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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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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煙月小築與商鎮相隔不遠,眠月卻是頭一遭遵循主觀意願來到這裏。商鎮很小,眠月隨意在鎮中轉了兩圈,大致熟悉了地形,便向途中的百姓打聽伍禾家的所在。

那是一間破落的茅草屋,屋前落葉堆積,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清掃了。眠月走上前,輕輕叩了叩那扇斑駁的門。

無人回應。

“有人嗎?”眠月又敲了敲門。

“別敲了,那裏邊沒人。”

對面的門開了,走出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她拄著拐杖,努力想要看清來者是何人。

眠月分明記得那日沐昭為伍禾出頭時她父親也在場,她又說自己是一人來到玄序門,可是這商鎮的小屋又空空如也……眠月心中湧現出不詳的預感。

“她家,是怎麽了?”

老人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誰?”

“我是,”眠月沒有預設到這個問題,鬼使神差答了句,“我是伍禾娘的故友。”

“伍禾娘的故友?”老人狐疑地盯住眠月,“你知道她娘叫什麽嗎?”

“這……”眠月後悔不已,怎麽撒了這麽個漏洞百出的謊,一點兒也不符合她的作風。

“罷了。”老人的神色緩和下來,“看你也不像有什麽惡意,有惡意也來晚了。我直接告訴你吧,她娘叫伍風,五年前就去世了。她娘走後她爹不得不整日勞碌養活自家,蒼老得很快,上個月也去世了。至於伍禾,不久前一個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可是伍禾那療愈之力……眠月心中疑團重重:“可否告知,她娘是怎麽走的?”

“此事說來話長。她家本不是我們鎮中人,是二十幾年前來到鎮上的,那時商鎮還不叫商鎮。她娘可是個好姑娘啊,醫術十分了得,治好了許多怪病,在鎮上聲名鵲起,連一些其他地方的人都有來慕名求醫的。直到五年前,鎮上忽而有瘟疫橫行,她娘從早忙到晚,瘟疫倒是退去了,可是她娘也因操勞過度日漸虛弱下去,很快就不行了。”老人嘆息一聲,“再後來,一戶有錢的商姓人家來到了這裏,重建這小鎮,這小鎮便改了名。”

原來這與煙月小築近在咫尺的小鎮,近年來竟發生了如此大事,而眠月卻渾然不知。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了,伍禾的那種力量正是從她母親那裏傳承而來。眠月繼續問道:“那您可知,她家是從哪裏來到鎮上的?”

老人緩緩搖頭:“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眠月向老人道了謝,不死心地又在商鎮中轉了幾圈,打聽有關伍禾娘的消息。可是半天轉下來,聽得最多的便是伍禾娘是個能治百病的奇女子,再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眼看著天色漸晚,鎮中愈發冷清下來,眠月去伍禾家背後兩座荒墳前放了幾束花,便離開了商鎮。

伍禾的身世依舊是個謎,但線索已經掐斷在這裏了。

眠月仍是沿著原來接沐昭的路回煙月小築,穿過那片小竹林,這整座人間她最熟悉的景象便映入眼簾。

可是好像有一點不對勁?

眠月警覺地用神念探測一番,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畢方君!她怎麽又來了?

眠月略一思索,轉身便欲離去。

“都回來了,怎麽又要走?”不緊不慢的聲音遙遙飄來。

“原來你早就猜到是我了,又何必如此。”眠月亦是遠遠地傳音道。

“本來只是起疑,誰叫你們拿一縷神識來忽悠我?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那聲音依舊不緊不慢,“你站那麽遠讓我好生尷尬,怎麽不下來聊會兒。”

“我覺得我們好像不太熟。”眠月道,“而且我沒弄錯的話,這裏是我的小院吧,怎麽還有人反客為主來了。”

“青鸞君,雖然這幾千幾萬年的事我也不是事事都記得明白,但我們之間似乎沒有過節吧?”

一道花青帶紅的身影淩空而起,飛至眠月跟前。

“從前沒有,現在有了。”眠月冷冷看著她,“上次放火燒我山頭,這次莫名其妙來為難我,我不明白,我想安安心心在人間多待一會兒,怎麽就礙著你了。”

“青鸞君說笑了。”畢方君笑,“上次是我不小心,這次來,正是要向你賠罪的。”

眠月冷笑:“方才還說什麽起疑什麽忽悠你,現在又說向我賠罪,我聽不明白畢方君的心思。”

“那我便直說吧。”畢方君微瞇起眼,“我想不明白,一方面,一尊神祇,哪怕是靈力低微些,也不必要費盡心思到人間藏著;另一方面,倘若真是靈力低微,怎又能在天劫中活下來。”

“我也想不明白。”眠月面不改色反擊道,“一尊神祇,在天界待得好好的,也沒有什麽非要親臨人間的神職,就算名聲差了些,無端跑來人間做什麽。”

畢方君仍是笑:“這個問題,我能如實回答。你能嗎?”

