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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廈將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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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廈將傾(一)

虞臻的臂傷已大好了,拆去夾板和縛帶,健碩的大臂肌肉上只留下一道怪異扭曲的傷痕。傷痕被皮肉彌合,成為成就他年少功勳的一筆。

今日虞忌親自為他換藥,但似乎心不在焉,塗抹斷續膏的玉片幾次刮到傷處,令虞臻皺眉。

雪天陰沈,虞忌的臉色埋在晦暗的天光裏,蒼老是顯而易見的。他對虞臻說:“臻兒,南司空下獄了。”

虞臻擡眸。

“昨日大雪,南司空被陛下傳召至紫極殿,據說對答策論到深夜。錄事的史官寫盡了殿閣中的銀光紙,又傳庫房急調,等新紙調回來,南鈺已以屯田居奇、圈地自肥、讒慝、貪冒、潛懷異志等數條罪名見罪於君王。史官不知所犯何事遭天子斬頭顱於殿內,血濺當場,史錄之末是一片空白。旁人只能猜測,到底再無人知曉紫極殿中南鈺與陛下究竟辯了什麽。”

“再後來,夤夜有甲士將南鈺拘於尚方,聽候發落。大齊肱骨、文士麟才,就這般草草成了階下囚。”

虞臻接過父親手中的玉片,自行塗抹剩下的清涼膏,心底除了唏噓,也實難做出什麽評價來,手底一滑,清涼膏黏在了中衣邊緣。

這傷,他望向已近痊愈的大臂,他原還郁憤陛下處置不公。眼下看來,傷一臂較送命而論,到底還是不足道哉。

而細想之,他、他們,又何故自傷自毀以求取信於君呢?這樣的的“忠信”,又能讓世家在天子面前茍營到何時呢?

父子二人坐於榻前,相對沈默。

“阿妹,替大兄取一件中衣來。”虞臻將玉片收回藥匣中,不一會兒便見虞瑾捧著中衣,立於門邊。

虞忌見女兒亭亭如一莖新荷,她素來喜愛鮮艷的顏色,今日卻穿了荷葉青的簡素裙幅。想來亦是聽聞南司空入獄這等震驚朝野的消息,很難說其今日穿著是否含有幾分替南氏致哀的意思。

虞忌恨其執迷、怒其不爭,對著門邊楚楚而立的女兒道:“南司空已然下獄,南氏如大廈將傾,只在旦夕之間。瑾兒萬不能耽溺於兒女情長,毀了自己的名譽前程、和虞氏的百年經營啊!”

“虞愔那姑娘看似避世,實則高舉深藏,她言南氏不堪婚契,果不其然,倒是沒有說錯啊!若是再晚上一步,瑾兒已同那南衡問名采納,只怕虞氏也難辭襟帶之咎,要和南司空一樣鋃鐺入獄,那可真無妄之災!”

虞瑾默然聽著,見禮表示受教。

虞忌雖冷眼目睹南氏傾頹的慘況,卻很難說心頭當真有幾分暢快。思及自己在官場受天子打壓,險些削爵,心中那番滋味只如水火交煎,進,恐重蹈覆轍;退,則又忍氣吞聲。此時方由衷感嘆王嵐那老滑骨最谙為官之道,保王氏於風雨飄搖中屹立不倒。

想到王氏,他隨口道:“王氏長子,如今炙手可熱,不知婚配哪位世家貴女,總不能,是要尚公主罷。”

虞臻背對父親和妹妹換好中衣,一邊說:“那王伶官拜中書舍人後便一心為公,同僚常見其夜宿於官署。每每提及婚娶,他都找各種理由推脫了,如是倒落了個鉥心剜目的佳名,愈發得聖上青眼。”

“雲程發軔啊!”虞忌感嘆,再看向虞瑾:“我家瑾兒自然也是萬般的好……”

虞瑾意識到父親接下來要說什麽,臉飛彤霞,氣惱道:“父親,瑾兒並非什麽貝貨玩物,怎可隨意許人?何況王公子尚未娶妻,自然有其作為家族長子的考慮,父親貿然前去問親,王家只會像南家回絕虞家一樣,再次回絕瑾兒,瑾兒日後在建康城裏,還如何婚配嫁人!”

“王氏掌權,得天子蔭,王伶年輕便居高位,嫁給他是你的福分,全建康多少貴女艷羨還來不及呢!”

“父親!”虞瑾薄慍,“高臺傾塌,樹倒根摧,光景輪轉,父親不能只見王氏顯用而不以南氏為前車之鑒!世家危矣,父親何故不思趨避、不思逆境求存,反而欲行攀附、涸澤而漁?飲鴆止渴終究只會葬送虞氏啊!”

“放肆!為父尚輪不到你來說教!”虞忌大為心煩,若非天威利劍已懸於頭頂,而世家重利難有同舟共濟之人,他又如何會選擇自己都不屑為之的方式,讓女兒成為緊固世族利益的襟帶呢?

“父親,還是莫要為難阿妹了。”虞臻見兩廂僵持,從木榻上起來,為父親倒了一盞熱茶,恭敬地送到虞忌面前。“眼下虞氏尚安,且父親您看,臻兒的手臂已恢覆如常。當可再橫刀立馬,上陣殺敵,為虞氏爭得不二功勳。阿妹的婚事,就留給她自己決定罷。”餘光向虞瑾使遞眼色,示意她趕緊退離。



臨近除夕,又逢休沐,本該是團圓和樂的一番景象。然朝中大員皆被日前南司空下獄一事鬧得人心惶惶,世家各個自危,鮮有閑情籌辦除夕燈彩。

偌大的建康城,高門朱戶反倒不及蕓蕓百姓的屋門熱鬧了。

也唯有王氏府宅將門柱重又朱漆了一遍,換上香寶琉璃燈。王氏在風雨飄搖的宦海、世家載沈載浮之際,猶自安如磐石,打這門面看去,也做成了建康城中第一等的豪門望族。

王嵐之妻蕭姮曾為大齊公主,雖是庶出,好歹全了王嵐帝婿之名,他在中書省仕途順遂、未被蕭王剪羽,也多因此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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