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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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
這麽多年來，倉北顧很少入眠。
那個曾經守在小小道觀中的小道士無疑是習慣睡眠的，睡夢能讓他回憶起年輕時無憂無慮的歲月，但他怕極了在夢中看到顧溟海。
他恨極了顧溟海眼眸深處的冷漠嘲弄，笑容背後的高傲輕慢。
那個人似乎從來也不會折腰低頭，從來也不會將信任交予他人——即使對方是與他有教誨之恩的鄴燭。
倉北顧本以為，漫長的歲月足以讓他心頭的仇恨不甘平靜下來，但仇恨卻只會悄悄沈澱、發酵，就像釀一壇陳年好酒，開封的剎那香氣撲鼻、迷惑人心。
——“顧、溟、海！！”他一字一句地喊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
顧溟海挑了挑眉梢，若是他以前那副俊美卻倨傲薄情的面孔，定能輕輕松松地把倉北顧心頭的恨意盡數勾出來，但換了屬於少女的蒼白秀美的臉，這火力被削了足足一大半。
“我本以為你會有所長進，現在看來……”他歪了歪頭，挑著眉梢打量他，冷笑一聲，“呵，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智，都讓人失望極了。”
可事實證明，倉北顧孤身一人漂泊這麽多年，的確是有很大長進的。
這件事放當年，他會氣紅了臉，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笨拙地企圖用言語反駁顧溟海，而論嘴上功夫他又略遜顧溟海一籌，最後只能無功而返。
但現在的倉北顧可不一樣——此刻他將恨意壓在眼底，神情還算冷靜，一言不發地拔出長劍，如一陣風般極速攻向顧溟海。
疾風略過，顧溟海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猝不及防的攻擊，而劍修過招差不得那一兩秒。他措手不及間就占了下風，被倉北顧一劍削斷了鬢邊散落的碎發。
“這一劍本可以取我項上人頭的，為什麽突然歪了？”本就明白對方不可能下死手的顧溟海依舊帶著微涼的笑意，一指點住了耳畔雪亮的劍身。
倉北顧頗有些不情願地收劍，冷聲道：“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該死，她命卻不該絕。我修的是人間道，若真為了斬一縷殘魂濫殺無辜，恐怕這一劍後就身消道隕了。”
平覆一下呼吸，他看向顧溟海：“每當我以為你已然不能再絕情時，你都能做出更絕情的事……沒想到，你對付血脈相連的後輩都毫不留情。”
聽到這裏，本來就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易玦更是豎起了耳朵，雖然是她幫顧溟海來北海劍宗的，但她也的確暗戳戳地好奇這個好久了。
究竟是什麽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一言不合殺盡血脈相連的骨肉？
“他們已經被‘它’侵蝕了，”顧溟海神情冷淡，“在飛升前，我從未讓他們在祖祠後建祭壇，也從未教過他們什麽所謂的‘溝通天道，請老祖降下神識’的邪術，真是歪門邪道！”
“他們……在這個小女孩身上成功了？你就是靠這個下來的？”倉北顧本想憐憫地安慰一下簡柒，但一想到此時她和仇人是一體的，就只能別扭地作罷。
顧溟海冷哼一聲：“讓她來和你說吧……總之，他們不是我的後輩，是‘它’的後代。”
簡柒眼中的幽藍潮汐漸漸褪去，周身冷傲的氣勢也隨之彌散，她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哀慟：“他們選的本來不是我，是我隔壁村的表哥，他以前還嚷嚷著長大後要娶我呢……誰能想到，他活不過成年，我也撐不過這幾年了呢？”
她似乎只是有感而發，接下來沒有多談這個，言語漸漸哽咽：“但他們要選在學劍上資質最好的身體，才最契合以劍道飛升的‘老祖’……我不該學劍的，不該學劍的……因為我，我們一村人都沒了啊，一夜之間沒了啊……本來表哥是可以活下來的，但他們怕我心有牽掛，就把他一起……”
“他們把我和幾把兇劍關在一起，我不想死，就只能成為比它們還兇的‘劍’。他們選了五個孩子，最後只有我還剩下一口氣，當時我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幸好被城主所救……”她面目有些扭曲，仇恨無時無刻不在她心底燃燒，“這些年，每個月我都要承受劍氣沖斷血肉筋骨的痛苦……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執念就是報仇！我要殺了那些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混蛋……”
易玦時而同情時而替她悲憤，雖然早就從他人口中了解到這一代的北海劍宗有多墮落，但此刻還是在心頭怒罵他們不是東西。
但按照少說少錯的原則，至今還沒摸透這具身體的人設，甚至連她名字都不知道的易玦還是選擇了保持沈默。
“只有我想問，‘它’是什麽嗎？”受本體指示的莫枕眠乖巧地舉手問道。
簡柒疲憊地合眼：“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也是，大概是心真的老了吧？”倉北顧頂著一張無比年輕的臉，苦笑一聲。
“你不知道？”再次控制身體的顧溟海眼神微變，“你身上，明明有‘它’的氣息……”
……
遙遠的魔界，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的楚月初只露一雙明亮的眼睛，他魔族混血的身份依舊沒有變，但周身散發的危險氣息卻讓想挑事的人望而卻步。
——即使他是低等魔族，也是被強者庇佑的低等魔族。