眠月道:“你說。”

“我時不時來趟人間,不過是來看看我的門派罷了。本是一時興起的玩意,倒也費了些心思,如今發展起來,還舍不得丟。”畢方君道,“好,我說完了,該你了。”

“你的門派?”眠月不動聲色地驚了驚,一些事物霎時在腦海中串聯起來。她微微蹙眉,“原來你就是那個,長嬴門的祖師姥?”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問世事。”畢方君並不否認,“你又為何在人間?”

眠月道:“偶然間道聽途說而已。如你所見,我平常不喜過問世事。天界壓力大,所以我來人間避一避,圖個清凈,就這麽簡單。”

“冒著被天劫劈得從頭來過的風險圖個清凈?”畢方君盯著她,“你不坦誠。”

眠月倒也不惱,知道畢方君是長嬴門祖師姥後她反而松了口氣,原先的疑神疑鬼終於可以終止於此。她所答也並非胡謅,無非是“圖個清凈”範圍大了些而已。

眠月漫不經心道:“無非是與你預想的答案不同罷了。”

兩人僵持一陣兒,畢方君開口道:“我站得有點兒累了,青鸞君平日裏就是如此待客的嗎?”

眠月仍是淡然:“那就送客吧。”

畢方君一勾唇:“你就這麽放我走,就不怕我轉頭去天界散布消息?”

眠月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神祇在人間組織勢力也是不被允許的吧。你既肯承認你在人間的身份,那便說明沒有要揭發我的打算。”

又是長久的沈默。

“你到底想怎麽樣?”這次是眠月先開口。

“無事,只是好奇。只是看起來你確實不願與我多說,那便告辭吧。”畢方君道,“不過我確實沒有與你為敵的打算,為表誠意,我便告訴你一則你可能會在意的消息——你家鸞鳳林,最近似乎出了一點兒事。”

“什麽?”眠月心下一沈,“等等,發生什麽事了?”

“剛才不是還要送客嗎?”

畢方君蔑笑著,忽而神色一變,趁眠月心神稍亂,伸手作利爪狀抓向她肩頭。眠月心中一凜,迅速側身避過。

畢方君雙袂獵獵,只往空中掄過一圈,一道火焰如鷹隼般直向眠月狠狠撲來。眠月眉頭緊蹙,直直倒飛十餘丈,雙手迅速結印,一朵巨大的冰荷霎時迎向那火焰綻開,又驟然緊緊閉合,仿佛躍鯉吞食般將那火焰吞沒。

“你做什麽!難道不知這附近有凡人的鎮子嗎?”眠月低聲喝道。

“接得下這一招,你果然沒有傳聞中那麽弱。”畢方君悠悠道,“鏡中萬相影,照見一心明!”

畢方君手中光芒大盛,一面璀璨奪目的鏡子兀然出現,像是秉執著一輪赫赫炎炎的烈日。

明心鏡!

畢方君竟然使出了天命神器。

“你瘋了?”眠月簡直莫名其妙,“人人都說你瘋癲,今日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畢方君不言,只是將明心鏡一揮,熾熱的光火自鏡中飛濺而出,鋪天蓋地向眠月襲來。眠月不敢懈怠,掌心靈力洶湧,化作萬千冰荷花瓣,截向那飛濺的光火。只見一邊火光熠熠,一邊冰花紛飛,靜謐又激烈,瑰奇而危險,竟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

動用天命神器,卻只施加最基礎的功法。然而即便只是著最基礎的功法,長久下去,若無神器加持,眠月定然將落下風。眠月冷靜下來,琢磨著畢方君如此消耗她,無非是要逼她也喚出天命神器或者主動出擊以求破局,展現出真實實力。

“青鸞君如此赤手空拳,可是瞧不起我?”畢方君幽幽笑道,“真是不湊巧,本來只是想試探你一番,結果你的神力形態和我最討厭那位一樣,所以沒忍住下手重了一點,抱歉。”

……真是癲子。眠月越發莫名其妙,無奈道:“既然如此,畢方君可以收手了麽?我的天命神器為絲竹類神器,其音結界不可擋,在人間如何使得?”

