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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副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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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副眼珠

表哥並不在老屋,不知道去了哪裏。

老屋荒廢了,破破爛爛。

年深日久,老屋的磚瓦都碎了,房梁被蟲蛀斷,於是一片片的房頂便都塌了。

房屋頂上長滿了荒草,一點不比院子裏的野草要遜色。

走過院子,朱小九扒開齊人高的野草,她進到了客廳裏。這幾間房子,也就只有客廳還堅持著,沒有倒塌。

因為常年沒有人居住,院子裏的野草擋住了日光,再加上附近也沒有鄰居——當年因為她表哥殺豬的事四鄰嚇得搬走了,這院子便像是鬼屋一樣。

也就是這時候,朱小九在家裏的角落發現了一個木匣子。

木匣子非常不起眼,但是朱小九一眼就認出來,當年父親給表哥留下的靈石寶器就是用這木匣子裝著的。

朱小九打開木匣子一看,當年父親留下的,一樣也沒有少。

表哥什麽也沒有拿,就走了。

他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不知道漂泊去了哪裏。

一想到表哥過著不知怎樣艱辛委屈的生活,而自己卻與父母安穩生活了百餘年,朱小九便生出了愧疚,即使她也覺得這愧疚不恰當。

再後來,朱小九的父親因為意外去世,她一個人照顧失智母親,越加體會到一個人生活的不易。

也不知道身無依仗的表哥,現在如何。

於是朱小九開始打聽表哥的所在。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終於叫她找到。前兩年有人告知她,有個布莊老板便是叫姬老五。

朱小九與表哥姬老五,重逢了。

原來表哥同她們一樣,一直生活在閡郡。只是不知怎的,從來沒有見過面。

得知表哥已經結婚生子,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朱小九也為他高興。

甚至,表哥沒有再做屠夫,而是開了布莊和染坊。

表哥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木訥寡言,也從來不提當年如何一個人走到今天。

但表哥他終於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朱小九長舒一口氣。

當朱小九環視著布莊,看著忙碌的嫂子還有羞澀的外甥女,她也為表哥感到幸福。

不管年少時多麽辛苦,現在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

朱小九當時想,她來找表哥,做得沒有錯。

重逢之後,表哥姬老五唯一主動問的,就是他的姑母怎樣了。

幼年時的相依為命,總是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朱小九告訴他,這些年母親有時也會清醒片刻,問小五去了哪裏,鬧著要出門找小五。因為腿傷,母親的身體越發的不好,找人看了,說丹元坍塌是早晚的事,要早做準備。

說到這裏,兩人都低頭垂淚。

朱小九深知,表哥是想念母親的,於是從去年年初開始,便與表哥兩家走動起來。

到今年年初,母親身體惡化很快,表哥便常來看她。

有一日,母親突然從家中不見了,毫無預兆的。

朱小九瘋了一樣找母親,表哥也幫著一起找,可是毫無蹤影。

誰會要一個瘸腿的老婆子呢?她甚至沒法走動。

找了母親一個月,朱小九便有些心灰意冷。

她有預感,母親或許已經死了。

母親死後,表哥來得少了。

而朱小九心情低落,她一個人獨身在家,鮮少出門。

這個月初八的時候,她得了一個有趣的寶器,是一面花紋繁覆的小鏡子。

正適合她的外甥女。

於是朱小九便去到表哥家裏,想要把那寶器送到染坊去。她表哥一家就住在染坊的前院。

那天因為不小心踢到石頭,她腳受傷了,便晚上燈火時分才到。

到了後發現,表哥家門戶大敞,朱小九遠遠地看到表嫂子正與一個仙姬打扮的人圍坐在一起,不知在笑談什麽,如同一家人。

她那外甥女頭上簪著一支好看的頭釵,在燭火映照下時分明亮奪目。

以前沒有見過,那必然是仙姬送的。

表嫂子胳膊下夾著外甥女,與那仙姬其樂融融,這又勾起了朱小九心中的喪母之痛和獨身之苦。

她看了一眼手中不惹眼的寶器,年久日深,甚至縫隙裏有些黑泥。

她便轉頭回了家,之後許多天在家裏躺著。

過了幾天,她聽說外甥女不見了,急得不行,要過來一起幫忙找人。

可不能再像她母親那樣丟了。

可剛找過來,就看到她表哥姬老五被人抓走。鄰居街坊都說他殺了人。

瞬時,朱小九想到了幼時見過的表哥殺豬。草棚裏那殘忍的景象突然清晰如昨,一幕幕在她腦子裏重演,連血腥味都沖入她的鼻腔。

朱小九心中忐忑不安,回到家後,總是想起那晚見到的小仙姬。

後來便是侍衛找她問話,問姬老五與母親的關系如何時,朱小九便驚覺,表哥一定是犯了事。

便再也不敢僥幸,她要逃走,不能和表哥姬老五沾上一點點的關系。

·

朱小九說到這裏,紀嫻山臉色越來越嚴肅,她立刻問華智:“你們抓到朱小九的位置,是在驁山嗎?”

朱小九和姬老五的老家是驁山。

華智點頭,隨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姬老五的秘密場所就在驁山!”

