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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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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11)

崇山峻嶺, 蒼莽山林間,一個通體漆黑的怪物倏地掠過,速度快得連大部分修士的目力都難以捕捉其具體形容, 如一片沒有實質的輕飄飄的影子,只有那摩擦土壤和雜草的簌簌聲響,能證明“他”切實存在。

“他”所過之處,草叢、樹皮、落葉皆覆上一層薄薄的寒霜, 溫度驟降,陰風嗖嗖。

如果說之前與易玦等人對峙時的黑影, 還能勉強辨認出有個模糊的人形, 那現在的“他”看上去完全就是蒙昧兇狠的野獸, 行動全憑朦朧的天性支配。

大概是急於逃離, “他”已經放棄像人一般用兩腳行走, 而是以四肢著地, 軀體低垂接近地面, 如豺狼虎豹等獸類的姿態, 在山巒之間靈活地攀爬。

“餓,好餓好餓……”那怪物口中發出模糊的呢喃,聲音近乎淒厲, “嗚嗚嗚……又冷又餓, 又冷又餓!”

黑影背後拖拽著的長長白骨,如同失去養分滋養的藤蔓,開始一根根雕零, 化為粉末狀的骨屑, 星星點點散落於草叢裏。

沒有新鮮皮肉的包裹, “他”堅持不了多久,此時眼前已經一片黑一片白, 斑駁的光點在視野中閃爍,閃得越發急促。

忽然,黑影的動作猛地頓住。

活人的味道縈繞在“他”鼻尖,讓“他”恍恍惚惚地回想起曾經流淌過咽喉的鮮血,滾燙又鮮美,能瞬間撫慰“他”的一切痛苦和掙紮;還有那剛剝下來的暖融融的皮囊,極有彈性,溫煦地包裹住“他”渾身上下,讓“他”終於能從無盡的寒冷中喘一口氣。

渴望撕扯著“他”的神經,但人影不敢妄動,事實上,“他”完全被來人身上無形的氣勢釘在了原地。

一片雪白的衣角垂落在怪物眼前。

怪物那雙滾滾黑煙之下的眼瞳劇烈顫抖著,已經被遺忘的情緒似乎再度回到心頭,不斷地翻湧,引“他”渾身戰栗。

順著那片如皓月般的素白緩緩擡眼,人影看清了眼前擋住道路的來人——

一襲無暇白衣的女修靜靜垂眸看向“他”,眸光溫潤寬和,嘴角帶著笑意,好像她正註視著的不是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而是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

除了衣襟上銀線繡成的暗紋,她全身不帶任何衣飾,一頭蒼蒼白發也只隨意地披散,發尾垂過腰際,根本無從辨認身份來歷。

也不需要至高的身份或特殊的來歷,她只需站在那裏,周身散發的恐怖濃稠的煞氣和源源不斷的靈氣,便令人不敢輕慢對待。

“你身上,居然帶著‘那位’的氣息。”女修淡淡道,語氣不顯喜怒。

為了近距離觀察,星潯向前一步,饒有興味地觀察著人影的一舉一動。

怪物栗栗危懼,下意識顫抖著往後挪了一點。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心頭那翻湧的、久違的情緒到底是什麽:那是極端的恐懼,仿佛劇毒的黏液般浸透“他”的心臟,蔓延向四肢乃至每一個部位,帶來如同折磨的危機感。

“他”甚至生不起逃跑的念頭,身體完全趴伏在地上,不斷打著寒顫。

星潯耐心地問“他”:“你應當還是會說幾句話的,現在還有理智嗎?回應我一句,便考慮暫且留下你。”

“……嗚、嗚嗚,冷……”

她靜候幾息,但回應她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喃喃。

幽幽嘆了口氣,星潯低垂的眼眸中仿佛透著一絲憐憫,日光穿過層層樹冠,照射在她發間,折射出波光粼粼似的華光,她說:“身上帶著不少靈氣,你變成這個鬼樣子之前,說不定曾經是個人族修士。”

“若之後能查清你的身份,若你其實也是陰謀博弈之中的犧牲者……”並不在意人影能否聽懂,星潯繼續道,“我會派人將你的骸骨送回故鄉,算是落葉歸根。”

怪物低低地伏在地上,渾渾噩噩地擡眼盯著她。

從這個角度仰視,旭日恰在她身後正上方,恍如一輪熊熊燃燒的金燦燦的華冠,如九天仙人一般威嚴而遙遠。

“他”恍惚之間想起,“他”好像曾經無數次見過相似的場景——尚且為人的他虔誠跪坐在蒲團上,一邊念誦著經文,一邊小心翼翼地擡眼偷看殿上的佛像,那佛像也是這般,溫柔寬和地垂眸,俯瞰蕓蕓眾生。

然而這絲清明很快消失,悠悠梵音和裊裊香火隨之遠去,“他”徹底陷入野性的操縱,像野獸一般趴在塵土中,發出無意義的喃喃和嘶吼。

懶得拔劍,星潯隨手折了一枝道旁的樹枝,枝椏新冒的綠葉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她以樹枝為劍,向人影輕輕劃出一劍。

