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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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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四)

人去後,不知為何變得很輕。她拖著陳至,竭力而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是一定要將他帶回綠綺別館去,安葬在梅園。

出得屋門又見梨木突兀折斷處,那裏的節疤新傷木質清潤,晴影下有種奇異的欣榮和物哀之美。

一望春塵遠,梨亭非我夢中鄉。

師兄,我帶你回家。她在心裏默念,那些膽敢傷你性命的人,虞愔發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會稽郡,柳浦。

半夜虞愔推開客棧的木門去庭院中汲水。春夜風細,夜風拔走她渾身薄汗的一瞬帶來片刻舒爽,很快便涼浸骨髓,泛起的逆冷讓她打了一個抖。

她手中的瓦罐險些要端不住,腦仁鈍痛,筋骨無力。她幾乎是憑借意識拖著沈重的足步走到井畔轉動軸轆,向瓦罐中註入清涼的水。移至唇邊,一氣兒飲下,幹涸發白的唇和如火燒灼的喉嗓才得到紓解。

她扶著井緣,蹲下身,又汲了一罐水,小口小口地浸潤幹熱生痛的肺腑。她能聽見自己虛弱的鼻息,感到自己好似一尾離水的魚,正忍受烈日的煎熬。

取了水,回到房間中,她躺倒在榻上,想到這裏離建康還很遠,明日,仍要繼續趕路。

半夢半醒間,她見門又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頭很痛,她以為是夢,便未去管。直到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在床沿坐下,註視了她好一陣子,突然擡手穿腋攏住她單薄的肩胛,要將她從榻上撈起來。

虞愔很抗拒地往被衾裏縮,脊骨酸軟,騰挪間出了一身汗。她一激靈,朦朧間看見淡泊月光籠在來人疏淡的眉骨上,那模樣,依稀竟是南衡。

她不由吃吃囈語:“南公子,我竟夢到你了。”

“鑒兒,你起了高熱!”南衡言辭嚴厲,手間使力將他扶起來,一只手探到她額前,大手一並拂去她額發間涔涔汗液。

虞愔靈臺有一瞬清明,轉而卻又被冗沈的痛楚包裹,其實早在離開東湖她便感知到自己可能染了風寒,但此刻,她卻倔強地推拒:“我沒有。”

“鑒兒!不要犟。”南衡分明能感受到她灼熱的喘息和濡濕衣衫的汗漬,她將要融化成一灘水,在他手臂間蒸發。

他瞥見床頭陶罐裏盛放的清水,探手入懷取出一方帕子,投入水中,“鑒兒,聽我說,不要反抗。”

虞愔燒糊塗了,蒙昧間聽到自己衣衫簌簌解開的聲音,而後一股清涼觸及肌膚,輕緩游走,漸漸襲遍全身,帶去纏綿肌骨裏的痛和燥。

她闔上眼,那時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身子逐漸安適下來,如同墜入碧波千頃的湖心。沁涼疊疊,溫柔且適意。

困意襲卷前的最後一刻,她忽而感到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一雙溫和有力的手臂托起,離了松軟被榻。但依偎之處安穩,所以,她並不擔心要去往哪裏。

馬車轆轆,虞愔忽然轉醒,發覺自己正靠在南衡肩頭。

大痛甫去,疼痛減輕了不少,只剩抽絲剝繭的無力感,淡淡束縛著她。入目之景明凈,大有換了人間的感覺。

她扶著車壁坐正,將頭移開南衡肩窩,見他偏頭過來,溫朗地笑望著她:“醒了?感覺好些了?”

她未及回答,低眉卻見自己身上青衫挺括,幹燥潔凈的觳紗大袖,制式偏大,他仍用一條絳帶勒束在她腰間。

“這是……”她才張口問,頰上染了淡淡緋色,落在南衡眼裏,比施了胭脂還要好看。

“是我的衣衫。”他竟毫不回避,深邃的眼眸裏還帶點戲謔的笑。

“你!”虞愔薄慍,回想起那夜解她高熱時遍體灼燥的竟是……一時蓮腮充血,感到熱毒又找了回來。她別過臉,不再看南衡。

“好了,事急從權,大不了,我也寬衣教你看上一回。你體恙未愈,不宜動怒,回了建康,一切好說。”他寬慰她,又不忘嘴上占她的便宜。

虞愔懶得同他計較,忽而想起一事,轉頭驚問:“我師兄呢?”

“我讓孫辰先送他和他的佩劍回去了,怎麽,不放心?”

“……沒有,你該同我說一聲的。”虞愔垂眸,悶悶地說。

“說什麽,你醒之前,讓一具屍體一路守著你,和你不離不棄?”南衡明顯變調,挑眉看著她。

“你這是……”虞愔惑然。她本想說,他這是吃什麽飛醋,想想又覺不對。憶及他從前說起陳至戀慕她一事,可如今陳至已身故,這些細枝末節再撿起來嚼舌未免可笑。

她心中悵惘,說:“他已去了,有什麽恩怨,都同我作計較罷。”

“虞愔你真是,”南衡冷笑,“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情愫的事,他能和她計較明白嗎?

南衡沒回答她,似乎微微負氣。晾了她半晌,才答非所問:“柏會殉職了。”

柏會明面上是沈貴妃的人,實則是南氏從景辰初年便一直栽培的暗樁。誤打誤撞被沈氏相中,倒成了便宜眼線。

他很聰明,知道為南衡傳遞情報之後遲早會被沈氏起底鏟除,不如以辦事不力的罪名自戮殉職。這樣許多陳年舊事就會像礁石一樣埋藏於水下,不會引發漩渦和滔天巨浪。

所以,南衡為什麽會去東湖,那自然是為了她。如今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有什麽好說的。

南衡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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