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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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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長留的眼睛一直不見好轉,花無顏翻遍醫書,依舊束手無策。

“別給我熬藥了,比起那些難喝的藥,我更想吃你做的罨生軟羊面。”

正埋頭煎藥的花無顏聞言,斜他一眼,“這裏沒有羊肉......”言下之意——沒得吃。

長留癟嘴,摸了摸肚子,仰天長嘯:“老天爺啊,就算死,也讓我做個飽死鬼啊!”

花無顏輕笑,暗罵了句“出息”,扇動蒲扇,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眼下百花盛開,若你勤快一點,去采花,可以做花糕。”

“采花?”長留嘿嘿一笑,看慣話本子的他不由浮想聯翩,“這不好吧?”

“不想采的話就算了。”花無顏長嘆一聲,“反正——又不是我想吃。”

長留跌跌撞撞下床,可憐巴巴道:“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抓我去當苦力?有沒有良心?”

花無顏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放下蒲扇,用濕布條包住藥罐,端下,擱在一旁的案幾上,慢步走到長留身邊,挽住他的胳膊。

“你雖看不見,但嗅覺尚在,正好可以用鼻子試試,找出花叢之中,最香的那朵花。”

長留被她說得有些心動,這就像是話本子裏的繡球招親,全看緣分,而且采完花還有花糕吃,想想都美!

“那我今日就當一回采花賊。”長留雄赳赳,氣昂昂地邁開步子。

“走反了。”花無顏拉住他,擡起他的手往左邊一指,“這邊。”

“哦......”長留撓了撓頭,悻悻一笑,自嘲:“我恐怕是天下第一個瞎眼的采花賊。”

花無顏握緊他的手,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大門,走向外邊鳥語花香、鶯飛草長的天地。

“在你看見之前,我就是你的眼,你想去哪裏,我都會帶你去。”少女鄭重承諾,像是許下了一輩子不離不棄的誓言。

“那我要是一直看不見呢?”

“那我就陪你一輩子。”花無顏攙扶著他,走下木階,一步一步,專註而認真。

一輩子......

長留在心底重覆著這沈甸甸的三個字,他的一輩子有多長,他自己都不知道......可花無顏,不過百年壽命。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輕易許諾......因為......他會當真......

“說什麽傻話呢!”長留拍拍她的手背,笑得依舊沒心沒肺,“快去采花,我要吃花糕!”

花無顏看他一眼,垂眸不語,那雙明凈透亮的眸子,似螢火蟲般,熄滅了光華。

兩人來到茅屋後的樹林,桑樹正欲抽芽,竹筍在雨後,紛紛竄出地面,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氣息。碧草如絲,鋪開滿地翠綠,野花點綴其上,為大山披上色彩斑斕的外衣。

“我好像聞到了竹筍燉肉的味道。”

長留翕動鼻尖,俯身,湊近嫩筍,宛若登徒子看見漂亮姑娘,不可自拔地被其吸引。

“你這樣太失禮了。”

長留挑眉,“怎麽了?”

花無顏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數落他道:“這顆筍也有淩雲之志,你怎麽能在它面前,說它的身後事?”

“身後事?”長留擰眉,說得他好像要草菅人命似的。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阿爺養這些竹子,可不是為了吃的。”

“那是為了什麽?”

花無顏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語氣甚是莊重,“修身養性。”

空氣靜默了一瞬,長留憋住笑,敷衍點頭,“沒想打你爺爺還挺......”他歪著頭,搜腸刮肚半響兒,好容易尋了個詞,“有追求。”

花無顏懶得理會他的嘲弄,拽著他就走,“阿爺的筍,不許吃。”

“哎,商量一下嘛!”長留被拽得踉踉蹌蹌,卻仍死性不改,邊走邊叫:“這麽多筍,也不見得每顆都有淩雲之志,不然,天早被捅成篩子了。”

花無顏:“......”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兩人拉拉扯扯,多番交戰,終以長留的落敗告終。竹筍燉肉沒得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寄希望於花糕。

兩人來到一處桃林,花無顏把長留安頓在樹下,開始采摘花瓣。

桃花漫山遍野,似胭脂,在少女潔白的面容上暈開一抹淡淡的緋紅,又如白雪覆住的紅梅,半遮半掩,羞紅了滿地銀霜。

山風掠過,落英紛飛。

長留坐著無聊,徒手盲抓起了花瓣。花無顏站在幾丈之遠,看他犯傻,不由牽起嘴角,清唱:“逃之夭夭,灼灼之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長留聽得入迷,讚道:“沒想到你不止舞跳得好,歌也唱得這麽好。”

歌聲戛然而止,腳步聲慢慢迫近。

“你還說,你沒看見。”耳邊傳來少女的責問。

當初,花無顏被劉秉羞辱,長留為照顧她的顏面,撒謊說不曾見過她獻舞,如今可謂是不打自招。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長留忙打著哈哈,訕笑,“那個......路過......純屬意外......”

