來之前,已有一中年男子焦急地等在門外,他不斷緊張地摳著手指,雙目眼巴巴地盯著被木板封死的窗,像是能透過它窺見裏面的場景一樣。

見到趙伍,那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長出一口氣,臉上逐漸煥發出期待、喜悅的光彩。

趙伍用掛在脖頸上的鑰匙打開鎖,門剛剛被推開,就有股濃烈的異香撲面而來。

門後的房間幾乎透不進光,站在門外看,讓衛蓮英不禁聯想到野獸張開的巨口,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感順著她的脊骨蔓延開來。

她邁入房中的步伐停頓一下,變得不再那麽堅定。

可怪異的香氣如同潮水,源源不斷,透過門縫爭先恐後地湧出來,似是要將衛蓮英溺斃在這惑人的香味中,奪去她的呼吸。

聞著聞著,她的眼神呆滯一瞬,等她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無知無覺地跟著趙伍進入了房間。

一進房間,那男子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一個木箱前,幾乎望眼欲穿,卻不敢妄動,只是將一種乞求的目光投向趙伍。

木箱同樣被鎖得嚴嚴實實,鑰匙由趙伍保管,只能由他親手打開。

趁著趙伍在木箱前蹲下的這一會兒,衛蓮英分神打量起房間內部。

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隱隱可見一個接著一個木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房中。

不知為何,衛蓮英看著它們,總覺得這些箱子如有神智,像是正躲避在黑暗中凝視著她。

衛蓮英猛地打了個寒顫,就在這時,寂靜的房間裏響起一陣鎖扣轉動的輕響,她本能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木箱打開,衛蓮英瞧見箱子裏,還有一口大匣子——與她懷中的木匣模樣相似,只是尺寸大了不只一倍,估摸著甚至能躲得下一個身形矮小的人。

“阿弟!”中年男子神情激動,連著呼喚了幾聲,“我終於又能來看你了!”

砰砰——

大匣子裏傳出兩下敲擊聲,仿佛有活人在裏面活動手腳,不經意間撞到了內壁。

接下來,裏面真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音色與那中年男子簡直一模一樣,只是語調稍稍輕快一些:“兄長,許久未見!”

“你最近身體怎麽樣?趙大哥告訴我,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等一等,就能與常人別無二致了……”

“我感覺最近狀況很好,我能隱隱看見自己的雙手了,手指也變得更靈活,”頓了頓,匣中聲音的語氣沮喪起來,“只是……雙腿膝蓋以下還是毫無知覺。”

“不過兄長別擔心,只要時日一長,我肯定會好起來的。”

“好、好,那就好。”中年男子連連點頭,語氣欣慰。

兩人在漆黑的房間裏一問一答,卻由於音色過於相近,乍一聽就如同是一個瘋子在自言自語。

場面異常詭異,讓衛蓮英覺得腳底板有些發冷。

“衛娘子,你覺得如何?”趙伍不知何時已經轉過頭,微笑著盯住她。

衛蓮英猶疑地問:“為何——哪怕是這位叔待,也仍是只能隔著匣子與兄弟說話?還是不能打開匣子見見親人嗎?”

“等再過一段時日,他的弟弟徹底好了,他們就可以見面了,”趙伍不以為然地解釋,“畢竟一方是已故之人,生死有別,想要跨越陰陽,重新回到人間可不容易。”

——也就是說,目前並沒有人可以證明,死者真的能夠通過這個秘法覆生,脫離匣子,和常人一樣生活?

腦中閃過這個想法,衛蓮英抿了抿唇,陷入糾結之中。

趙伍面上頗為理解地點點頭:“我明白衛娘子不敢輕信我一面之詞,只是先前覆生之人都已經隨親人離去,我如今自然無法找回他們來自證。”

“若是衛娘t子並不全然相信我教,亦或者覺得以多日勞苦奔波,換得秀雲姑娘回來不太值當,自可離開,”趙伍說,“其實現在也很好了,您能再度聽見女兒的聲音,與她說話、談笑……”

“秀雲姑娘聽不見、看不見,可您能做她的耳目,將每日所見所聞講給她聽。”趙伍以退為進,反倒開始勸說衛蓮英知足。

可是,該如何知足呢?

‘娘——救我!’

記憶中的哭泣聲再度盤旋在衛蓮英心頭。

她的女兒如今雖不必獨自躺在冰冷的地下,卻仍然困在漆黑狹窄的木匣中,時間一久,豈不是要被逼瘋、生不如死?

這叫她如何說服自己知足?

最後,她還是選擇陪著秀雲留在奉天教。回了家一趟,她把積攢至今的所有錢財都交給秀雲祖母保管,打理好傭人照顧老人家的起居生活,做好了一年半載回不來的準備。

而衛蓮英只是第一個。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真如趙伍所言,他們拜訪過的所有人家都逐個兒主動前來求見。

在經歷相似的猶豫、遲疑、糾結之後,大部分人都選擇留下來。

吸納了這麽多人,不過短短幾日之間,“商隊”的規模就壯大不少。

“趙哥真是料事如神!”吃飯時,先前與趙伍交談的武夫不禁咂舌。

“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趙伍還是垂著頭喝粥,平平無奇的面容上浮現一絲自得傲慢,“人就是這樣,得到了一點恩賜,就忍不住想要更多……最是失而覆得,最是無法割舍。”

所以,只要有他們渴望的東西吊在他們面前,這些人就能輕松為奉天教掌控。

‘你視他們為棋子,隨時可以棄卒保帥,’彌坐在趙伍背後的大樹上,波濤澎湃變幻的裙裾垂下,如同一片怒濤被繡進衣裳,‘可知你在所謂的天道眼裏,也不過是區區棋子?’

祂留下一聲嘆息,身影便消失在樹上,唯有樹梢輕輕晃了晃,記住了祂短暫的停留。

樹下,趙伍仿佛感受到一抹似曾相識的涼意,疑惑地擡頭望了望,卻什麽也沒發現。

“難道,是最近逐漸入冬了?”他喃喃自語著,重新垂下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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