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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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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心(10)

為邊遲月算完卦之後, 狐面店主嘆了一口氣,忙不疊起身一揮袖。瞬間,她面前的長桌、木板、銅錢都化作一道朦朧的虛影, 變得只有巴掌大小,被收入長袖中。

她向前踏出幾步,姿態靈巧而閑適,然而每一步都使她身邊的景物驟然變化, 大地似乎都在這步伐間扭曲收縮,使她邁出的一步便有千米之遙。

轉眼間, 她來到鬼市真正意義上的中心——一艘龐大得一眼忘不見盡頭的游船。

游船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 船身蕩漾開流水一般的波紋, 就好像它真的漂在水面上。

在游船面前, 人影格外渺小, 猶如蜉蝣之於鯤鵬, 但狐面店主卻沒有感到絲毫震撼與壓迫感, 輕松地一邁腿, 像進自家大門一樣進入游船內部。

她行走在一條長廊上,金紅流蘇在面具兩旁搖晃,頭頂上是擠擠挨挨的彩燈, 兩手旁是一間間緊閉的木門。

“堂主夜安。”

一路上, 有不少同樣戴著面具的人與她迎面撞上,恭敬地垂頭問好,得到她的頷首後, 才與她擦肩而過。

推開走廊盡頭的門, 狐面店主一進門就立刻掐訣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隨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說你,要送個提醒可真是難為死我了, 膽敢在魔君和師尊面前胡編亂造的,恐怕這世上除了我找不出第二個!”

“心虛什麽?你確實有蔔卦預知之能,也不算全是招搖撞騙。”房間裏,正在修剪花枝之人轉過身,聲音慵懶。

那是一張艷色絕世的面容,一顰一笑皆是風情萬種,即便是眉宇間的倦怠,也為她平添幾分獨特的魅力。她手中嬌艷欲滴的芍藥,在襯托之下黯然失色。

正是蟄霜。

“誰不知道,以我的能力,看修為在我之下的人還好,能看得還算清楚準確,可看魔君那個境界的大能……螻蟻之小,如何能窺見天地之全貌呢?”狐面店主喟嘆道。

她也算是為天道t所鐘,生來有占蔔兇吉、預知未來的天賦。

弱小時,她還只能時不時看見模糊不清、不明所以的畫面與意象,但隨著修為上漲,她早已能夠控制自己的天賦,一定程度上看到她想要知道的未來。

然而,若是為邊遲月那般境界的大能算命,她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失去五感的人,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即使僥幸得到了零星的啟示,也無法解讀。

面對唉聲嘆氣的友人,蟄霜哼笑一聲:“先前我看你不也躍躍欲試的?現在知道怕了。”

沈默片刻,蟄霜垂下眸子,淡淡地補充道:“……你明明可以拒絕我的,不與我胡鬧,也省了一樁麻煩。”

“我要是真怕麻煩,一開始就不會跟你做朋友了!”狐面店主笑了幾聲,語氣俏皮親昵。

可以說,她們的初遇,就開始於狐面店主主動撿了一個麻煩。

她們相識的那一天,初入鬼市的蟄霜一臉茫然與戒備,恰好路過狐面店主那神出鬼沒的算命攤子。當時,她一眼看出蟄霜沒入黑暗、心魔纏身的未來,那時她就立刻明白,她撞見了一個大麻煩。

與此同時,她也看見了蟄霜與她命中的羈絆。要是她從此以後避免與蟄霜相見,想必可以改變兩人相交的命運線……

但猶豫片刻,她最終還是叫住了蟄霜,擦了擦身前刻著“先生算命,不準退錢”的木牌,懶洋洋地笑道:

“那邊的姑娘——看我們有緣,今天我只收您一銅錢,您確定不算一卦嗎?”

“哦?”蟄霜撩起帷帽帽檐垂下的白紗,露出一張令她眼前一亮的臉蛋,對她狐疑地挑了挑眉,但依舊掏出了一銅錢,隨意地拋到她面前,“您說說,我運勢如何呢?”

麻利地收下銅錢,狐面店主凝視她良久,幽幽地嘆氣一聲:“命不太好啊,幼時坎坷多艱,雙親皆棄,親族無一可依,幸而巧遇貴人賞識,運勢好轉,至於未來……”

“飛蛾撲火、作繭自縛,逃得出災禍,逃不出心魔。身死尚可覆生,心死神仙難救。”店主惋惜地搖搖頭。

聽著聽著,蟄霜不禁認真起來,坐姿微變,正色道:“您倒是第一個,不拿我的容貌做文章的算命的。”

“……什麽叫‘算命的’!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嘛,我可是神算!”

