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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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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四)

天子會再擇別的公主,總有一人要為這個國家的河清海晏虛耗華年。

他、虞愔、華益不都是如此嗎,所以他的援助毫無意義,只是縱容她,為她搭進更多鮮活的生命。

南衡狠下心來,留她一人在如血殘陽中啜泣,拂袖而去。

華冷突然在他擦身離開時無助地抓住他的衣袖,她哽咽道:“南音,你可憐可憐我,父皇和太子哥哥都舍棄了謝柔,母親禁足在檐角宮,我知道,我無法逼迫你為我改變聖旨,但我除了來找你,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

“你連一絲一毫的憐惜都沒有嗎?哪怕,你只是嘴上說說,謝柔都會覺得命運沒有那麽悲苦,前路也不是那麽黯淡無光。”

“公主。”南衡輕輕拈起她的葇荑,擡離他的袍袖,歸放回少女身側。

“公主奉旨和親是利民安邦的盛舉,受萬萬人敬,音不配可憐公主,更不能可憐公主。那時辱沒了公主的尊嚴,亦是折辱了大齊的顏面。”

“另,音有一言,贈予公主。前路漫長,縱命途多舛,公主總是要獨自一人走下去的。少時的父母庇護、手足親情、摯友傾談,愈往後,愈會淡之又淡,又怎可傾心交付,信任無虞?”

“這句話,公主現下可能不能理解,但盼長記於心,否則終有一日見蚊虻負山,煮豆燃萁,國破家亡,必會失望至極。”

他說完這句話,便見禮離開了。夕暉輸給了他的火色緋袍,敗下陣來,沈到宮墻以下。

整座齊宮,晦暗又涼意滋生。

華冷蕭立,身後幾個侍女囁嚅不敢上前。尚衣局已吩咐繡女開始趕制嫁衣了,一樣淒艷如流火的顏色,帔在身上,她便也和他一樣引火自焚,直至為皇室將骨骸化為齏粉。

他還是不夠了解她,她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傻、那麽怯懦。

她明白一切,也並非相信所有人,她只是,抱有一絲懸念,獨願信任他一人而已。

在命途之終,渴盼從他手中借一盞燈,引渡她到忘川彼岸。今生不過奈何橋,不飲孟婆湯,來世依著念想,再來萬千紅塵裏尋他。

紅塵寂寞啊。所以她要早一點,再早一點,早早遇上他。

可她遇見他還不夠早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他一直忽視她的心思,所以直到二八年華,他還是對她三度見禮。

華冷自哂。

他這麽涼薄,等有一天遇到命裏比他還涼薄的人,就能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心頭的滋味了。

只是那時,她早已不在了。紅顏枯骨,這些分慳緣薄的憾事,誰又耐煩聽呢?



當晚趙謙率龍驤軍從寧州西陽河郡班師回朝,因在西城大退魏軍三百裏,馭下戰馬的蹄音都踏著驕傲的鼓點。

趙謙趙將軍更是高居馬上,人雖風塵仆仆,那馬卻銀轡金籠,十分威風。馬隊中間護著兩輛油壁車,一乘坐著中書令王嵐,一乘坐著樞相段楷。

兩大權臣坐鎮西城,一為督軍,一為參謀,運籌帷幄。這場退敵之戰持續兩月,便因魏人糧草難支而主動撤兵了。

魏人退向更北的腹地,那裏地勢開闊,坡地綿延。若能攻下,極適宜開墾耕種,勸課農桑。

可南人之師並不善戰,雖有退敵之策,並無乘勝追擊、一舉殲滅之能。不得以放虎歸山,大軍順勢折返,美其名曰“退敵”,實則卻有心存忌憚,望而卻步之嫌。

但無論如何,大齊上下,天子和勳貴都重臉面,面子上,必做足十分功夫。是以大軍才入建康城,將帥均已接到封賞敕令,大將軍、樞相和中書令更是被連夜宣入紫極殿的配殿清風殿,接受天子的撫恤和褒獎。

饗宴少不了歌舞,尤其今夜,邊靖意味著國寧,國寧意味著百姓安泰、國祚延續,君臣得以縱享榮華。

舞樂是對榮華和安樂最直白的禮讚。

南思在偏殿梳妝,胭脂勻面,額心貼花鈿。

今夜她的一襲長裙足有九重幅,旋開時若榴花次第綻放。她藏三尺綾於舞袖,拋出後能同時擊響南北兩面鼓,鼓點相諧懷中瑟,弦歌再襯曲中音。

這是兩日裏教坊司不斷重覆排練的《塞下曲》和《舞馬詞》,為的便是今夜獻給凱旋而歸的重臣。她閉起眼肢體就能覆現枯燥乏味的動作,無甚新意。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她今日的發髻,她往時都將鬢發辮成小股小股的垂散肩後,曼舞時青絲如瀉,若流風之回雪。

今日,她卻學著教坊裏的姐姐們,梳作了仙人髻。巍峨而不失飄逸,宛如瑤臺神女。

烏黑光滑的發髻上還缺一枚飾物,她打開妝奩,零星的幾支寶釵步搖,是她入宮時帶進來的體己。

再有,便是王伶新贈予她的那支扇頭笄。形制古拙,漢白玉溫雅端莊。

她揀起那支笄,玉片上沾染的微微涼意很快在她指腹摩挲間變得溫潤而澤。她對著銅鏡,將笄鄭重地插進烏發裏。

鏡裏的少女杏眸雪腮,青髻紅裙。今年過了年,她就不是十五歲了。閨中女子最慎重的東西,她一樣樣失去,這支誤打誤撞的笄子,就許它恰逢其時,潦草度過歲末寒冬罷。

南思抱瑟隨一眾樂伶獻藝於東臺,鼓聲篤篤,管弦爭鳴。曲調裏,多了金石相擊的颯然豪邁,聞之似畫角聲斷,雁渺長煙。真到了塞上,燕脂夜紫,折戟沈沙,而奔馬聲若驚雷,旌旗鼓罡風。哀而不傷,大氣雄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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