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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高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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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高考4

“老師, 只有小學、初中、高中老師嗎?”

安靜的夜晚,盛子越清脆的童聲突然在屋裏響起,引來盛同裕略帶責備的目光。可當他聽清楚女兒的話語之後, 他內心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瞬間蠢蠢欲動起來。

“不,還有大學。”對啊, 還可以當大學老師!

陸星華身體前傾, 手肘壓在桌沿, 眼睛裏滿滿都是好奇與向往:“大學老師,是怎麽樣的呢?”

盛同裕沈吟片刻, 臉上的略帶懷念地說:“大學老師不用坐班, 時間相對自由。課堂上給年青人傳授專業知識、交流思想,課後可以在圖書館看書、校園裏散步、辦公室工作。

大學, 是知識的搖籃, 是放飛心靈的港灣。在那裏,有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 大家一起暢談專業、理想,一起探討學問、專業前沿問題。當你在那個環境裏,你一定會幸福地顫抖——這裏是自由的天堂!”

他越說越激動,想到在大學裏的四年時光, 想到那些在他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師, 不吐不快。

“教我們大學語文的老師姓季,他上課地點很隨機,操場、樓頂、小樹林。我記得有一回, 季老師通知我們將上課地點更改到晚上九點、學校大操場。我們班二十幾個同學席地而坐,將老師團團圍住。

月光如水傾瀉而下,老師沐浴著月光給我們講解蘇軾的《水調歌頭》, 一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吟罷,老師右手輕擡似執酒杯,向天發問。我們班所有同學當時一句話都沒有說,全被老師風采所迷。”

陸星華感覺渾身上下的寒毛全都豎立起來,內心有一種蓬勃的力量在滋生,他想上大學!他想成為這樣的老師!

他急切地發問:“季老師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是什麽學校,能夠培養出如此優秀狂放的學生?

“京都師範大學。”

“他學的是什麽專業?”

“中文。”

盛同裕與陸桂枝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如果當大學老師,那就不限專業了!教育學、建築學、經濟學、管理學、醫學、農學……任何一個專業都需要大學老師。

想到陸星華拿著粉筆在門後寫詩、念詩的場景,盛子越說:“三舅舅你也學中文好了,將來當了大學老師還可以寫作,做個詩人、小說家挺好。”

陸星華被她這一說,越發心癢難耐,整張臉都恨不得湊到盛同裕眼前:“那,怎樣才能當大學老師?”

陸桂枝回答他:“大學老師一般要求研究生學歷,如果你想……那就得做好準備,讀完大學之後再考研究生。”

盛同裕看著陸桂枝:“高考才剛剛恢覆,研究生考試還沒啟動吧?”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盛子越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會心一笑。是啊,高考已經來了,研究生考試還會遠嗎?

在這個月光如水的秋夜,陸星華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成為中文專業的大學老師,像季老師那樣的名士!把傳統文化的種子播撒在學生的心田,讓他們直到中年、老年,只要閉上眼睛老師上課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

他的第一志願:京城師範大學,中文專業。去最好的學校、讀心儀的專業,這就是他的理想。

有了理想,陸星華學習越發刻苦努力,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口袋裏裝著知識卡片隨時背誦,官方報紙的社論倒背如流,歷史大事件梳理成樹狀圖加深記憶,課本上的、資料上的習題反覆不斷地練習,直至滾瓜爛熟。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距離高考的時間近了,陸星華開始忐忑、緊張、焦慮……他睡不著覺,黑眼圈越來越重,走路有點發飄。這樣的陸星華讓盛同裕有些擔憂,勸說他放輕松一點。

陸星華嘴上說好,內心的壓力卻越發嚴重。到後期甚至開始雙手不自覺地顫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這樣下去不行。星期天一到,吃過早飯的盛子越就對陸星華說:“三舅,你帶我回一趟陸家坪吧?我想外婆了。”

陸星華對盛子越一向是有求必應,和陸桂枝一說,從屋裏推出自行車就出發了。自行車的橫杠上裝了塊小木板,盛子越現在坐前面再也不硌屁股了。兩人一路頂著微寒的風,半個小時就到了陸家坪。

還是那個寧靜小村莊,還是那幢土磚青瓦的老屋,但這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卻讓陸星華緊張的情緒瞬間得到撫慰。

自行車鈴鐺一響,建華第一時間就沖了出來,歡叫道:“三哥、越越!”

