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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湮綠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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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湮綠綺(一)

辜月廿九夜,飛雪漫天。

建康城郊一處別館內隱約傳來琴音,琴音被風雪湮沒,天地間唯聞喑啞的嗚咽。

一個少年腰間懸劍,在軒窗前站下,雪片落在他發間、頸上融成雪水,和發散的汗氣一起轉瞬變得冰涼。“阿愔,峋石關那邊似乎打勝了,虞將軍麾下正夤夜班師回朝。”

琴音停了,彈琴的纖手脫離琴弦,素潔的窗紙上纖薄的剪影只有手腕輕輕收回到膝上,融進厚重的狐裘間,雪光將狐毛隔著窗紙撕出細小的毛邊兒。

“進來吧師兄,外面冷。”女子清泠泠的聲音:“進來說。”

陳至進屋把劍取下擱在劍臺上,抖抖身上的殘雪,這才進屋見虞愔。屋內被炭盆烘烤的暖融融的,方才撫琴的女子此刻已經離開琴案,身上厚重的狐裘將她原本高挑的身材也壓的十分纖小。“師兄,辛苦你。”

“不辛苦,阿愔。”陳至將外袍脫下來,屋內床榻邊還坐著一位年長的女子,起身順手接過陳至的衣袍。陳至說:“阿愔,虞將軍鏖戰月餘,玄蒼軍數度遇險,本以為魏賊狡詐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不想今日忽然破關告捷,實在叫人喜出望外。”

虞愔神情凝重,手中摩挲著一只暖爐,葛蕓疊好衣袍走到她身邊:“阿愔,自從中書省大員參與督戰,你就一直勞心戰局。眼下阿至既然說戰局已定,你也不必宿夜難寐,好生將息吧。”

“蕓娘,勝負其實在我意料之中。”暖爐裏炭絲已經半涼了,虞愔將小爐放在桌案上,遂將雙手縮進裘袍裏。“但是天心難測,這場大捷作何評判,委實令我心緒難安。”

外間傳來篤篤的叩門聲,在寂靜的雪夜顯得匆促又突兀。

綠綺別館少有外人拜訪,陳至狐疑了片刻,披衣前去開門。

門外簌簌飛旋的雪影裏停著一輛馬車,一人竟就地找了株老梅樹套馬,陳至喝止,面前作仆役打扮的一人道:“濟陰郡峋石關大捷,捷報已七百裏加急傳至中都。大將軍附令,今夜請三小姐過府一敘。”

陳至擡頭望天,飛雪亂墜,夜空漆黑如墨。雪風冷冽,已將近亥時。

他覆看看馬車,這種情況數年不得一見,陳至本想回絕,默了默,還是說:“稍等,我去通稟小姐。”

陳至折身進屋對虞愔說罷,虞愔終是起身換上冗厚的鞋襪。銅鏡裏素白的面容未施脂粉,她拉開匣屜,取出一盒口脂,裏面膩紅的脂膏已經幹涸了,她已經年不用這種東西。

“阿愔,你身子畏寒,我去回絕了虞家人吧。”陳至有些不忍:“畢竟今日,是你的生辰。”

虞愔系裘衣領絳的手頓了一頓,不著痕跡地看向葛蕓,葛蕓也正看著她。

“是,但今日,也是那個日子。”她說著將裘衣的風帽兜在頭上,狐毛幾乎遮蓋住她整張臉。虞愔只身走到外間。

“三小姐,別來無恙。請上車。”仆役面無表情,寒天凍地裏連寒暄也省了,虞愔打量他一眼,以前在將軍府不曾見過這人,莫約是後來的。

仆役打簾,虞愔躬身坐進輿廂內,徹骨的寒意從逼仄的廂壁四面逼來,像是要吸噬掉她身上僅存的一點餘溫。

馬車顛簸一路,時聞雪絮敲窗之聲,虞愔走進虞府,指甲裏已藏了青紫之色。

“三小姐,您稍坐,大將軍和車騎將軍還在路上。”仆役說罷,自下去料理事物,留兩個丫頭照看虞愔。虞愔冷眼一看,倒都是府裏的老人了。

虞府在辰清年間受禦敕加封護國大將軍府,到如今四世家主皆任當朝大將軍,為蕭氏江山執掌虎符、開疆拓土,可謂是將門忠烈、煊赫無極。偌大的府邸層樓疊榭,卻因為男女主人不在而稍顯冷清。

她幼時行走其間如在高堂廣廈,而今年歲稍長,覺得這府院只剩下豪奢了。

虞愔往虞氏宗祠去,雪風中見燭影搖紅,一點似有若無的香灰氣,被凜冽的雪風卷挾過鼻息,很快消散在天地肅冷之中。

她心頭一緊,快步推開門。祠堂裏燭焰如簇,如焚業火,香閣上供奉著虞家大大小小的牌位,一名紫衣女子正跪在龕前雙手合十,聞聲驚擾似的回過身來。

她錯身之際露出祭拜的靈牌,虞愔目光一黯:“二小姐。”她向此間女子見禮,默默走上前去,亦雙漆跪下,向著靈牌三次叩首。

“母親。”

虞瑾聽見她陌生的聲音稱呼靈牌的主人,也只有這二字。很快她起身,拈起一炷香,供奉在靈牌前。

“三妹,你回來了。”虞瑾是將門嫡長女,說話頗有金堂玉馬的英華之姿,反觀虞愔面色蒼白,擁著垂到腳面的白狐裘,虞瑾收起手中的菩提撚珠:“三妹近年來身體如何?”

“還是老樣子,”虞愔淡然一笑:“不過今年虛歲十八,幸而未死,可見醫家之言不可不信,亦不可盡信。”

“三妹……”

外間忽然有人通傳:“二小姐在裏面否?少將軍回來了。”

虞瑾見了虞愔本就陌生結舌,此刻正好撂下話頭:“隨我去正廳見見大哥。”推開門漫天驟雪席卷而來,一左一右兩個仆役撐開傘,尚不能完全遮去虞瑾周身的風雪。

虞愔攏上風帽,徑自往正廳去。遙遙便聞金甲鐵槊鏗鏘之聲,沈重的鐵靴踏過風雪載道,也要將雪粉碾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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