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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轉堤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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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轉堤斜(五)

鶴雲軒內的棋坪,讓他有物不由人之感,更何況他擺的子、布的局呢?

華益依照素日修來的良好教養,將他讓到棋坪之前。

平滑渾整的一塊玉坪,不見絲毫拼接、遮飾的痕跡。其上經緯縱橫,只有橫豎各八道刻痕,劃為六十四方寸。棋坪側壁雕蟠虺紋,坪面卻光潔如新,宛如一汪晴水。

“如何?本宮新收的玉坪,沒有辱沒南音的國手吧?”他說著,又拿出兩罐棋子,黑為墨玉、白為脂玉,皆瑩潤剔透,實在是風雅至極。

“本宮讓你執先,如何?”華益自拾了那罐羊脂玉白子,拈一粒在指間賞玩。不待南衡推辭,他先道:“無他,只因本宮喜愛白色,既是由性情使然,不談謀略,南音不會執意讓本宮割愛吧?”

南衡遂不便再推辭,撮幾枚墨玉棋子攏在手間,略一思量,信手將一字點落在棋坪正中的“天元”上。

“哦?”華益淺笑,溫潤的指腹將清潤的玉子摩挲得泠泠輕響:“南音的棋路,倒很獨辟蹊徑啊。”

南衡已付之一笑:“殿下都說,是性情使然,何必存那麽多經營計較?殿下將先手予音,音選擇占天元草腹,又將先機盡失。如此推諉,草草開局,往後輸贏成敗便各憑本事,總不必再興嘆什麽‘天意使然’,豈不妙哉?”

“甚妙!甚妙!”華益欣喜,落子於黑子近旁,二子攀咬,於方寸坪格間廝殺圍剿,難解難分。

“南音所懷,遠超棋道,往後不得常與南音切磋棋藝,本宮在這桐露書院甚是寂寞啊!”

南衡默然觀棋落子,經緯間黑白各自成勢,此局不歷宿夜殺至天亮,難分勝負。

更讓他覺得糾纏難解的是眼前的人,故人的興致,是定要將他絆在此間分出個高下,否則不肯善罷甘休啊。

也是,他和華益,明爭暗鬥又同乘孤舟,在無數個本該刀劍相向的時候,同席把盞。如今,是該分出個勝負了。

他撚子凝神細觀棋局,他的棋技,承自父親南鈺,而太子當然不會得蕭王傾囊相授。

只這一點,家學淵源,皇權如空中浮塔,遠不及世家累世經營。皇權集中的營私,也遠比世家渴慕權力所付出的隱忍,薄弱的多。

他在華益的棋路裏,看出一點致命的破綻,那便是懷柔。

當斷不斷,妄圖以仁心俘化愚枉大眾,可笑可憫。

奈何白子勢成連綿,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好輕易拔除。南衡縱觀全盤,忽生奇思,既然古來君王澤被天下,仁念至上,不願生刀兵之禍、見血光之災,那鏟除這些棋子,也無須他一一動手了。

沈思後,他指尖墨玉黑子點落,舉重若輕,卻令局面陡然一轉。

原本居天樞正位的白子受此子牽制,被迫退守,局面空門大開。

黑子頓時首尾夾擊,成逼宮之勢,迫得白子悉數讓出天樞、天權。

王虞聯姻之局,破之亦然。

不必動王、虞之中的任何一方,只要尋求第三方以為挾制,王虞聯姻自然不攻而破。

兵不血刃,正如這盤棋,再弈下去,黑子只有長驅直入、入主紫微,一統天下了。

這個牽制王氏和虞氏兩大外戚的第三人,正是太子。

華益身處皇室,又非絕對的掌權人,所以這步棋落子,自然是要將他推到進退兩難之地、內外交困之所,只需請陛下為太子賜婚王氏女即可。

而他篤信,陛下是一定會賜婚的。

天子疑太子日久,又忌王虞結黨,他這麽做,不過是將位極之人心中編織好的棋局一一落子,俯首成為剮俎蕓蕓眾生的一把刀罷了。

他發現華益亦收手凝視棋局,勝負既定的快/感並沒有多麽強烈,但頂級政客間的過招卻刺激著他每一處感官。他,到底還是輸了。

非獨指蕭華益,而是,他們整個蕭家。

他對著權謀過後、只剩狼藉的棋局兀自一笑,想不到知交故友間的手談,竟意外讓他獲解多日來的疑障。

兵行詭道,帝王心術猶有甚之。只可嘆,既生瑜,何生亮。

既有高華如蕭華益,又何必,再有他南衡呢。



樞密院。

同知樞密院事南衡請見齊天子,禦前官員見其只身入紫極殿,炷香輒返。

兩個時辰後,禮部接到禦詔,冊封王氏長女王嬛為太子妃。定於春分時節親迎禮後,行大典,入東宮。

南衡從紫極殿出來,天有微微細雨,雨霧如針,濡濕春袖。

原來雪虐風饕裏如席的白絮翩然揭過,孟春時節,竟是這樣風清雨潤的爽宜天氣。

他擡眸癡看了一會兒,皇城有多久,沒有浸沐在甘霖之中了。

演武場拳風喝喝,一茬又一茬宮中侍衛在奮力操練,渴望有一日出人頭地。他不知目光還在尋望什麽,明明此地,早已沒有牽掛的人。

忽然,她看見蕭華冷。

五公主牽著一匹皮毛亮滑的七尺白駿正從演武場走過來,她一眼便看見南衡,放下手執的馬韁疾步奔過來。

雨中的桃花真的開了,在他眼前的紛紛細雨中,隨著飛揚的青絲、綃紗疊成的隨蓮步飄揚的嫣裙,沾著雨露,柔潤的、鮮活的,離他愈來愈近。

他眼前漸迷,似乎是過分嬌俏的花色灼傷了眼底,讓他剎那只能看見皚雪般無垠的刺白。

好痛。

他揉揉眼,卻,不是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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