“當然不能。”畢方君道,“我還是很好奇,你究竟在隱瞞什麽。”

此人思維不能以常理度之。眠月默默下此結論,更加謹慎起來。

回自家莫名其妙被一個瘋子纏著打,眠月都不知道該向誰說理去。眼看著畢方君不僅沒有停手的打算,反而那鏡中濺出的火焰越發密集起來,眠月不得已,只好祭出平日裏還算順手的神器——千山筆。雖只是普通神器,無法與畢方君手中的明心鏡相比,但總歸也比空手對抗要輕松些。

千山筆在眠月手中放大至與她自身等高,以靈力為墨,將那火光如塗改誤字般一筆筆抹去,霎時便顛轉劣勢,游刃有餘。

畢方君一笑,手中明心鏡更加耀眼,身側赤色漣漪層層漾開:“亂稀星!”

一剎那,仿佛銀河燃燒倒灌人間,往眠月頭頂傾瀉而下。四野一片光明,若非有障眼結界相阻,只怕這方圓千裏都會被這熾烈火光照亮。

這不過是仙術馭火術中的一種中階功法,受到明心鏡的加持,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眠月倒吸一口氣,千山筆蘸著更加充沛的靈力,在她手中飛速轉動著。千山筆尖劃過的虛影,像是織就出一個淡藍色的繭,將眠月緊緊圍裹起來,而那繭四周,冰荷幻影憑空一圈又一圈向外生發綻開,在滾燙的火光中迷迷蕩蕩,搖曳不止。

那燃燒的銀河被淡藍色的繭阻擋,一時間火花四處亂濺,眠月仿佛置身於空中綻開的最盛大煙火之中。可惜那煙火並非承載希望與美好,而是名副其實的絕望之境。

畢方君仍然沒有收手的意思,繼續催動明心鏡,任那火河無休無止地傾落。眠月手心冒汗,已有些微吃力,畢竟神根中的神力至此也才恢覆六成半的威力,而本源神力還未來得及收回,本命神器也不願祭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她都占絕對的劣勢。眠月怎麽想也想不到,自己在此不利情況下已經為了規避紛爭躲到了人間,還能遇上如此級別的一戰,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鏤玉——裁冰!”

眠月攥緊千山筆,身側的冰荷幻影再度擴散一圈,茁壯盛放。

這也是仙術中的功法,是馭水術中最高階的功法之一,本是平平無奇,甚至比不上一些中階功法。但若以筆、卷、硯類神器為輔施展,能將其威力提升十餘倍,於是它在高階功法裏一飛沖天,躋身馭水術最高階三大功法,足夠與有天命神器加持的任何中階功法抗衡。

那淡藍色繭中,豐沛寒氣四溢而出,所經之地火花盡滅,冰碴亂蹦。只見那寒氣彌漫之處,隱約幻化出飛鳥、繁花、山林、流泉、明月,好似藏著一方詩畫中的世界,令人覺得那不像是殺氣凜冽的至高功法,倒像是文人雅士用於吟風詠月之物。

倒懸的火河被那寒氣逼退,漸漸黯淡下去。眠月稍稍收住些靈力,臉色似乎略微發白。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畢方君將明心鏡收在胸前。

眠月不言,不動聲色地回覆著靈力。來人間以來,這算是頭一遭消耗這麽多靈力,或許於尋常上神而言也算不得什麽,可此時的眠月著實有些力不從心。上一次這般吃力,還是在異空間煉化神力的時候。

畢方君靜靜看她回覆一會兒,眸中光芒乍現,手中明心鏡赤光絢爛妖異,竟如刀劍般震顫著發出錚錚清鳴。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明心鏡托起,漫不經心念道:“銜火日月替,奉盡草澤青。”

只見她身側一圈圈赤色漣漪頓時洶湧激蕩起來,藍體紅斑白喙的飛禽幻影在明心鏡的照耀下聚形,帶著燎天焚地的熾熱氣息,仰頭一聲長唳。

是天命神術!

“什麽?快停下!”

眠月這一驚非同小可,此一招下來,除非她立刻恢覆本源神力,否則就算沒有殞命於此,也得身受重創修養個萬年。這已經完全超出試探她實力的範疇,分明是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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