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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地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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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地發狂

大雨滂沱,淋濕了少年曾經的鬥志,洗去了絕地求生的堅強,也澆透了他濕答答的學院服。

真是奇怪。明明傷得並不重,但葉歐佩西就是疼得站不起來。他索性就那麽躺在地上,被風吹,被雨落,被汙泥迸濺,被黑夜侵蝕。

原來波魯多城的雨也能下得這樣急,這就是他此刻的全部想法。葉歐佩西臉上糊成一片,耳邊嘩嘩作響,身體蜷縮成嬰兒的姿態,安靜地發著呆。

大半個月匆匆如流水漏下指縫,經歷了考場上的緊張刺激,初見魔女的驚訝怪異,日夜苦學的枯燥無味,突如其來的詛咒加身,嘗試禁忌魔法的糾結愧疚,執行工會任務時窺探到陰謀的震驚和憤怒,葉歐佩西什麽都做了,卻還是一點希望也不剩了。

終於……他不用再窮思竭慮計劃能否成功。前方沒有路,後面退不回,在原地只是站起來就會被一拳打倒。

埃豪斯、翰格斯,阿蒂奇,這些掛在中央大陸高級辦公室裏的每個名字都可以輕輕松松地讓葉歐佩西死無葬身之地,現在他還沒有死,是不是該謝天謝地?

好累啊。視線開始迷離。朦朧的水光漸漸變成了銀白的萬花筒,一圈一圈,暈眩了黑夜,顛倒了白晝。

雷聲滾滾,霹靂當空。閃電掠過葉歐佩西的頭頂,他一動不動,閉緊了雙眸。

“唔……”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從積水坑裏爬出來的葉歐佩西幽魂一樣在街上晃,他不知道走去哪兒,更不想尋求任何人的幫助。

清早的波魯多城人影稀少,雨後的風涼得人直打哆嗦。葉歐佩西踉踉蹌蹌,頭發像十幾天沒洗過,渾身都是泥水的渾濁,乍一看就像從什麽地方逃難過來的。

“媽媽!你看!有鬼!”一個孩子驚恐地指著葉歐佩西,被嚇得哇哇大哭。

“不怕不怕。” 媽媽一只手忙去遮孩子眼睛,然後用另一只手牽著他小跑起來。“媽媽在保護你,神明也在保護你,沒有鬼能傷到寶寶的,好嗎?”

“真的有神明在保護我嗎?那他為什麽不出現?嗚嗚嗚……”孩子仍舊哭哭啼啼。

“當然啦!”媽媽安撫孩子說:“就是因為神明存在,才有那麽多好心的人會主動來幫你呀,他們都受到神明的感召。上次寶寶很想吃糖,不就有個大哥哥送給你了嗎?”

孩子和媽媽走遠了,葉歐佩西忽然想起,原來他和這對母子曾經見過。是他……送了糖給這個小男孩。那天,糖果店老板發不出工資,用一些糖抵了賬,是莎莎很喜歡的水果糖。再之後,莎莎吃了糖的第二天,她就失蹤了。

“哼……騙人的。”葉歐佩西咧開嘴笑了。吸入肺部的空氣刺骨冰涼,他的胸膛因為這種刺激而微微震動。是還活著的證據,不是嗎?

想想一個月前他還在這條熱鬧的街市上打工,過著貧窮而平淡的日子,現在僅僅這麽短時間過去,人生便被顛覆了,老天真是跟他開了個大玩笑啊。

胃裏生出了饑餓感。葉歐佩西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魔法學院的大門口。他忽然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有多久沒有安心而舒適地吃一頓自己喜歡的食物了?不需要趕時間,不需要考慮會不會多花半個銀幣,也不需要一邊在頭腦裏想事情一邊味同嚼蠟地進食?

他知道他現在很奇怪,但他卻有一種感覺,只要胃被填滿了,他就不會到處都空空的了。

葉歐佩西接著往大門裏面走,面前卻出現了兩個並排而立的壯漢。是學院門口的保衛。他扭頭想繞開,壯漢又堵了上來。

“我只是想進去拿回我自己的東西。”葉歐佩西解釋道。

“拿什麽也不行。看見沒?你!永遠不許踏入學院一步!”其中一個壯漢指著墻上貼著的肖像畫,中氣十足地說。那畫上的男孩兒棕紅色頭發,白皙的臉龐十分消瘦,鼻尖上有一顆痣,不正是眼前的葉歐佩西嗎?

這時已經有人開始註意到門口的動靜,圍在附近指指點點了。

“噢!是那個發臭的人!他不是被逐出學院了嗎?他還想幹什麽?”

“該不會是誣陷不成,又心存報覆吧?太可怕了。”

“害!擔心什麽,他又進不來,我保證,他如果再試圖硬闖,保衛會叫他知道厲害!”

阿藍諾爾的身影穿過嘈雜的議論聲一閃而過。這短暫的時間裏,他轉頭看了眼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往教學樓方向走。

真不愧是魔法學院的明星,阿藍諾爾一露面,嗡嗡聲頓時在校門口轉了個彎兒,回到了大考這件事上。

“哇,是阿藍諾爾!今年的選送名單裏一定有他吧!如果他排第二名,那肯定不會有第一名的!”

“那當然!畢竟是神眷家族天賦頂級的繼承者,又是學長,就算是莉莉芙和約朗都參與選拔考試,想必也無法超越阿藍諾爾的排名。”

“真羨慕他們啊,要是我也能去中央大陸就好了……聽說那裏比波魯多城先進多了,又繁榮又發達!要是能作為實習天氣官在那裏工作一陣子,肯定能長不少見識!”