花無顏蹲下,平視著長留,久久未曾開口,空氣陡然安靜下來,久到長留懷疑,她生氣了,正準備認錯。

“謝謝。”

長留有點懵,她這是在跟自己道謝?擡手,蹭了蹭鼻尖,只覺有點癢,忽向前一傾,打了個噴嚏,“啊切!”

“啊切!”“啊切!”“啊切!”

一連三個噴嚏,震天駭地,這還沒完,接下來一路,山間充斥著“啊切”聲,與鳥獸爭鳴。

“我......我這是......”長留捏住鼻尖,甕聲甕氣道:“怎麽了?”

花無顏掀開他的衣袖,果然,皮膚上滿是紅斑,密密麻麻,好像被針尖紮過,慘不忍睹。

花無顏替他擼下袖子,抿了抿唇,一臉同情,“似乎是癬癥。”

不對啊,他之前明明還幫花無顏摘過芍藥!

“你可能獨獨對桃花過敏。”

正所謂禍不單行,長留剛剛慘遭失明,剛振作沒幾個時辰,又得了桃花癬,渾身奇癢難耐,生不如死。好容易喝了藥,睡著了,誰知半夜又開始癢,他實在忍不住,擡手去抓——

“不許動!”

“你還沒睡?”長留捏緊拳頭,咬牙,在榻上打滾,滿頭大汗,“可我好癢。”

見他又要擡手去抓,花無顏忙攥住他的手,安撫:“不能抓,再忍忍,等天亮了就好了。”

“可我忍不了了!”

長留如野獸般,目眥欲裂,猛地一甩,花無顏身子不穩,滾下床,頭撞上床沿,一陣眩暈。

“嗯......”花無顏吃痛,悶哼出聲。

聽到動靜的長留似拉緊的琴弦,“嘭”地一聲斷裂,忘了瘙癢,跌跌撞撞地爬下床,顫顫巍巍地在空中摸索,聲音也止不住輕顫。

“花無顏......”無人回應。

長留如墜冰窟,害怕到渾身發抖,不住呼喚著花無顏的名字,“花無顏?......花無顏?你沒事吧?你沒事就吭個聲,你別嚇我!花無顏......無顏......你別死......”

花無顏捂著額頭,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擺,“我......我沒事......”

長留喜極而泣,急急捉住她的手,哽咽:“你......嚇死我了......你沒事吧,哪裏傷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長留想看看她的傷勢,眼前卻是一片漆黑,失明至今,頭回如此害怕......原來看不見,竟是這般痛苦的事。

“我沒事......別哭了......”花無顏擡手,替他抹了抹汩汩流淌的眼淚,蒼白一笑,“男兒有淚不輕彈......”

長留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入懷中,哭得更兇了,淚水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瀉千裏,浸濕了花無顏的衣襟,花無顏不由想起,剛剛那句話的下一句是“只是未到傷心處。”

“還好你沒事,不然,不然......”他不敢去想後果......

曾經,他不理解話本子裏的男男女女,為何總要哭得撕心裂肺,人固有一死,何不看開點?於人於己,都是解脫,可總有那麽多癡男怨女,看不開,放不下,囿於情愛之苦。

原來不論是痛失所愛,還是失而覆得,都是這般苦澀。

長留此刻,終於看清自己的心意,其實他早已喜歡上了花無顏,只是以前他不懂,以為那是恩情。

“我沒事......”花無顏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撫,“別哭了,這樣一點也不好看。”

長留吸了吸鼻尖,放開她,眼眶泛紅,“我不要好看,我要你活著。”

好好的活著,為此,他不惜任何代價。

翌日,陽光明媚,天清氣爽。

紅疹終於褪去,花無顏做了桃花糕給他解饞,吃過早飯,兩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清晨的陽光溫和不刺眼,曬在身上暖暖的,長留回想起昨日,羞愧難當,主動搭話:“那個......你的傷怎麽樣了?”

花無顏擡手,摸了摸額頭上的淤青,漫不經心道:“已經無礙了。”

“......”一時無話。

兩人心照不宣,誰也不提昨晚之事。花無顏躺在搖椅上,翻看醫書,倏地擡眸,看向長留,“你的眼睛,感覺如何?”

長留雙手枕在腦後,嘴裏刁了根不知哪來的野草,一搖一晃道:“還是老樣子。”

“我剛剛看了個新方子,今日試試?”

一聽又要喝藥,長留登時皺緊眉頭,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不要!我寧願瞎著,也不想再喝那勞什子玩意兒!”

“誰瞎了?”門口忽傳來一道潤朗低沈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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