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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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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16)

半個時辰後, 雲鶴真人放下點仙筆,目光一寸寸掃過手下的畫卷,只見畫上的迦樓老祖也正笑意盈盈地打量著他, 溫和地眨了眨眼,眸中是對後輩的期許與包容。

“畫作完成了,”雲鶴滿意地喟嘆一聲,對坐在藤椅中輕輕搖晃的謝抒薇介紹道, “您的一縷神魂被保存在畫中,守住您的記憶、經驗和基本的思想, 可為後來者答疑解惑、指點迷津, 至少千年萬年不會泯滅。”

他的語氣中不無得意。

一切法訣術式, 以涉及神魂者為晦澀神秘的術法。這種畫作竟可以承載如迦樓這般境界的大能的神魂, 並與時光抗衡, 強行將一縷偉大的思想留於世間……

放眼畫道修士, 也只有他有如此能力。

“修士身隕當魂歸天地, 一身修為散盡, 反哺靈氣,於萬物之中靜候輪回。然而我一直心有牽掛,放不下這偌大邀月宮……”說著, 謝抒薇輕嘆, “幸好有你在,那麽我便也可以放心去了。”

雲鶴連忙安撫,態度倒是樂觀:“老祖且放心吧, 有天、不, 星潯和她幾個徒兒在呢, 再不濟,我和天音也能幫得上忙, 總不至於穩不住場面。”

“若是以前,我自然是放心的,你們哪一個不是獨當一面的人物,只是……”

謝抒薇擡眸,視線掠過矮墻藤木,望向遠方,天際那輪如鉤彎月仍靜靜地飄在雲霧間,秘境內靜謐如往昔,但她卻蹙起眉,仿佛感受到了某種動亂震蕩的因子。

“只是這世道,已漸亂了。”她聲音沈郁,輕得幾不可聞,飄散在風裏。

未知的恐懼和迷茫在心底無聲地擴大,雲鶴一時怔楞,不知應該作何反應,又聽謝抒薇肅穆道:“你們千萬要謹慎小心。”

“——尤其是在我死後,千萬要小心啊。”

謝抒薇轉頭望向他的眼睛,鄭重地重覆一遍,似乎生怕雲鶴沒記在心裏。

“唔,好……”似是受到嚴肅的氛圍感染,雲鶴臉上的神情也不自覺變得肅然,下意識應聲點頭。

仰頭可見雲海翻湧,雲鶴真人恍惚間覺得自己正身處重重風雲變幻的中心,只是這次再沒有人會擋在他身前,身後卻有無數雙期望、憧憬、信賴的眼睛。

他一向是個膽小鬼。

但那些目光會推著他向前,支撐他咬緊牙關不退一步。

就像曾經的長明那樣……

“要有個長輩的樣子了。”握緊雙手,雲鶴喃喃自語道。

……

垂首山山巔。

無字石碑高聳入雲,碑身爬滿了青苔藤蔓,頂端有鳥類棲居,不時發出清亮歡快的啼聲,嘰嘰喳喳的,不及絲竹文雅動聽,但聽著別有一番野趣。

大概是聽見了石碑底下來人的動靜,一只雛鳥從巢中探出半個毛茸茸的腦袋,擠著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睛,好奇地俯瞰下方。

自石碑平地而起那天,這些鳥的祖祖輩輩不知道見證過多少求t道者來來去去,它們一代一代地俯視而下,眼中倒映著形形色色的身影。

正如人族的尋仙求道者一般,一代一代前仆後繼而來,千難萬險踏上道途。

祖祖輩輩,從未變過。

與雛鳥對視一眼,易玦嘴角不自覺地泛起笑意。她收回仰望石碑的目光,悠悠感慨:“碑後,就是無數人憧憬向往的邀月宮了,人族修士千年的傳承,萬萬眾先輩以血踏出的通天之途,就在其中。”

雖然她早已用星潯的身體來過,但當她親身體驗一步一步攀至山頂,親眼看到這座古樸龐大的石碑,還是心緒萬千。

靜靜凝視石碑片刻,林柘問易玦:“我們現在就進去嗎?”