似乎一點也沒有被“飛蛾撲火”的命影響,蟄霜放聲大笑幾聲,擡眼看她:“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下次我若是還能再來鬼市,一定到你這鋪子上玩。”

狐面店主欲言又止,她本想提醒蟄霜,她這店鋪和其他人的可不一樣,是沒有固定位置和時間出攤的,遇不遇見全靠緣。但轉念一想,她們倆確實是有緣人,總有辦法相遇的。

後來,她們盡管性格迥異,身份來歷更是全然不同,但這一來一去,也投緣,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

……

回到現在。

狐面店主瞥了一眼蟄霜,忍不住再次嘆氣一聲。

她能看見,蟄霜正走向她所預見的那個未來,漆黑無光、心魔纏身,想要阻止卻又無可奈何,深感無能為力。

蟄霜將手中的芍藥插進花瓶中,調整好幾枝花的位置,然後站遠些細細端詳片刻,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邊插著花,她一邊不緊不慢地問好友:“你這次回來,總是嘆氣。怎麽,那兩位認出你了?”

“魔君想必是不會記住我這種小人物的,至於師尊……這面具上的幻術和混淆術還是她當年親手設計的,我哪裏瞞得過她老人家?”

說著,狐面店主摘下面具,幻術展現的漆黑眼眸消失,露出一雙異於常人的淺灰色眼眸,幾乎不辨瞳仁與眼白。

“不過,以我對師尊的了解,只要有好戲看,她是不會拆穿我的。”

她堅信,師尊剛剛一定認出了她。

因為莫枕眠唯一開口說的那句話——“你倒是挺樸實直白的”,在莫枕眠收養四處流浪的她為徒之前,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並隨意地以此為她取名“樸白”。

……這個名字,她直到現在,都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它的來歷。

因為太隨便了,招人取笑。

總之,在樸白眼裏,這句話是獨屬於她們師徒二人的默契,貫穿初遇與重逢。

而莫枕眠今日重覆這句話,顯然內含深意,是不動聲色地點明了她的身份,也默認她對魔君一頓瞎編。

蟄霜挑眉看她,神色和她們初遇時別無二致:“那你嘆氣,是擔心我?”

“這不是廢話!”樸白翻了一個白眼,“我們好歹認識百餘年了,就是養只狗,都能養出感情了,以你現在的狀態,我怎麽不擔心你?”

“還記得我之前為你算的命吧?心魔這一道檻,哪個修士不為其所困過,跨不過去是死劫,跨得過去便是超脫。”

“你別這麽一副心存死志的模樣,我看著都心煩意亂的。你看開些,眼光放遠點,別一直鉆在牛角尖裏,說不定就能邁過這道心魔呢?天命並非不可改變……”

蟄霜笑了一下,眼底卻依舊沈澱著厭倦:“你一個算命的,也覺得天命可違?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想聽實話。”

要樸白說實話,那當然是覺得天命不可違。

為多少人算過命,她自己也說不清,但要說有多少人真正逃脫了她看到的宿命,她卻可以準確地說——

一個也沒有。

在樸白尚且年輕的時候,她也是滿懷希冀的,或許因為她的預知,那些悲劇可以改變呢?

所以她從不吝嗇於為人算命,幾乎有求必應。

但最終,她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見證著他們走向既定的未來,被天命束縛,甚至是吞噬殆盡,無一例外。

她也曾吶喊,尖叫,抗議,但天地不會聽她的聲音,天道宏大而冷酷,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軌跡。

但面對蟄霜的疑問,私心驅使樸白違背內心的聲音,她聽見自己語氣輕松地說:“當然了,不然我的這個天賦有什麽意義呢?知曉天命是第一步,接下來一定有法子改變批命的……”

她們認識這麽久,這麽了解彼此,蟄霜聽得出她在撒謊嗎?聽得見她的私心嗎?

樸白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膛內愈跳愈快的心。

凝視好友許久,蟄霜笑了笑,移開視線,轉移話題道:“時間差不多了,這具化身快要消失了。”

“不給我一個擁抱嗎?就當作告別吧。”

“……嗯。”樸白強忍著眼淚,故作鎮靜,伸手抱了抱好友。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擁抱,但樸白感到異常沈重,時間過得太快,她根本舍不得放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蟄霜的身形消失,變成一朵芍藥花花瓣緩緩落在地上。

樸白維持著擁抱的姿勢停留在原地,良久才放下手,好似後知後覺一般。

“……唉,我當年算的沒錯吧,偏偏你還不信,非說我到處招搖撞騙。”她緩緩道。

“——飛蛾撲火,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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