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欲登瓊樓(15)

關燈
欲登瓊樓(15)

“不知道友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易玦思忖良久,說道,“悟了祖師在古籍記載中, 是一個天生眼盲的說書人,拜於懷慈佛祖座下之後因天資平庸,於是選擇辭行下山,去紅塵間游歷, 救濟世人。”

“天資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修為境界的上限,這代表著悟了祖師的壽元上限應當是固定的。”

“所以, 庸人之姿的悟了, 是憑何活到今日的?”易玦以指節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面, 若有所思道。

可惜當初邊遲月手刃不語法師之後, 不語就因紅蓮異火的灼燒而魂飛魄散了……

否則, 如果易玦能把他揪出來, 再仔細拷問、不是, 詢問一下, 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女修下意識回答:“師長皆口口相傳,祖師有幸繼承懷慈佛祖的雙目,兼之一向行善積德……”

說著說著, 女修忽然一頓, 她自己也發現了某個一直以來被人忽略的問題。

——這些解釋都是通過語言,日積月累地灌輸給她、她的同門、甚至她的師長的,但似乎沒有人真正看見悟了祖師是如何做的。

這位模樣慈祥和藹的老人, 已經借著他漫長的壽命, 把他存在的痕跡緊密地縫進了整個梵音宮的歷史裏, 不可分割。

每個人都“知道”他是怎樣的,卻沒有人真正了解、熟悉他。

他的真身隱藏在光輝而虛偽的黃金身後, 靜靜矗立在草木葳蕤的後山上、樹影婆娑的暗影下,讓人辨不清面目。

質疑一旦產生,就深深埋藏在心底,女修猛然發覺自己的信仰仿佛受到了動搖——

她所見到的、所聽到的,真的是真實嗎?

還有一手教導、培養她的梵音宮,真的如表面上那麽光明嗎?

細細思索,她幾乎被驚出半身冷汗,原本就虛弱的身軀不自覺地顫抖,她抱緊了懷中的暖爐,以抵禦那陣自腳底竄上來的寒意。

就在這時,坐在她對面的易玦莞爾一笑:“道友身子不好,切忌思慮過多——我方才只是隨口一提罷了,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慢了半拍,女修才反應過來,擦拭了一下額角沁出的汗珠,道歉道:“沒有沒有,是我走神失態了,自我重傷以來,便精力大不如前,常常如此。”

陪著女修寒暄幾句,易玦見她面色有恙,就尋了個恰當的時機,與她告辭了。

等走出蓮華居,易玦沒有洞府印痕,便見到原本通往蓮池的小路倏然消失了,再向背後望去,只能看見深深的竹林。

轉過身踏上通向聆竹小榭的道路,易玦臉上故作輕松的笑意很快隱去。

她剛剛有意岔開話題,是因為她清楚地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做好了準備迎接殘酷冰冷的真相的。

那個過程實在是過於痛苦了,就好像把一切過往的認知盡數打碎,連同記憶中的每個笑容都破碎成千千萬萬片,等待再重新粘合、重塑。

如果可以,易玦自己也想不管那些真真假假,孰是孰非。她穿越前就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直到現在,這個認知也沒有改變太多。

可惜,是“它”逼著易玦最終睜開了雙眼。

回到自家洞府,易玦在蒲團上盤腿而坐,長刀橫著平放在她的膝蓋上。

摸了摸刀身上橫貫的細小裂紋,易玦喃喃自語一聲:“不知道這把刀還能用多久……”

它不夠好,只是易玦初至邀月城時,在街邊靈器鋪子裏挑的第一把刀;

但它與易玦足夠熟悉,陪伴她磕磕絆絆走過無數個日夜,易玦出刀時早已習慣了它的重量。

還有它的刀鋒和刀身曲線,易玦哪怕閉上雙眼,也能憑空分毫不差地描繪出。

明日就是九宗奪魁,現在臨時尋找代替品,易玦還需要趕在大比開始之前熟悉新的夥伴,得不償失。

“請再陪我久一點吧。”易玦輕輕撫摸刀身,輕聲道,“等大比之後,我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你躺進最名貴的刀匣長眠,好好休息。”

長刀微微震顫,發出低鳴,宛若回應。

……

氣勢恢宏的飛舟之上,最高處以黃金雕刻著一朵盛開的太陽花,在光線下熠熠生輝。但比這朵黃金所塑的花更耀眼的,卻是它代表的權勢——

修仙界幾乎人人皆知,這是昆侖金氏的家徽。

飛舟異常龐大,其中還銘刻著不少空間擴張陣法,可容納數以萬計的人,廊橋飛虹,檐角錯落。人行走在其間,就宛若一只小飛蟲誤入迷宮,稍有不慎便團團打轉、眩暈眼花。

陸賢小心翼翼地跟在金一首身邊,大氣也不敢出,只是低垂著腦袋,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鞋尖走路。

他也不明白,這位小祖宗今日又是想到了哪出,忽然派人把他叫過來,也不說話,就帶著他隨意閑逛,仿佛對自家飛舟內的景致頗感興趣似的。

而且這路怎麽越走越偏,逐漸靠近了……他以前待的飛舟底層?