徐雲英穿了件斜襟深藍大褂,腰間系一條青色圍裙,從東面竈房走了出來,驚喜地看到眼前這一大一小:“不是說快高考了嗎?怎麽今天有空回家?”

楊桃莊從西邊竈房走出,右手抵住腰間,小腹略有些突出。笑著說了句:“喲,大學生和小學生生回來了?”

星華喚了一聲“媽、大嫂。”

盛子越撲進外婆懷裏,聞到那熟悉的稻草煙火氣息,笑嘻嘻地說:“外婆,我想你了。”

徐雲英摸著外孫女兒的頭,慈愛地說:“越越上小學了,有沒有好好讀書?”盛子越“嗯”了一聲,轉頭望向楊桃莊。看她的模樣,似乎是懷孕了?

按照書中所言,前世陸良華的二兒子陸志高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都隨了楊桃莊,小小年紀就知道溜須拍馬、見風使舵,將爸媽哄得團團轉。初中畢業不肯讀書,和楊石虎這個舅舅到處鬼混,後來染上賭博的惡習,敗光了家中積蓄不算,還欠下一屁股債。

陸蕊重生之後,偷偷謀劃讓母親流產,這個原本拖累全家的弟弟胎死腹中。莫看這五歲的小表妹體態嬌小、五官清秀,卻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物。自己的親人都能下手,不愧是書中女主。

楊桃莊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她微凸的小腹,問盛子越:“越越,你說大舅媽肚子裏這個娃娃是男孩還是女孩?”

盛子越有些疑惑,看她這個體態,懷孕至少也有四個月左右,怎麽還沒有流產呢?陸蕊幹什麽去了?莫非改了主意想要留著這個不省心的弟弟好好教育?想到這裏,她脆聲回了句:“弟弟。”

楊桃莊笑得更開心了:“你和大妹說得一樣,她也說是個弟弟呢。你大舅媽雖然沒有讀過大學,但我會生兒子,這也是本事,哈哈……”

徐雲英皺眉捂著盛子越的耳朵,將她帶進堂屋,道:“莫聽她的話,你好好讀書將來做一番大事出來,比男兒還強。”

盛子越問:“表妹呢?”

徐雲英隨口說了句:“不知道,她這些日子老往上屋那邊跑,良華也不管管她。”

陸星華一看母親眼中的嫌棄,便知道她說的上屋那邊指的是什麽。陸家坪隔著一口塘分為上屋場、下屋場,住上屋場的,是陸春林的堂叔,兩家結仇說來話長。

陸昌壽是陸星華爺爺的堂弟,兩歲時成為孤兒。他的父親將他托孤給陸星華的爺爺。他繼承的遺產有十一畝田地、兩棟草房。按照契約規定:陸昌壽繼承的財產,兩家一起使用,等他長大成人,再將遺產予以歸還,自己獨立生活。

土改的時候,陸爺爺家人口多,按照當時的政策規定,應該另外分八畝地和三間房。可駐村幹部對陸春林說,你小叔的財產繼續使用下去,已經達到村裏的平均水平,就不另外給你們分地和房子了。

到了1950年,陸爺爺的堂弟滿了18歲,大鬧特鬧,摔桌子打板凳,堅持要分家。而且要求按照16年前的契約規定要回他繼承的全部遺產。

當時徐雲英已經嫁進陸家,她據理力爭,說土改時按人口分地分房,現在你要分家可以,但必須按照土改政策規定分割財產。

雙方各執一詞,一方以契約為證,一方以土改政策為依。

最終陸家爺爺讓了步,他垂淚看著兒子陸春林、兒媳徐雲英:“我總記得當年我叔握著我的手,把那個孩子托付給我。為爭家產打架流血,親骨肉,何必呢?是人家的還給人家,我問心無愧。”

