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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登瓊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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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登瓊樓(10)

“如今的‘天道’有問題, 比起無情無私的法則、天神,它更像是某種野獸……”

“它是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優質的‘食材’;它也是嘴巴, 永遠不知饜足,永遠叫囂著饑餓——於是它以飛升成仙作為誘餌,不斷‘捕獵’,它渴望著進食, 享受著唇齒碰撞間溢出淋漓血肉的溫熱,追逐著經歷千萬年錘煉到極致的神魂破碎的聲響。”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它逐漸將目光投向我的?也許是我一劍誅殺萬千妖魔時, 也許是我年少連冠九宗魁首成名時, 也可能在更早……”

“差一點, 只差一點, 我就要成為它的腹中餐。”

“可代價是, 我永遠失去了長明。”

“和往常一樣, 我還是常常閉關, 在洞府裏翻閱劍訣典籍,在雪中獨自練劍,與天音、雲鶴通信時被埋怨‘久不見人影‘, 偶爾被他們拉出邀月宮, 來到凡間酒肆茶樓。”

“但我們心裏都清楚,一切都不一樣了。”

“從此以後,雲鶴閑聊時無意識提起長明, 不會再有人靦腆地微笑迎合。他總是停頓一下, 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飲酒, 匆匆地舉起酒杯靠向嘴唇,卻沒留意到濺出的酒液打濕了衣襟。”

“從此以後, 我閉上眼便會看見她的眼睛,像以前一樣明亮地望向我,眼中映照的,卻是致命的雷光。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有些逃避入眠,整日整夜練劍看書。”

“從此以後,我會愈加怨恨我的身份,為什麽我不是生來就是‘天璇’呢?又或者,如果我能以原本的名字和長明相識就好了,那她也不會至死都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最後她對我說謝謝,‘謝謝你,天璇’……哈哈哈哈好可憐,好可悲——我們兩個都是。”

筆記上的字跡逐漸潦草,字裏行間透著濃重的癲狂與恨意,星潯翻頁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緩緩翻過一頁。

又一滴顯形水,文字重組變幻。

“天道的問題,不能廣而告之於天下,有太多修士以飛升為道心基石了,若是讓他們知道飛升不過是一場空夢,那不是救人,反倒是害人。”

“我也不能隨意告訴身邊人,生怕再次把它引來,招致禍患。”

“所以天下人只能知道,我止步於渡劫飛升的最後一步,而長明為救我不幸隕落,無人知道真正害死她的兇手。我將她僅存的遺物——重劍‘摧城’送還她的師門,為她立了衣冠冢,又在梵音宮為她供養了一盞養魂燈。”

“雲鶴對她的養魂燈很上心,逢年過節時常去梵音宮探望,還與燈敘述所見所聞、八卦趣事,央求高僧為她念經,祈求來世平安喜樂。”

“但我無法告訴雲鶴,她的三魂六魄都早已被它吃盡了,那盞燈其實永遠聚不回她的神魂,不過是一個念想。”

“我所能求的,唯有讓她走後清凈,不再被它利用。所以我把有關她的典籍記錄都搜集到一塊兒,整理後僅留一份,藏在洞府畫像中,其餘皆焚毀。”

“天音起初無法接受,與我大吵一架,說我瘋了……也許吧。”

“我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

一頁結束,星潯猛然轉頭,望向原主洞府中為數不多的裝飾——幾卷懸掛起來的畫像,皆出自雲鶴之手。

她原本只以為,原主掛這些畫是看在摯友相送的情面上……

現在看來,這些畫應該不是凡物,其中別有洞天。

然而,此刻星潯無暇探索畫卷,她盡力穩住雙手,繼續在顯形水的作用下翻閱筆記。

抵達星潯的修為境界,已經能隱隱與天地日月、山川草木產生共鳴共感,對萬事萬物的發展有所先知先覺。

現在,星潯心裏就隱隱產生了一種預感:某些自她本體穿越而來起就存在的未解之謎,或許即將被揭開。

原主“星潯”的青年時期已經在她面前展開,那麽後來呢?

各種民間傳說傳言都記載過,她與當時的魔君“邊遲月”有些隱晦而密切的聯系,而“邊遲月”和“莫枕眠”也曾相知相識……

這些各自種族、立場不同,性格迥異的大人物在亂世相遇,留下諸多隱秘和疑點,真的只是巧合嗎?