陸賢幾乎是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觀鼻鼻觀心的。

“鬥!鬥!鬥……”遠遠的,陸賢就聽到一陣起哄聲,還伴隨著時不時爆發的哄笑或怒罵聲。

手心隱隱發汗,陸賢悄悄擡頭,瞥了金一首一眼,心中不斷祈求她最好不要聽見這些聲音,就算聽見也不要在意——

“那是什麽?”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金一首顯然已經被那些喊叫聲吸引了註意,她此刻已經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朝那邊揚了揚下巴。

“呃,這個,不過是一些仆從在玩鬧罷了……”陸賢心驚膽戰地斟酌著字句,吞吞吐吐地答道,“也沒什麽好看的,就是一點民間的小把戲……”

察覺到他心底的驚懼,金一首斜睨他一眼,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勾起微笑:“那正巧,我還從未見過民間大家都如何打發時間呢,你帶我去看看吧?”

明明是請求的語句,從金一首嘴裏說出來,卻更像是在發號施令。

陸賢完全不敢違背她的意願,藏起自己心裏的不情不願,陪笑著點點頭:“……好,家主隨我來。”

那邊仍然氣氛火熱,大笑的大笑,怒罵的漲紅了臉,所有人都對金一首的到來一無所知。陸賢跟著金一首步步靠近他們,不禁生出兔死狐悲的憐憫。

只見一群人鬼鬼祟祟地聚在墻角,蹲著圍成一個圈。

少數幾人還算是衣冠整齊,其餘人要麽掀起了衣袖,要麽撩起了衣角,更有甚者直接脫掉上衣扔在一旁,這亂象看得金一首微微皺了一下眉。

“來,大夥兒繼續玩!”

圈裏面站著一個膚色黝黑的大漢,他手中捏著一只通體漆黑的天牛,將它高高舉起,中氣十足地喊道:“這可是連勝十場的‘黑霸王’,對戰剛才的‘常勝將軍’,誰輸誰贏,買定離手啊!”

“剛剛賭輸的家夥,自覺點!靈石快點拿來……”

此時此刻,陸賢已經不敢擡頭看金一首的臉色了,恨不得把頭低低埋進胸前。

好巧不巧,一個蹲在圈外的人偏過頭,眼尖地瞧見了熟悉的人影,立刻舉手喚陸賢過去:“陸兄你又來啦?快快快,給兄弟我支個招,這局該賭什麽?”

“你、你別亂說,”陸賢臉都快綠了,他感知到金一首的目光也跟著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給他帶來極大的壓力,他迅速嘗試辯解道,“我早就不玩這個了,影響不太好……”

“嗨,你騙誰呢?這裏誰不知道,你小子前幾天還掙了個盆滿缽滿,”那人鄙夷道,“不想幫忙就直說,小家子氣。”

大概是因為玩得太盡興,那人激動之下根本沒有註意到陸賢欲言又止的神色,還有身旁衣著華貴不凡的金一首,很快就低下頭,全神貫註地盯著圈內的天牛。

第一次嘗到被人視而不見的滋味,金一首倒是不生氣,反而感到有些新奇地勾了勾嘴角,撩起潔白的袍角蹲下,主動開口:“這是怎麽玩的?陸賢玩這個很厲害?”

恰好開賽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黏在圈中心,竟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一眼。

人群中的某個熱心人,一邊關註著激烈的賽況,一邊分出神,三言兩語就為金一首解釋完規則,接著和她侃侃而談,聊起八卦:“這倒也不是,陸賢那小子,以前一直輸、一直輸,也就那點半瓶水亂晃的水準。”

“不過說來也奇怪,前幾天他忽然開竅了一般,每一局看都不看一眼就下押大量靈石,居然一次都沒輸過……說不t準是有高人指點了。”

金一首聽著,忽然從袖口裏摸出一顆靈石,伸手投擲向黑天牛那邊。靈石準確地越過幾個毛茸茸的腦袋,穩穩落在靈石堆頂端。

在陸賢驚愕的目光中,她含笑道:“那我賭這個試試。”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模樣威風凜凜的黑天牛就倒在了地上,觸須在空中微微抖了抖,然後就不動了。

金一首嘆了口氣:“輸了啊。”

接著她也沒有多停留,轉身就打算離開,走前還給了呆楞的陸賢一個眼神,示意他跟上。

“第一次玩這個嘛,輸也正常!下次……”剛剛與金一首閑聊的熱心人喜氣洋洋地數完靈石,妥帖地放進兜裏,轉頭正要給“新人”傳授秘訣,卻只看到一片空地,“嗯?人呢?”

“剛剛輸了一場就走,真是太急躁了……”熱心人摸著腦袋嘆氣道。

幾十步之外,陸賢頭也不敢擡,緊緊跟在金一首背後。

“你是怎麽做到,看也不看就下賭.註的?”走在半路,金一首冷不丁問道。

陸賢含糊其辭說:“這個……多玩幾次,就有預感了……”

“其實是你在所謂的未來裏,親眼‘看到’的吧?”金一首毫不留情拆穿他。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陸賢苦笑,腰彎得更低了。

沈默片刻,金一首忽然說:“你不會就是因為那幾局游戲,更加堅信自己獲得奇遇,可預知未來的吧?”

陸賢微微怔楞,不明所以地擡起頭。

見了他的表現,金一首嗤笑一聲,搖頭道:“真是蠢貨啊。”

“罷了,”她似乎陡然感到意興闌珊,招了招手,“你走吧,我再自己閑逛一會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