“……”易玦回頭望向她,眉梢微動,沒有立刻回答。

大概是沈默的對視讓林柘心生不自在,她下意識移開視線:“怎麽了?”

“啊,只是感到有些疑惑,”易玦頓了頓,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可能冒犯到你了。”

“疑惑什麽?”

易玦坦率地回答:“雖然與林道友相識不久,但我看道友應當是個極有主見的人,然而你不知從何時起就頻頻詢問我——一個萍水相逢的同路人的主意和決定,讓我感到有些疑惑。”

“之前我們在半山腰,與金公子等人一同在樹下休憩時也一樣,你明明對那位金公子很不耐煩,但還是沒有獨自向前……以你的實力,一個人上山反而更快更輕松吧?”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易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林柘的神色,如隨口般地說著,“道友當時留在樹蔭下,如今跟在我身邊,仿佛是在等待什麽人。”

易玦沒有說的是,在她的猜測裏,林柘甚至不像是在等特定的某個人。

而更像是,只有等到有人和她一同走,她才能夠上山。

這種情況放在平時,易玦只會歸因於個人隱私或愛好,不會有探究的興趣,然而這個時機實在有點敏感……

她不得不小心謹慎,步步細思。

沈默良久,林柘擡眼盯著易玦的雙眼,面不改色地解釋道:“是家族紛爭。我生父身份低賤,自身又在外漂泊多年才回到林家,不得家族信任,很多族人不希望我成功進入大宗門,生怕我頂著林氏子弟的名號惹出禍端,毀壞無垢城林氏的名望。”

“所以我盡量尋人同行,提防家族裏一些人在山裏耍小手段,想著有人作伴,他們多多少少會投鼠忌器……這個理由,易道友可滿意?”

林柘垂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聽她平淡的語氣,似乎沒有心生不滿,僅僅是單純解釋罷了。

這好像說得通。

但從直覺上,易玦總覺得林柘的異樣另有隱情……可是在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的情況下,如果易玦再不依不饒地追問,就不太禮貌了,對林柘也有失公允。

於是易玦暫時接受了林柘的說法,望著她誠懇道:“林道友,對不住,是我草木皆兵了。”

林柘搖搖頭:“沒關系,我可以理解。今天發生的事情確實過於離奇,我游歷走遍天下,也從未見過那種怪物,你孤身一人出門在外,多思多慮也是應該的。”

笑了笑,易玦提議:“那我們現在進邀月宮?”

“當然。”或許是由於剛剛被懷疑過,這次林柘難得主動向前走了幾步,與易玦並肩向石碑靠近。

兩人觸碰到石碑的瞬間,數道淺金色的波紋如漣漪般向外一層層漾開,將兩人的身形完全包裹住。就像是浸泡在溫泉裏,溫熱的觸感從指尖開始擴散至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暢地無聲喟嘆。

璀璨的光芒逐漸占據易玦的全部視野,但在進入秘境的前一刻,她迎著光睜開眼,向旁邊瞥了一眼——

果不其然,林柘在踏入石碑的那一剎那,還是悄然後退了半步,身形與易玦錯開,有意跟在了她身後。

天下人皆知這石碑是迦樓老祖親手所立,其中法訣陣法無一不是出自她之手,沒有人能夠繞開老祖從中作梗——至少在老祖尚在世的時候,是如此。

那麽林柘之前那番說辭無疑站不住腳了……

她到底是誰?進入邀月宮有沒有其他目的?