手指不自覺攥緊,在紙面上按壓出褶皺。星潯回過神,立刻洩了力道,緩緩將褶皺撫平。

“今天,紅傘霧妖來找我了。”

“霧妖不愧於‘一人千面’之名,她幻化作柏雲的模樣,連身上氣息都可以短暫模仿。她大搖大擺地在宗門弟子面前走過,直到她站到我洞府前,竟無一人識破她。”

“妖族生自天地精華,‘獨得天道所鐘‘——也是受它的影響、掌控最強的種族。他們大多冷情冷肺,不通人性,往往喜好啖人血肉,性情比魔族魔修還要殘暴。”

“我在見到霧妖的瞬間便拔劍出鞘,然而……”

時間倒轉,記憶如同書頁一般被簌簌翻動,回到千年前。

劍鋒掀起氣浪,轉瞬間便直指莫枕眠喉間,銳利的靈氣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一滴血珠從細小的傷口中淌出,順著莫枕眠修長的脖頸往下滴落。雪亮的劍身染上一絲血紅,倒映出星潯冷漠淡然的神色。

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持劍人的模樣,莫枕眠眉眼帶笑,沒有絲毫反抗,但也沒有後退半步,仿佛她有信心對方絕不會殺她。

星潯為她的表現感到困惑,劍鋒就要前進一寸,下一刻,卻因莫枕眠口中吐出的兩個字而生生止住。

——“穿越。”

莫枕眠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輕輕拭去脖頸上的血珠,嗔怪道:“真是的,一照面就給我送了如此大禮……邊遲月說你的煞氣和殺意都在他之上,果然如此。”

“一個身為魔尊,但是明君;一個身為仙尊,卻是暴君。明明出自同源,卻因經歷不同,而長成截然不同的模樣——真是有趣啊。”她歪了歪頭,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稚子的神態。

但莫枕眠此刻還維持著姜柏雲的外貌,以成人的模樣做出孩童之態,看起來頗為違和。

星潯手中的劍猛然停住,但她沒有收劍,劍鋒仍然抵在莫枕眠脖頸邊:“不要用別人的臉和我說話。”

以兩指夾住劍身,莫枕眠好奇般地辨認著劍身上所刻的符文,硬生生頂住星潯那冷冰冰的、壓迫感極強的視線把玩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好吧,讓你看看我的誠意。”

不知從何而起的霧氣繚繞轉騰,模糊了“姜柏雲”的面容,薄霧中,高挑的身影倏然潰散。

視線緩緩向下,星潯對上了一雙清澈的貓兒眼,眼尾線條圓潤稚嫩。

霧氣散去,霧中人看著不過是十二歲上下的女孩,長相清雋靈動,黑發盤成兩個圓溜溜的丸子,跟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沒了脖子邊的劍牽制,莫枕眠歡快地撒腿就跑,毫不見外,一溜煙跑進星潯的洞府中,視線轉了一圈,沒瞧見什麽特別之處,便興致缺缺地垂下眼,坐在石凳上悠閑地晃著腿。

“你這邊的茶,味道倒是不錯,”莫枕眠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抿一口,滿意地點點頭,“妖族那邊只恨不得茹毛飲血,哪兒能找到這種好東西。”

閉了閉眼,星潯沒有在意對方的失禮t,反手收起長劍,緊緊盯著她:“你剛剛說的‘穿越’和‘出自同源’,是何意?”

“你應該也意識到許多不對勁了吧?比如,睡夢間會看到很多陌生的事物或片段,再比如,在見到我和邊遲月時,會產生一種熟悉感……”莫枕眠笑瞇瞇地回望她,“其實你剛剛對我出劍時,同樣留手了吧?”

“以你的性格,換是另一個妖族或魔族,疑似心懷鬼胎地混進邀月宮中,甚至偽裝成你的徒弟前來,你都會眼都不眨地砍掉他們的腦袋。”

莫枕眠一下一下吹著水面上漂浮的茶葉,漫不經心道:“仙魔之爭期間,殺敵最多的不是魔君邊遲月,也不是哪邊興風作浪的妖魔鬼怪,而是你啊——天璇仙尊。”

“……是,”星潯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在那一剎那,我的手停頓了。”

“你到底是誰?我……我又是誰?”星潯輕聲問道。

“重新認識一下,”莫枕眠放下茶杯,向她伸出手,“我現在的名字是莫枕眠,誕生在妖界不歸山群山間,今年剛剛七百歲,比你小一點。我和邊遲月一樣,是你走失的另一部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有同一個名字——”

“易玦。”

莫枕眠向來散漫的眼神顯出鋒芒,一字一句皆在星潯心神中帶來莫大的震蕩:“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生長在一個和平的,沒有妖鬼仙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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