熱鬧的觀眾結伴走遠了,葉歐佩西這個盡職盡責的演員則再一次被扔在了地上,不同的是,這一次,還多了一頓拳打腳踢。

“小子!下次把眼睛放亮點,再讓我看到你到這兒來,保證打得你祖宗都不認識!”葉歐佩西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他鼻青臉腫,仰著頭等來了這麽一句。

憑什麽不讓人拿東西?憑什麽打人?又憑什麽對善良的人口吐惡言?他該反駁的,該據理力爭的,甚至該罵人的,但是都沒有。

“哈哈哈!”鼻腔湧出血腥氣,葉歐佩西發狂地笑起來。保衛見此,以為他在挑釁,馬上又想拳腳交加。

“葉歐!”波齊跑了出來,一把扶住了葉歐佩西,質問保衛:“你們怎能無緣無故打人?就算他被學院趕出去了,可他也不是犯人,你們不能這麽對他!”

“他想硬闖,就得先問過我們的拳頭!”保衛一點也沒收斂,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這樣。

波齊見狀只好拉著葉歐佩西往側面走,離開了大門口。

“昨天晚上你去了哪兒?我後來趁人不註意偷偷出去找,卻沒看見你。”波齊從背包裏取出幹凈的帕子給葉歐佩西擦臉,又把備用的止血貼給他貼上。

葉歐佩西機械地搖頭。挨了一頓打,身體更疼了,饑餓的存在感也更強了。“我的東西。”他說。

波齊掃一眼時間,匆匆地說:“你就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千萬別走開。”

片刻,波齊汗如雨下地帶著一個布包回來了。“你……”他剛想對葉歐佩西囑咐些什麽,上課鈴卻已經響了,他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跑去上課。

葉歐佩西茫然地接過自己的包,沈默地轉身走了。

魔法藥水?喝了。淡淡的溫暖流入胸口,舒服得人輕輕喟嘆。銀幣?留著,買吃的。他一邊走一邊鼓搗包裏的東西,忽然就覺得這身學院服十分礙事,又濕又黏,討厭極了,於是他把衣服和藥水瓶一起隨意地扔掉了。

沒什麽是不可舍棄的,連他自己這個人也是。曾經多麽視若珍寶,如今不也一樣一錢不值。

就這樣,葉歐佩西迷迷糊糊地用雙腳磨蹭過波魯多城的一寸寸土地。

中午時,他在街上買了兩個肉包子。平時他只會買蔬菜餡兒的,價格要便宜一半。但,不知道是他看起來太呆了,還是他運氣太差了,包子還沒咬一口,就被嬉鬧的小孩子撞到了地上。

“走開!不要命了你!”疾馳的馬車壓了過來,葉歐佩西只能看著肉包被壓成了泥。

“哈!”葉歐佩西又笑了。今天似乎是他大半個月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

傍晚,他來到了城西,回到了熟悉的家園。那時正是晚餐時間,周圍的鄰居家裏都亮起了燈,暖黃暖黃的光令葉歐佩西感到久違的安心。

他剛想往自家門前走,就見鄰居茉莉一家剛好回來,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躲在一棵樹後。

“你聽說了嗎?葉歐佩西昨天被魔法學院開除了!他們都說他偷竊了城主府千金的貴重禮物。沒想到咱們城西出了這麽號人物,以前還真是沒看出來呢!”茉莉的丈夫氣哼哼地說。

“啊?怎麽會?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茉莉一時難以相信,還想為葉歐佩西辯解一下。

“這還能有假?人家從中央大陸來的大官都能作證!戴文波特家族出了這麽一個敗類,我要是葉歐佩西死去的爹媽,恐怕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丈夫說完,又補充道:“可得告訴附近的孩子們,以後見了他要離得遠遠的,免得被他帶壞了。”

“誒。”茉莉嘆了口氣,默默地進了門,開了燈。

葉歐佩西的家沒有上鎖,因為沒什麽可偷的東西。他熟練而又快速地進了家門。一切一如原樣,就像他只是出了趟遠門。只不過這次,客廳裏沒有莎莎,也沒有人親呢地喊他哥哥。

很久沒打掃,這裏已經滿是塵土的氣味。葉歐佩西從角落裏摸出一只蠟燭,借著微光來到了那間臥室。

空空的,像他的心一樣。

噢,不,還有它們在。小馬、小象和小兔子,他為莎莎做的每個木雕都完好無損。少年用手指溫柔地擦落那一層細細的灰塵,然後珍惜地將它們都捧在懷中。他的臉緊貼著木雕,好像在汲取那上面的溫度。

“呼——”晚風驟起,從窗戶的縫隙不斷襲擊著室內微弱的燭光,很快,蠟燭熄滅了。

“不!”葉歐佩西又想起莎莎失蹤前的那夜,那夜也刮著這樣的風!他手腳慌亂地把三只木雕都放在小床上,又用被子緊緊蓋住,口中念著:“不怕不怕,不怕了,我會保護你們的。”

“呼——呼——”風更大了,窗戶一下子就被推開。窗簾被揚起來,呼啦啦地響個不停。它在嘲諷葉歐佩西。

——就憑你,還敢說保護?你以為自己是誰?小偷!被開除的敗類!被扔掉的垃圾!想救她?做夢吧!都是因為你,是你搞砸了這一切!明明無能得要命,卻還大言不慚,你怎麽還不去死啊?!

葉歐佩西一下子被驚到了。他慌張不已地逃離臥室,逃離客廳,最後逃出了家門。他一路狂奔,發了瘋地往前跑,一直跑,一刻也不敢停下,一刻也不敢回頭。

太晚了,沒有燈,什麽也看不清,少年周身只有冰冷的夜色,廣闊而寂寥。

他很想知道,天下之大,容得下如此多的黑暗,怎麽就容不下一個他,容不下他和莎莎一個平凡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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