和當年作為奴隸時不同，現在他已經習慣了挺直腰板。短短幾天當然不夠邊遲月讓他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卻夠教他學會做人的姿態，而不是像家犬一樣處處唯唯諾諾。
此刻的楚月初幹勁十足，他正在執行他追隨的邊大人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大人如此信任我，我絕對不能讓大人失望！他堅定地想。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邊大人吩咐他假裝不認識他，偷偷跟在後面，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四處打聽一個傻子……
但既然是邊大人的吩咐，一定有內在的道理！楚月初對自家大人有種迷之信任。
“哎，打擾了，”楚月初再次伸手攔住一個路人，語氣禮貌地問，“請問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那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具下的眉毛不耐煩地緊緊皺起，本想發作，給這個沒眼力見的家夥一個教訓，卻被楚月初身上帶著的高等魔族的氣息給震懾住了，瞬間收住了脾氣，態度謙和地回答：“當然可以，請問吧。”
他心裏還有點酸溜溜的，這家夥到底走了什麽狗屎運，不過是一介混血，竟然能得到這麽強大的大人庇佑，光是一丁點兒氣息都嚇得人腿軟……
其實他心裏也沒數，不知道這位好運的家夥背後的大人有多厲害，但他暗自和曾經驚鴻一瞥的城主比較，竟然隱隱有種直覺——城主一定比不上那位大人。
而城主有多強呢？
強到能把有手有腳的都能學會的、只能用來打掃庭院的紙人術，操作成堪比禁術，一人一手紙人，就能在戰爭時守住整座城市。
那比城主還要強的存在……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想到這裏，他態度更加恭敬了，友好地加了一句：“您隨便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楚月初：“你最近有看到，一個身材高大、行為不太正常的傻子嗎？”
“這……”路人想了想，印象中還真有這麽一個人，“有！我還真記得一個——你也知道，傻子、殘廢什麽的在我們魔界一般活不長，所以前些天看到一個，我們都還覺得挺稀奇來著。”
“那好像是一大家子，那傻子應該身份不低，至少是位少爺，被眾星捧月圍得嚴嚴實實的。不過您晚了一步啊，他們前幾日已經出城了。”
被圍得嚴嚴實實的……
那可不一定是他身份如何高，也可能是——他處於監.禁之中。
楚月初連忙追問：“他們往第十都去了？”
“不，這個說來也奇怪……”路人搖了搖頭，“他們居然往靠近深淵的荒地走了，膽子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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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來，倉北顧很少入眠。
那個曾經守在小小道觀中的小道士無疑是習慣睡眠的，睡夢能讓他回憶起年輕時無憂無慮的歲月，但他怕極了在夢中看到顧溟海。
他恨極了顧溟海眼眸深處的冷漠嘲弄，笑容背後的高傲輕慢。
那個人似乎從來也不會折腰低頭，從來也不會將信任交予他人——即使對方是與他有教誨之恩的鄴燭。
倉北顧本以為，漫長的歲月足以讓他心頭的仇恨不甘平靜下來，但仇恨卻只會悄悄沈澱、發酵，就像釀一壇陳年好酒，開封的剎那香氣撲鼻、迷惑人心。
——“顧、溟、海！！”他一字一句地喊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
顧溟海挑了挑眉梢，若是他以前那副俊美卻倨傲薄情的面孔，定能輕輕松松地把倉北顧心頭的恨意盡數勾出來，但換了屬於少女的蒼白秀美的臉，這火力被削了足足一大半。
“我本以為你會有所長進，現在看來……”他歪了歪頭，挑著眉梢打量他，冷笑一聲，“呵，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智，都讓人失望極了。”
可事實證明，倉北顧孤身一人漂泊這麽多年，的確是有很大長進的。
這件事放當年，他會氣紅了臉，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笨拙地企圖用言語反駁顧溟海，而論嘴上功夫他又略遜顧溟海一籌，最後只能無功而返。
但現在的倉北顧可不一樣——此刻他將恨意壓在眼底，神情還算冷靜，一言不發地拔出長劍，如一陣風般極速攻向顧溟海。
疾風略過，顧溟海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猝不及防的攻擊，而劍修過招差不得那一兩秒。他措手不及間就占了下風，被倉北顧一劍削斷了鬢邊散落的碎發。
“這一劍本可以取我項上人頭的，為什麽突然歪了？”本就明白對方不可能下死手的顧溟海依舊帶著微涼的笑意，一指點住了耳畔雪亮的劍身。
倉北顧頗有些不情願地收劍，冷聲道：“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該死，她命卻不該絕。我修的是人間道，若真為了斬一縷殘魂濫殺無辜，恐怕這一劍後就身消道隕了。”
平覆一下呼吸，他看向顧溟海：“每當我以為你已然不能再絕情時，你都能做出更絕情的事……沒想到，你對付血脈相連的後輩都毫不留情。”
聽到這裏，本來就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易玦更是豎起了耳朵，雖然是她幫顧溟海來北海劍宗的，但她也的確暗戳戳地好奇這個好久了。