說不定姬老五收集的受害人眼珠、那三個遺留的姑娘,就在驁山。

“我也懷疑如此。”

“那我立刻派人去搜查。”華智招手,叫侍衛過來。

紀嫻山攔住他:“不急這一會,我先看看地圖。”

她從袖子裏掏出地圖來,然後在地圖上找到驁山的方位,竟然就在代縣與閡郡的中間偏右側。

驁山的範圍還是有點大,紀嫻山讓朱小九指出自家在驁山的居所。

這個居所,離之前發掘屍體的驁山,也不遠,才二十裏的距離。

紀嫻山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圈住朱小九曾經的家。

紀嫻山提出,她要和侍衛一起,去找朱小九的老家,仔仔細細地搜查,尤其是那個宰豬的草棚。

如果所料不錯,這次他們一定能一擊即中,最快明日早上就能有結果。

華智問她去做什麽。

畢竟,搜索這事有侍衛就夠了。

“如果在草棚裏真能找到眼珠和受害者,那麽我們應該還能找到更多的東西。”紀嫻山瞇了瞇眼睛。

她總是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華智興致上頭,一掃疲憊,問她:“能找到什麽?”

“姬老五開始連環殺人,是因為年初姑母的死,在一次次作案中,他做得越來越好,越來越謹慎。但你還記得屍檢記錄上所描畫的縫合手法嗎?從一開始就非常嫻熟。這說明他在連環殺人之前,就已經開始用活物練習著給他姑母重新找一雙好腿。

“更何況,他確實是本性兇殘,不讓他屠宰活豬之後,必然無法遏制這種興奮,想辦法用其他的方式來替代。”

華智徹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之前說姬老五每年都要外出購買大量染料,一年之內有四次外出。那麽今年之前的每一年,他外出的四次,會什麽也不幹麽?

·

紀嫻山去驁山,華智留在府衙裏休養生息。

他這四處搜索追蹤,耗費的真氣不少。

有這個空,他還不如去大獄裏找姬老五,看能否從他走裏探聽出什麽消息來。

華智把朱小九抓到,並且把他們表兄妹之間的事,都說給姬老五聽了,姬老五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姬老五被鐵鏈子捆在椅子上,臉上是暗紅色的血液。

他按照慣例被嚴刑拷打過一番,但是他仍舊嘴硬,不肯透露半分信息。

之前嘴裏還喃喃自語說“殺了人”,現在什麽都不說了,目光呆滯。

華智的話說完後,呆滯的姬老五突然轉頭,看向華智,充滿了憤怒。

轉而又轉回頭,繼續扮演呆滯的模樣。

看來,紀嫻山說的沒錯,他的瘋傻是裝出來的。

但這也無礙,只要有證據,不怕不能給他定罪。

·

待到傍晚時分,華智收到了紀嫻山的傳信。

她找到了驁山草棚,在草棚的角落裏找到了姬老五用罐子裝好的眼珠,也找到了斷腿的三個女子。

其中一個女子,斷了兩條腿,她的腿傷被姬老五處理過,以等待後來的其他大腿縫合。因此,她雖再也不能行走,但她還活著。

而另兩個女子,一人失去一條腿。當時姬老五處理的非常急促,因此沒有給他們處理傷口。其中一個女子因為流血過多而死,草棚門上全是她奮力抓過的血痕,指甲都脫落了,另一個女子則自行包紮傷口,目前雖然虛弱,但仍活著。

這活著的兩名妖族女子,她們能活到現在全靠地上散落的丹藥。這丹藥便是從死去的仙姬的錦囊中掏出來的。雖不知有何功效,但她們二人靠著這丹藥,也茍活到了救援的到來。

而侍衛們則在草棚附近的河邊,發現了一個白骨坑,裏面有許多的動物屍體,牛羊豬狗,都有。

紀嫻山粗略看了下屍骨,屍骨上不是扭斷便是刀痕。

這些動物都是受盡殘忍虐待後,才死去的。姬老五一點也沒有讓這些生靈好過。

紀嫻山回來後,在地上鋪好白紗布,從陶罐裏倒出眼珠來。

一共兩個陶罐。

其中一個陶罐中的眼珠多不勝數,大的小的,鼓鼓漲漲的,明顯是他曾殺害的動物生靈。

而另一個陶罐中,則不多不少,共四副眼珠,其中一副眼珠明顯不同,是暗綠色的。

據煉丹房的人說,那死去的仙姬便是暗綠色眼眸,與常人無異。

也就是說,姬老五確實殘忍殺害了仙姬,和那些姑娘們。

眼珠倒出來時,許多人侍衛都吐了,僅有一個小侍衛還□□著,他忍著翻江倒海的胃液,問:“這血案一共五具屍體,為何只有四副眼珠?”

“姬老五他姑母的眼珠,不在這裏。”紀嫻山早就料到了。因為屍檢記錄中,那具白骨的頭骨上還覆蓋著一面白紗布。

也就是說姬老五在給姑母接續“雙腿”之前,先給姑母的臉上蒙上了布。

但這不是為了他姑母,而是為了他自己。他不想看到姑母的眼睛。

這些眼珠,再加上兩個幸存的妖族女子、朱小九的供詞,可以徹底釘死姬老五的罪責,即使他嘴硬不開口。

辦理這個案子將近十天了,華智終於松口氣。

雖然最開始,天庭要求他們一個月內破案,但現在找到兇手只用了十三天——請紀嫻山出山用了三天。

更重要的是,他們救出了兩個受害人,這完全就是超額完成任務。

天界大概也是這麽想的,無極真仙笑哈哈地過來嘉獎他們,帶來幾樣罕見的寶器和先帝的旨意。

對於紀嫻山,無極真仙算是刮目相看了,此人確實有過人之處,讓人不得不佩服。這些天光是聽華智匯報進展,都能看出來這女子相當的有韌性,不怕吃苦,還聰明敏銳。

經過此案,無極真仙動了心思,如果紀嫻山同意,他就破例收她入座下,以師徒相稱,往後她若想要往上走,作為師傅豈有不幫的道理?

這可是天庭中眾人求都求不來的,想來紀嫻山若是得知,會感激涕零吧。

怎料,紀嫻山接到仙界的旨意,只覺得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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