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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生四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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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生四角(1)

谷民們紛紛回家,裊裊炊煙直上青雲,幼童在門前玩耍,老人們坐在樹蔭下閑聊,空蕩蕩的谷中頓時變得煙火氣十足。

易玦牽著莫枕眠的手慢悠悠地閑逛,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而邊遲月每次想靠近本體,都會被笑嘻嘻的莫枕眠有意無意地擠開。

邊遲月:“……”

兩人對視的電光火石之間,飛沙走石,劍拔弩張。莫枕眠毫不掩飾眼中的挑釁,邊遲月嘴角沒了平日裏那份淺淡的笑意,風揚起的碎發之下,深邃的眸光中似乎蘊含著風雨欲來之勢。

易玦敏銳地感到手腕上無形的紅線開始輕輕顫動,似乎和兩人的心情一樣起起伏伏,疑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打轉兒:“……你們怎麽了?”

莫枕眠伸出兩只白嫩小巧的手,撒嬌般的抱住了易玦的手臂,故意在邊遲月的目光下蹭了蹭本體,笑容異常燦爛:“沒什麽呀,只是一想到邊叔叔快要啟程回魔界了,我就想多看看他。”

——不知道以後還見不見得到呢。

聽出了對方故意強調了“叔叔”“回魔界”幾個字,邊遲月就覺得頭疼,深沈地闔了闔眼。

遠遠綴在他們身後的李文言輕聲嘟囔道:“我怎麽覺得……他們之間的感覺有點,呃,微妙呢?”

“這應該不是你的錯覺……”霍清歌看著前方,笑瞇瞇地歪了歪頭。

……

邊遲月笑容虛偽地回望著莫枕眠,身邊忽然傳來一陣輕飄飄得好似剛出口就消散在風中的聲音,一個拄著竹杖、兩鬢斑白如霜的老人神情遲疑地沙啞道:“……邊大人,請留步。”

先暫且不和自己較勁,邊遲月駐足轉身,眼眸中未完全褪去的冷意刺得老人不禁顫顫巍巍地後退了一步。

“何事?”他一向尊老愛幼——當然,莫枕眠那種披著幼崽皮的老妖怪不算——態度立刻溫和下來,很好說話地沖老人微微頷首。

不過,雖然邊遲月已經盡力擺出了溫和可親的模樣,老人還是異常拘謹,語速飛快:“大人大概還記得,百年前您曾一擲千金,令老夫用一段仙木雕刻了一頭外貌神異的白鹿,白鹿已雕成多年,老夫卻一直沒有機緣交給您……”

說著,他遞出了掌中的白鹿,嘆了口氣:“不曾想到,再見時老夫已然時日無多,不覆當年輕狂年少……大人卻風采依舊啊。”

交出了東西,他就匆匆告辭了,都不敢擡頭多看邊遲月一眼,就拄著竹杖健步如飛地離開了,活像是背後有什麽怪物在追他似的。

“……”邊遲月無奈地目送對方邁著踉蹌、倉促、卻迅疾的步伐走遠,收回目光,轉而端詳起手中的白鹿。

作為主角李文言落魄時出手相助的前輩,老人雖然只是一介修為平平,甚至大限將至的普通修士,但在原著中也有不少筆墨,至少比“易玦”那個炮灰強。

他出身書香門第,自小對木工傀儡感興趣,成為修士也只是被家裏人趕鴨子上架,在家道中落後索性潛心研究傀儡手藝。他雕刻的工藝品栩栩如生,自有韻味,曾在市場上拍出千金的高價,年老後搬進這個山谷裏來只能說是有錢人的情趣。

手中的白鹿也的確對得起他的名聲,咳,也對得起邊遲月當年出的價格。易玦也湊過來仔細看了看這傳說中價值千金的白鹿。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老人口中的“神異”是什麽意思。

這白鹿頭生四角,鹿角如皎月般白潤,形狀如春日桃木新抽的枝丫,蔥綠的纖細藤蔓蜿蜒纏繞在雪白的鹿角上,襯得那鹿角宛如清雅而聖潔的冠冕。

它似鹿,卻不是鹿,明明這只是個木雕,都能讓人感受到它周身溫和潔凈的氣息。

“……如果邊遲月當然僅僅是口述這頭鹿的模樣,那麽那位老人能雕出來還真是為難他了……”莫枕眠神色覆雜。

易玦伸手撫了撫精美絕倫的白鹿,正想說些什麽,卻只張了張嘴,就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邊遲月連忙手忙腳亂地抱住本體,一旁的莫枕眠瞇了瞇眼:“我感受不到本體的意識了……你呢?”

他也試圖通過紅線與本體共享感官,卻感到了隱隱的阻隔感,神情凝重地向莫枕眠搖了搖頭。

“那就先找個屋子安置好本體吧。”莫枕眠只微微一蹙眉,就很快做了決斷。

可能是由於魔族本性中的暴戾,也可能和掌握的異火有關,總之邊遲月殼子裏的易玦脾氣會比平常暴躁一些。此刻,他不禁脫口而出:“你怎麽那麽淡定?難道不擔心嗎?”