究竟是什麽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一言不合殺盡血脈相連的骨肉？
“他們已經被‘它’侵蝕了，”顧溟海神情冷淡，“在飛升前，我從未讓他們在祖祠後建祭壇，也從未教過他們什麽所謂的‘溝通天道，請老祖降下神識’的邪術，真是歪門邪道！”
“他們……在這個小女孩身上成功了？你就是靠這個下來的？”倉北顧本想憐憫地安慰一下簡柒，但一想到此時她和仇人是一體的，就只能別扭地作罷。
顧溟海冷哼一聲：“讓她來和你說吧……總之，他們不是我的後輩，是‘它’的後代。”
簡柒眼中的幽藍潮汐漸漸褪去，周身冷傲的氣勢也隨之彌散，她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哀慟：“他們選的本來不是我，是我隔壁村的表哥，他以前還嚷嚷著長大後要娶我呢……誰能想到，他活不過成年，我也撐不過這幾年了呢？”
她似乎只是有感而發，接下來沒有多談這個，言語漸漸哽咽：“但他們要選在學劍上資質最好的身體，才最契合以劍道飛升的‘老祖’……我不該學劍的，不該學劍的……因為我，我們一村人都沒了啊，一夜之間沒了啊……本來表哥是可以活下來的，但他們怕我心有牽掛，就把他一起……”
“他們把我和幾把兇劍關在一起，我不想死，就只能成為比它們還兇的‘劍’。他們選了五個孩子，最後只有我還剩下一口氣，當時我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幸好被城主所救……”她面目有些扭曲，仇恨無時無刻不在她心底燃燒，“這些年，每個月我都要承受劍氣沖斷血肉筋骨的痛苦……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執念就是報仇！我要殺了那些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混蛋……”
易玦時而同情時而替她悲憤，雖然早就從他人口中了解到這一代的北海劍宗有多墮落，但此刻還是在心頭怒罵他們不是東西。
但按照少說少錯的原則，至今還沒摸透這具身體的人設，甚至連她名字都不知道的易玦還是選擇了保持沈默。
“只有我想問，‘它’是什麽嗎？”受本體指示的莫枕眠乖巧地舉手問道。
簡柒疲憊地合眼：“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也是，大概是心真的老了吧？”倉北顧頂著一張無比年輕的臉，苦笑一聲。
“你不知道？”再次控制身體的顧溟海眼神微變，“你身上，明明有‘它’的氣息……”
……
遙遠的魔界，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的楚月初只露一雙明亮的眼睛，他魔族混血的身份依舊沒有變，但周身散發的危險氣息卻讓想挑事的人望而卻步。
——即使他是低等魔族，也是被強者庇佑的低等魔族。
和當年作為奴隸時不同，現在他已經習慣了挺直腰板。短短幾天當然不夠邊遲月讓他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卻夠教他學會做人的姿態，而不是像家犬一樣處處唯唯諾諾。
此刻的楚月初幹勁十足，他正在執行他追隨的邊大人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大人如此信任我，我絕對不能讓大人失望！他堅定地想。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邊大人吩咐他假裝不認識他，偷偷跟在後面，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四處打聽一個傻子……
但既然是邊大人的吩咐，一定有內在的道理！楚月初對自家大人有種迷之信任。
“哎，打擾了，”楚月初再次伸手攔住一個路人，語氣禮貌地問，“請問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那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具下的眉毛不耐煩地緊緊皺起，本想發作，給這個沒眼力見的家夥一個教訓，卻被楚月初身上帶著的高等魔族的氣息給震懾住了，瞬間收住了脾氣，態度謙和地回答：“當然可以，請問吧。”
他心裏還有點酸溜溜的，這家夥到底走了什麽狗屎運，不過是一介混血，竟然能得到這麽強大的大人庇佑，光是一丁點兒氣息都嚇得人腿軟……
其實他心裏也沒數，不知道這位好運的家夥背後的大人有多厲害，但他暗自和曾經驚鴻一瞥的城主比較，竟然隱隱有種直覺——城主一定比不上那位大人。
而城主有多強呢？
強到能把有手有腳的都能學會的、只能用來打掃庭院的紙人術，操作成堪比禁術，一人一手紙人，就能在戰爭時守住整座城市。
那比城主還要強的存在……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想到這裏，他態度更加恭敬了，友好地加了一句：“您隨便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楚月初：“你最近有看到，一個身材高大、行為不太正常的傻子嗎？”
“這……”路人想了想，印象中還真有這麽一個人，“有！我還真記得一個——你也知道，傻子、殘廢什麽的在我們魔界一般活不長，所以前些天看到一個，我們都還覺得挺稀奇來著。”
“那好像是一大家子，那傻子應該身份不低，至少是位少爺，被眾星捧月圍得嚴嚴實實的。不過您晚了一步啊，他們前幾日已經出城了。”
被圍得嚴嚴實實的……
那可不一定是他身份如何高，也可能是——他處於監.禁之中。
楚月初連忙追問：“他們往第十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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