剎那間,滾滾黑煙如潮水一般向兩旁湧去,然後在轉瞬即逝的劍光中泯滅,尖利的咆哮響徹山林,驚起無數鳥雀。

怪物的身體抽搐了兩下,便面朝大地,失去聲息。

眼看黑煙飛速散去,星潯果斷伸手,及時抓住一縷。

任憑那縷帶著妖氣的黑煙滋滋作響,在她手上留下一條條深黑的焦痕,星潯也沒有松手半分。

良久,那縷黑煙才被星潯用靈氣暫時封鎖住,停息下來。

感受著掌心中未消散的灼痛,星潯面色不變,合掌間將黑煙丟進臨時開辟的小世界裏,然後望向黑煙散盡後露出的骸骨。

這是一具骨架高大的男性骸骨,骨頭上被侵蝕出大大小小密集的黑點,看著斑駁不堪。

但星潯第一時間註意到的是……

屍骨身上松松垮垮套著衣物,雖然幾乎破損成布條,但還是能依稀看出布料上繡的紋路——

那是代表梵音宮的二十四瓣蓮花紋。

星潯的目光停留在莊嚴聖潔的蓮花紋上,久久沒有移開。

……

垂首山另一側,易玦正和林柘分頭行動,尋找那個不知所蹤的女修。直覺告訴她,那個女修身上帶著一個重要的線索,她不能錯過。

踩上一塊山石,易玦鼻尖微微聳動,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判斷一瞬,她立刻低下頭,用竹枝撥開石縫間叢生的野草,果然發現野草的遮掩下有斑斑點點深褐色的土壤,是不久前剛剛滴落的血跡。

那女修極其謹慎,即便被撕扯斷一條手臂,正在逃命路上,也不忘用術法隱藏行蹤,一路上抹去血跡。

唯獨這一處血跡有巖縫雜草覆蓋,恐怕連她自己也沒有餘力註意到,便倉惶逃進叢林深處。

循著幾滴血點的方向,易玦望向面前的t幽暗林子,一手按住腰間的長刀,隨身準備抽刀應敵,毫不猶豫地走去。

走了大概百步,易玦回首已看不見來處,這邊的叢林草木十分茂密,大片綠意擋住日光的來路,擡起頭只能看見因背光而黝黑的樹冠。

倏然,一只手猛地從一棵樹後伸出,似要抓住易玦的袖角。

易玦下意識想側身躲閃,卻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於是按下抽刀的沖動,反手握住那只蒼白的手,先一步開口:“是之前一同在樹蔭下的道友嗎?”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心有疑慮,想要退縮,卻因為身負重傷而氣力不足,被易玦牢牢抓在手裏。

“你別怕,我沒有惡意,”易玦放緩語氣,安撫道,“我是易玦,與你有過一面之緣,你應該還記得。”

“那個披人皮的怪物已經被我和林道友聯手擊退。我們尋你,也是擔心你身有傷勢,孤身一人在野外恐有不便。”

“如果你心存疑慮,我現在就可以離開,”易玦從儲物袋中取出幾個小瓷瓶,作勢就要彎腰放在地上,“這邊有一些丹藥,我放地上了?”

“……謝謝,我相信你。”片刻寂靜之後,一聲沈悶的回應響起。

面容熟悉的女修從樹後走出,她面色慘白如紙,衣襟浸透鮮血,半邊袖子被生生扯斷,空蕩蕩地在風中搖擺。斷臂處的傷口已經過草草處理,不再滴血,易玦瞥了一眼,還是能隱約看到末端參差不齊的斷骨,血紅之下泛著漆黑。

“至於丹藥,你收好吧,”女修的嘴唇毫無血色,說話時虛弱地微微翕動,氣若游絲,“我可能……已經用不到了。”

說著,她用僅存的手掀起破碎的衣袖,露出斷臂傷口,猩紅的血肉中,原本應該是潤白的骨頭竟已化為焦黑,深處隱隱有什麽黑色的東西在湧動。

“被那怪物吃到的修士就會被感染,漸漸變成那樣沒有理智的野獸。感染的速度很快,我的時間不多了……”女修說幾句話,就不得不歇息一下,喘一口氣,“如果你是那邊的人,你就會明白根本不必過來找我,只需要片刻,我自然就會死在這片山林裏,而那些隱秘會隨我一起腐爛、消逝……所以,我相信你。”

女修再次喘一口氣:“你會搜魂之術嗎?”

雖然不明所以,但易玦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好,”女修蒼白的面孔上,展露出一絲微笑,“快,快用在我身上!”

此時,焦黑已經覆上她的脖頸,在衣襟間顯露出來,帶著滾滾黑煙向上侵蝕。

“……什麽?”剎那間,易玦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看向她。

在修仙界,搜魂之術向來被認為是需要嚴加管控的法術,因為其對被搜魂者傷害較大,輕則神魂不穩有虧,重則魂飛魄散,溢散於茫茫天地間,再無來生。

自古以來,搜魂術都是只用於死敵的法術,一般而言,但凡兩人之間沒有深仇大恨,關系尚有回轉餘地,都不至於用上搜魂術。

可現下,她竟主動要求易玦搜魂。

“不用顧慮我的神魂,本來被那東西沾上,就與魂飛魄散無異了,”女修神色鎮靜,眸光堅定清明,“與其讓我變成那不人不鬼、失去自我,連魂魄都被染黑的妖魔,不如讓我魂歸天地,反哺靈氣。”

被她的堅決打動,易玦回以肅穆鄭重的態度:“道友俠肝義膽,在下一定不負所托。”

話音落下,易玦快而準地伸手抓向女修前額,而女修則平靜地合上雙眼,手自然垂落在身側,沒有半分抵抗。

霎時間,女修的識海、乃至識海深處最根本的神魂都向易玦展開,記憶如同終於找到堤壩缺口的急潮,向易玦翻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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