易玦神色微沈,收回視線。

進入邀月宮後,眼前豁然開朗。

先前星潯出入秘境,有徒兒姜柏雲早早恭候,其他普通弟子和修士皆不敢上前,只有一些好奇心重的敢遠遠瞧上幾眼,看看能讓刑罰大長老親自等待的是什麽大人物。

如今易玦作為平平無奇的散修入內,才真正體會到無暇皓月之下的煙火氣,這才是大多數修士的生活方式。

易玦腳還沒站穩,手裏先被塞了一本小冊子,熱情洋溢的聲音隨之而來:“道友是生面孔啊,第一次進邀月宮?要不要買一本《邀月宮漫游指南》?如何拜師求學、如何在藏書閣尋得你需要的古籍功法、去哪裏領取宗門任務賺靈石……你想要知道的,盡在書中!只賣一顆靈石,先到先得!”

被這麽一打岔,那些懷疑和異象仿佛瞬間離易玦遠去了。

腦袋懵懵的,易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但因為不缺靈石,又確實想多了解邀月宮,便下意識點頭掏靈石:“那就買一本吧。”

其他小販見易玦像是個出手闊綽的,而身旁的林柘看著衣著不凡,同樣像是身上有些積蓄的,瞬間更加激動,嗡嗡的聲音像群蜂一樣迫不及待地包圍住兩人,響個不停。

“道友需要向導嗎?三十靈石帶你一日走遍邀月宮,附帶詳細解說與精美全宗門地圖哦~”

“三十靈石?你修為不高,想得倒挺美的,走一邊去!雇我一天只要二十靈石,買不了吃虧!”

“請問對拜師咨詢感興趣嗎?這裏有邀月宮最為全面專業的一對一拜師途徑介紹與建議,助道友拜得名師,尋得益友!”

易玦因為舉止溫和,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周圍瞬間被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淹沒在茫茫人海中。

而林柘神色冷淡,氣質冷冽疏離,不少人糾結地望了她幾眼,最終還是沒有貿然上前,轉而去易玦那邊人擠人。

一個姑娘躊躇片刻,鼓起勇氣湊到林柘身前,小心翼翼開口道:“那什麽,這位道友好,請問需要……”

“不用了,謝謝。”林柘淡淡回答,目光掠過人影憧憧,若有所思地望了易玦一眼。

此刻,她臉上掛著無奈的微笑,身子微微後仰,盡力與那些主動或被迫擠到她身邊的修士們保持一定距離,一邊緩緩擺著手,一邊耐心地回絕小販們過於熱情的推薦。

看起來沒有一丁點兒攻擊力,但她其實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吧,溫吞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驚人的敏銳。

林柘思索著。

她身上確實有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輕易被正道人士知曉的秘密,但她的目的和易玦並沒有沖突,可惜她沒辦法直接說明。

日後能避就避吧,她可能不需要在這裏待很久。

“哦,對、對不起……打擾了……”被林柘冷淡拒絕的小姑娘大概是新手,年紀不大的模樣,仿佛是被林柘強硬的態度嚇到了,她臉色漲紅,神色慌亂,連忙結結巴巴地道歉。

“我有急事,先走了。”林柘對驚慌的小姑娘頷首,打算趁著易玦被人圍住,盡快與她分開。大步向前走了幾步,林柘無意間睄見姑娘通紅的臉頰,語氣緩了緩:“抱歉,嚇到你了。”

說罷,她沒等對方反應,毫不猶豫地離開此地,留下小姑娘怔怔地定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

“好像,也沒那麽嚇人……”姑娘眨了眨眼,輕聲嘀咕道。

那一邊,易玦隔著人群將林柘的舉動盡收眼底,沒有試圖阻止她離開,好像她真的只是無意識地向那裏看了一眼。

回過頭,她就繼續焦頭爛額地應對著小販們,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丟進魚塘的魚餌,誰都想咬一口,咬下幾個靈石吞入腹中。

沒人察覺到,易玦肩上坐著一只由霧氣凝成的小人,小小莫輕輕晃著腿,絲絲縷縷的白霧便自她身上升起,無聲無息地跟在林柘身後。

對不住了林道友,但你實在是太可疑了……易玦在心中默默懺悔。

她暗自發誓,如果真是虛驚一場,日後她一定向林柘坦白自己的所思所行,登門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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