就這樣,陸春林還給陸昌壽十畝地,一家人搬出上屋場的那棟草屋,在村民的幫助下重建新屋。為了建屋,陸家負債累累,一家人勒緊褲腰帶過了五年的苦日子。

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徐雲英思之即痛,觸之即傷。整個陸家對這件事也諱莫如深,提都不敢提——二兒子陸信華之死。

前面說過,徐雲英共生養了五子二女,老二陸良華與老四陸星華之間有一個活到九歲的陸信華,也就是盛子越的二舅。

桂枝比信華大九歲。小時候抱他在村裏玩,長大了到他到地裏玩,一起挖甜梗、打豬草,一起逮螞蚱、捉蛐蛐。信華七歲上小學,特別聰明,成績好,村子裏的鄉親們在桂枝考上大學之後都說:“這小子長大了,準保是陸家的第二個大學生。”

可惜長到九歲,放學時淋了雨,回家又吃了碗黃豆姜鹽茶,竟得了急性腸炎,上吐下瀉。家裏派人去衛生所找赤腳醫生,醫生被那個陸昌壽舉報挨批.鬥沒辦法治病。

徐雲英這一世都記得,眼睜睜看著信華拉得虛脫,赤腳醫生卻遲遲不來,終於找來板車深一腳淺一腳送到縣城,那裏也是一塌糊塗完全沒人看病,護士隨便給他打了一針,卻不料送了他的命。

找誰哭去?無人同情你!

找誰鬧去?沒人理睬你!

白發人送黑發人,徐雲英自此對舉報赤腳醫生的陸昌壽恨之入骨。陸家老人去世之後,徐雲英當家,正式與陸昌壽一家決裂,兩家從不往來。

陸蕊對陸信華這個二舅沒有感情,對陸昌壽一家與陸春林一家的仇怨了解不深,但多多少少也應該知道一些,陸良華也應該對她的行為進行管束。為什麽沒人管她,她在搗什麽鬼?盛子越不由得陷入了沈思。

在那本書裏,並沒有描寫陸昌壽一家,盛子越無法得知他家未來的走向。她問外婆:“外婆你和我說說那個壞蛋後來怎麽樣了?”

徐雲英不想提起這家人,便回了一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倒是陸星華閑極無事,便和盛子越細細分說著陸昌壽一家的故事。

和陸春林一家五子二女的興盛景象不同,陸昌壽一脈單傳。陸昌壽娶妻莫氏,莫氏只生了一個兒子陸春舉。陸春舉比陸桂枝小五歲,雖體弱但聰慧,也考上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縣城物資局,在財務科工作。

聽到這裏盛子越有些不解:“這樣的壞人,為什麽活得還不錯?”

陸星華也有些不忿,一拍大腿,說話聲音便大了起來:“就是說呀,他是我爺爺奶奶養大的,但卻半點不感這養育之恩,分家的時候只顧自己,半點沒有為我們家著想。這樣的人,竟然還能培養出一個大學生,竟然還能……”

徐雲英打斷了陸星華的話,道:“不相幹的人,你說他幹嘛?管他過得是好是壞,守住本心做自己的事就得。”

一句“守住本心,做自己的事”落在陸星華耳朵裏,宛如驚雷一般。是啊,自己的本心是什麽?自己努力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高考嗎?

守住本心,穩穩當當一步一步向前走就是!

陸星華的表情開始變得輕松,偶爾顫抖的手也變得穩定無比。他走近母親身邊,將頭輕輕靠在母親肩頭,叫了一聲:“媽——”

聲音裏帶著依戀與感激,這讓徐雲英忽然有些心酸。這個孩子,壓力太大了,看著就是幾天沒有睡好的模樣。她站著沒有動,瘦弱的肩頭支撐著兒子的腦袋。溫柔地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星華,媽相信你。”

安泰俄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巨人,力大無窮。他是大地女神蓋亞之子,只要保持與大地的接觸,他就不可戰勝。對陸星華而言,徐雲英就是他的力量源泉所在。只要靠近母親,聽到她睿智的言語,就能汲取到巨大的能量。

陸家坪一行,陸星華的內心終於得以平靜。

1977年12月11日清晨,微風,寒。

陸星華拿著準考證,踏入湘岳縣一中第七考場。他的人生,將從這裏開始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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