霧性陰,鬼物更是至陰至邪,受此影響,莫·易玦·枕眠顯然是易玦們中最冷靜淡漠的那個。

“擔心有用嗎?”莫枕眠只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我們又要多個……同伴了吧?我猜測,在這件事上,也許只有占據本體的那個意識有‘權限’進入那個有點像網游劇情或者回憶殺一樣的東西。”

……

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見,但易玦就是有種模糊的感覺,自己好像於剎那間跨越了千山萬水,來到了一處規模宏大的劍冢中。

密密麻麻的劍或殘破不堪,或劍氣淩人,從劍鋒處幾乎溢出的血氣就能預想到,這些劍曾經飽飲了多少敵人的鮮血。無論是其中隨便挑的哪一把,拿到外面都可以稱得上名劍。

可這些本能名垂千古的劍此刻都被一根根刻滿覆雜符文的鎖鏈串連起來,激蕩的劍氣攀附在鎖鏈上,死死地鎖住了劍冢深處的什麽東西。

那拿出那麽多生出劍意的劍,有能力布置這裏的勢力一定不會是無名小卒。而且從劍上的血氣來看,這些劍的主人大概率曾在千年前的亂戰中出戰。

那麽範圍就更小了,這裏應當是屬於什麽傳承千萬年的大宗門的劍冢。

——而究竟是什麽,能讓有無數高手坐鎮的大宗門忌憚到不惜付出上萬把名劍的代價,也要徹底封印?

易玦徑直穿過了重重鎖鏈,來到了劍冢最深處的破敗高臺前。她不禁微微睜大眼睛——臺上封印著的,正是一頭熟悉的白鹿。

她剛才還為那白鹿的木雕所讚嘆不已,但當真的看到白鹿本尊後,頓時覺得那木雕終究是不及它的萬分之一。

它的角勝過皎潔月光,如枝丫般自由生長的鹿角有種說不出的韻味,縱是畫技再出神入化也難以描摹。攀於鹿角的纖細藤蔓在秋高氣爽的節氣裏仍蘊藏著春日的生機,它仿佛是頭戴花冠的春的化身。

點點於瞬間湮滅、又獲得新生的螢火不斷重覆著向死而生的過程,溫柔地環繞在它身側,與它周身淺淡純凈的微光相映,似乎亙古不變。

垂眸沈睡的白鹿若有所感,睜開了一雙如同倒映星辰明月的蔥綠眼眸,看遍世間百態的眼神恍若穿越千萬年,深沈蒼涼地與易玦對視。

在與白鹿對視的一剎那,易玦感到胸口悶得像是被重重敲打,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對方曾經看過的風景,經歷了對方曾經經歷的喜悲。

“……”一人一鹿都沈默不語,等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時,易玦才驚覺,不知不覺中她已然潸然淚下。

層層封鎖高臺的鎖鏈像打瞌睡後驀然驚醒似的,忽然開始輕輕晃動,牽引著整個劍冢的劍都開始躁動,或低啞或尖利的長鳴聲一處接著一處地響起。

易玦看到自己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如果這是一場夢,她大概是快醒了。

意識漸漸昏昏沈沈地浸入黑暗,她在徹底離開前,隱隱約約聽到白鹿空靈的聲音在耳畔回響——

“時間終於到了……北海劍宗……還會……”

易玦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白鹿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再次沈沈睡去。

劍冢入t口處,聽到劍鳴聲後立刻趕來的中年男人揮手間安撫下了無數躁動震顫的劍,帶著身後披著白凈道袍的年輕人光明正大地走過重重禁制和封印,來到了白鹿面前。

“夫諸大人,您醒了嗎?”他狀似恭敬地問道,實則眼中只有永無止境的貪婪和無底洞般填不滿的野心。

白鹿沒有回應,一動不動的模樣像是做工精致的工藝品。

他身後的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白鹿,目露驚愕讚嘆之色,不禁放輕了呼吸,似乎是怕驚擾了不似凡間之物的白鹿。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問:“師父,這真的是……傳說中的夫諸?”

“不錯,這正是遠古神獸,出則發大水的夫諸,”提起這個,中年男人神情得意地說,“世人有眼無珠,還真把那根基不穩的侍劍山作為第一劍門……北海老祖當年於海邊觀潮起潮落,領略山海劍意,收服神獸夫諸之時,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說著說著,他語氣憤然起來:“不就是運氣好出了個劍尊嗎?劍尊那等悟性資質,放在哪裏不會成才?上古時代,我們祖上曾有多少先祖飛升成仙?就說千年前亂世時,若是沒有我們北海劍宗,這世間早就是妖魔鬼怪的天下了!”

年輕人一臉驚嘆,神情呆楞楞地不斷點頭,寬大衣袖下的手卻漸漸握緊,恨不得立刻抽劍殺死眼前滔滔不絕的人。

再等等,再等等……

還不是時候。他不斷告誡自己。

他小心地藏好眼中的虔誠,擡頭仰望高臺上的夫諸,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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