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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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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上青雲(3)

“你回來了。”溫和的聲音在微風中飄搖, 悠長的餘韻恍若嘆息。

星潯細細打量著藤椅上的人。

比起山河卷中十幾歲的少女謝抒薇,她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稚嫩與活力,但這一路走來的風霜雨雪將她的靈魂錘煉出驚人的堅毅和從容, 這內在的微光透過她的雙眼迸發而出。

她只是隨意坐在那兒,便給人一種安穩的力量感,如青松,如磐石, 卻不帶來半點咄咄逼人的壓迫感。

她的青絲已化為銀發,隨意地披散肩頭, 眼角也已爬上細微的皺紋, 但謝抒薇仍然怡然自得, 並不為這些衰老的痕跡而感傷介懷。

——是的, 即便是名震天下的迦樓老祖, 也會“衰老”。

盡管在理論上, 大能修士的肉.體可以保持在一個恒定的狀態, 但他們的心是會疲憊、衰老的, 這種變化會反作用於他們的外貌。

如莫枕眠那般,千年如一日維持著天真爛漫少女模樣的修士,才是稀罕案例。

自從不知幾百年前起, 謝抒薇就不再是青年模樣, 仿佛風雪終於一點一點染白了她的發梢,吹皺了她的眼尾。

但她的心永遠不會被風雪摧折,雙眸明亮依舊。

“是, 徒兒回來了, ”星潯一邊打量她, 一邊緩緩回應,“您看見我以這副模樣回來見您, 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謝抒薇沈默片刻,語氣慚愧:“當年天璇只是因為其前輩遺孤的身份,暫記我名下。那時人、妖兩界邊境摩擦不斷,我常常不在宗門內,對他更是缺少約束,沒有好好管教,不知他在不學無術之外,居然還為了晉升而無所不用其極,做出種種傷天害理之事。”

“我沒有做到一個稱職的師父該做的——此為其一。”

“彼時我剛立宗門,根基不穩,風氣不正,猶受家族傳承時媚上欺下等歪風影響。在興建邀月宮的早些年裏,我也走了不少彎路——此為其二。”

眼神歉疚,謝抒薇閉了閉眼,誠懇道:“這些是我對你的解釋,卻並不求你原諒。若非你另有本領和奇遇,或許你這一生,就毀在那孽徒手裏。”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星潯淡然問道。

星潯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無論是憤怒,動容,還是愴然。

她平靜得仿佛只是純粹在聽一個故事,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並在聽到關鍵橋段時,僅僅出於好奇而發問。

“當初我還出門在外時,就聽到一些我那孽徒的所作所為,又急又氣,當即趕回宗門,就見到你在竹林中練劍的模樣,生疏、遲滯,卻極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悟,一招一式間皆是靈氣逼人。”

“接著你察覺到我的視線,擡頭望向我,喚我了一聲‘師尊’——我心裏清楚,天璇不會有那樣純粹的劍,更不會有那樣沈靜的眼神。”

“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天璇終是自食惡果了。”

“既然你都喚我師尊了,我便想不如收下你,卻知你生性謹慎多疑,極有主見,於是只要你不主動提及往事,我便權當什麽都不知道,繼續以師父的身份與你相處。”

“現在看來,你終於願意從‘天璇’的身份裏走出來,與我們坦誠相見了,”謝抒薇神色略顯寬慰,“可以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你本來的模樣嗎?”

“好,”星潯頓了頓,添上倆字,“師尊。”

在聆聽謝抒薇的心跡時,易玦一直有心註意著這具身體殘餘的情感。

畢竟謝抒薇所尋求的,是原主的回答,而非旁人的認同或否認。

盡管易玦不知為何能夠得到、使用這具身體,但她還是想盡量避開替原主原諒別人,始終明白自己沒有資格置喙原主的過去。

在易玦所看到的原主記憶裏,“星潯”一向情感淡漠,心底近乎無波無瀾,那些別人眼中坎坷的過去,於她而言也不過是過眼雲煙——既然已散,那便毫無意義。

但在謝抒薇說到“走近些”時,易玦忽然捕捉到心底的一絲波紋,原主對這個師尊還是敬重的,不願看到對方帶著遺憾悔恨故去。

遵循原主的意願,星潯踏著碎石鋪就的小徑上前幾步,來到藤椅前。

“生得很好,尤其是一雙眼睛,”謝抒薇以溫和包容的目光細細凝望她,沒有就外貌多說些什麽,於修士而言,容貌不過一層表象罷了,她又問,“說來慚愧,我們師徒多年,我竟還不知曉你的名字。”

星潯微微傾身,任由她輕撫頭頂,回答:“我是孤兒,沒有姓氏,師尊可以喚我星潯。”

見師徒二人其樂融融,氛圍正好,姜柏雲極有眼色,沒有上前插話打擾,轉而靜悄悄地繞過庭院進屋去了。

屋內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擺設雅致。

姜柏雲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用屏風所隔的書房,她想找的人果然正坐在書桌後,凝神處理一堆文書,手執毛筆勾勾畫畫。

姜柏雲樂了,面帶幸災樂禍的笑容:“大宗主,你不是請幾位長老幫忙代理事務了嗎?怎麽到了老祖這兒,還要苦兮兮地批改文書?”

被取笑的人擡起頭,露出一張與姜柏雲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眉宇間沈穩內斂,氣質截然不同。

姐姐姜柏舟出生便體弱多病,有早夭之狀,姜族長請高人為之算卦,說是若十歲之前不染紅塵,親緣淺薄,便可度過生死大劫,從此無性命之憂,前程亨通。於是她自幼被送到佛門深處,與青燈古佛為伴,養成了一副沈默寡言,穩重老成的性子。

雖然在大部分邀月宮弟子眼中,宗主不茍言笑,嚴肅威厲,但她其實脾氣很好,為人也方正,心懷慈悲。迦樓老祖正是看重她的品行,放心地把宗主之位交給了她。

此刻面對妹妹的打趣,姜柏舟只心平氣和地解釋:“大部分文書都請長老們代勞了t,只是這些還需宗主親眼過目。”

姜柏雲大大咧咧地湊到她旁邊,只隨意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公文,就不感興趣地移開視線,挑起話題:“我剛剛見到師尊了!姐姐你猜,師尊變成了什麽模樣?”

聞言,姜柏舟終於擱下筆,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什麽模樣?”

她們畢竟是師尊一手培養長大的,是與師尊最親近的人,在很久以前,她們兩個其實就有所猜測。

在藏書閣深處,姐妹二人曾經找出過一本前人手記,上面記載了師尊年輕時的一些事跡。

與所有人想象中天之驕子的經歷不同,“天璇”早年是出了名的二世祖,全靠父母的餘蔭在宗門中立足,被老祖勉強記為弟子。並且在成為老祖徒弟之後,他仍然不思進取,整日吃喝玩樂,修為全靠祖上留下的奇珍異寶堆砌起來。

顯然,手記主人對他的做派是極為看不上的,並且在手記中描述,那些湊到天璇身邊討好他的人,也大多為名為利,虛情假意,甚至在暗地裏恥笑他。

這本筆記,一度給尚且年幼的姜氏姐妹二人帶來極大的沖擊。

但在回過神來之後,她們確定師尊不是手記中描述的那般,道貌岸然又愚蠢庸碌之輩。

手記中的“天璇”,真的是師尊嗎?

或者說,師尊……真的是“天璇”嗎?

一顆懷疑的種子就此種下,直到數百年後的現在,她們終於得到了答案。

所以在看到師尊以陌生的樣貌出現在她面前時,姜柏雲甚至松了口氣,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師尊其實也是一位女子,容顏自然是極好看的,一頭蒼涼的白發,穿著白衣,整個人如同冰雪雕刻的一般,”姜柏雲興致勃勃地描述道,“氣質很特殊,仙風道骨中卻又有股……說不上來的氣息,讓人瞧著有幾分膽戰心驚。”

“或許是師尊所修殺伐之道的緣由吧,難免帶上幾分煞氣。”姜柏舟揣度道。

“姐姐!”姜柏雲不樂意了,反駁,“我修的也是殺戮道啊,與師尊一脈相承,難道我也讓人望之生畏?”

姜柏舟靜靜地盯著妹妹幾眼,神色微動,欲言又止,最終轉移話題道:“正好這份文書裏提及你的刑罰司,我們談談吧。”

“……姐姐,你什麽意思?!”姜柏雲微妙地看出了她眼中的嫌棄,“雖不及師尊十分之一,但我在外也是殺戮劍道裏數一數二的人物!”

腰背筆挺,姜柏舟任由她在身邊東倒西歪,胡鬧了一陣子。

等姜柏雲停歇下來,兩人才說回正事。

“得知老祖將去,各大宗門已連續派人前來恭送,如今繪卷宗雲鶴真人、抱琴山天音尊者、古燈寺妙通法師皆已抵達,暫時安排在歸山峰側峰院落樓閣內,”玩笑歸玩笑,說起正經事時姜柏舟一臉嚴肅,“具體的招待安排就交給你了。”

“好,包在我身上。”姜柏雲笑道。

“還有兩個月之後的九宗爭魁……”姜柏舟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老祖的意思是,這二十年一度的盛事不必為她而改,我們要好好準備。”

姜柏雲臉色微變:“這會是師尊第一次以本貌出現在大眾眼前吧?那更要提前做足準備了。”

用師尊以前的話講,就是“打好輿論戰”。

“這段日子真是……我們有一陣子忙活的了。”她長長嘆氣,與姐姐對視一眼。

雖然姜柏舟沒有出聲,但作為同胞姐妹,她還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姐姐同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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