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8章 自行車2

關燈
第18章 自行車2

沿著墻角種下的刺莓, 怎麽可能枝葉向四周舒展開來?盛子越走過去細細察看,發現刺莓的根部周圍多出來一圈黑色泥土。

以刺莓根部為中心,向外擴展出了一米半徑的空間!

盛子越心頭一喜:莫非……新品種的引進, 可以讓空間擴展?沿墻種下一棵刺莓就能擴展1.57平方米的空間,那如果種一棵果樹呢?

說幹就幹,盛子越從空間退出來, 問陸桂枝:“你喜歡吃什麽水果?”

“水果?”陸桂枝有點迷糊。對農村孩子而言, 哪有資格說喜歡吃什麽水果?只要是甜的都喜歡。她想了半天, “都……好。”

盛子越走出屋子,朝著西頭的菜地走去, 她記得空花矮墻根那兒, 春天長出了幾棵桔子樹,不知道是哪一個隨口吐出的籽, 遇到泥土就發芽生根了。

還真有。即使寒風凜然, 三棵只有巴掌高度、瘦小的桔樹苗依然挺立著。趁著沒人註意,盛子越將這三棵桔樹苗收進空間, 貼著邊界處種下。如果猜想是準確的,或許明年秋天就能吃到桔子了。

盛子越豪情萬丈地挺直了腰,陸桂枝走來給她裹上一條用舊毛線織成的圍巾,棒針織的平針, 細密而溫暖:“幹嘛在外面吹冷風?趕緊回家吧。”

回到溫暖的屋子, 陸桂枝眉眼彎彎心情極好,在大女兒耳邊悄悄說:“越越,你說媽媽買輛自行車怎麽樣?”

自行車, 這在當時可是稀罕物。

七十年代初,誰家要是買輛自行車,那就是件極為風光的事情。縣城裏、馬路上叮叮鐺鐺的車鈴鐺聲音一響, 就會有人羨慕說:“哇,真有錢。”

鳳凰、永久、飛鴿,這是自行車的三大品牌。而其中鳳凰牌標志高貴美艷、車體紮實質量好,成為湘岳縣公家人買車的首選。

盛子越看著陸桂枝:“咱家有錢嗎?”

因為盛子越的神奇空間,陸桂枝的心態發生了變化。現在家裏不愁吃,是不是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品質?陡然擁有大量稀缺物資的幸福感,讓陸桂枝急欲找到一個宣洩的渠道。

買輛自行車,每天騎車往返醫院和單位,可以節約好多時間。將來盛同裕騎車上班,也不會累著,對休養身體有好處。

她笑瞇瞇地看著盛子越,從抽屜裏拿出存折,展示著上面的數字:“三百六十五塊八毛……看到沒?咱家有錢!”

盛子越像個小大人一樣點點頭:“那就買。”

陸桂枝在家煮了一鍋黑魚湯,找食堂借了個大保溫筒裝著,就往醫院去。臨走前囑咐盛子越:“你好好帶著妹妹,飯菜在桌上你自已先吃。”

得到大女兒的保證之後,陸桂枝放心地朝醫院走去。路過儲蓄所,她取了一百八十塊錢,貼著胸口放著,四處張望了一下,裹緊圍巾繼續前行。

血吸蟲病的治療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手段與方法,有些藥物傷肝,醫生另外開了藥片給他吃。盛同裕得到及時治療,感覺身體一天好過一天,就是每天胃裏空落落的難受。

醫生囑咐他:“趕緊補充營養,什麽都能吃。”

看到陸桂枝帶來的黑魚湯,盛同裕笑得很開心,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潤:“這魚最補。”陸桂枝將整個保溫筒交給他,洗幹凈筷子和勺子遞過去:“趁熱吃,不夠還有。”

魚湯很濃,奶白色的湯面上還浮著層薄薄的油皮子。盛同裕夾起一塊魚放進嘴裏,鏡片被熱氣一蒸起了一層白霧,糊了視線。

陸桂枝看他努力勾著腰,仰著臉眼睛從鏡片下方窺物的模樣,撲哧一笑:“吹吹再吃吧。”盛同裕笑了笑,擡手用衣袖抹了抹鏡片,嘴裏咀嚼著魚肉,含糊不清地說道:“好吃!這魚真鮮美。”

陸桂枝看他吃得歡樂,想到女兒那裏還有很多,很滿足地笑了。太好了,如果每天都有葷湯給盛同裕喝,他肯定能夠把身體養好。

盛同裕狼吞虎咽地吃完,連最後一口湯都舍不得,擡起保溫筒,筒口朝下倒了半天,用舌頭舔了舔筒口流下的湯汁,打一個幸福的嗝,長嘆一聲:“真好吃!”

陸桂枝收拾好東西,拎著保溫筒就往門診樓走去。

聶小菊上班的地方在一樓走廊的五官科,是個相對冷清的科室,平時也就偶爾有幾個看近視、配眼鏡的人到這邊來。農村娃娃鼻涕拖得老長,也就是吸溜一下,袖子一抹的事兒,不會有人想到鼻炎二字上,更不會有人去醫院看病。

五官科診室位於醫院門診的西北面,終日不見陽光。聶小菊穿著白大褂正無聊呢,看到陸桂枝進來眼睛一亮,起身招呼著:“桂枝!”

陸桂枝坐在她對面,隔著一張問診臺。臺面很幹凈,一簿空白處方擺在正中央,右手邊擺著一個消毒鋁盒,裏面放著棉簽、壓舌板、體溫計。

聶小菊問:“盛老師現在怎麽樣?好多了吧?”

陸桂枝笑了笑:“好多了。血吸蟲病覆發,幸好這次搶救及時,沒有大礙。就是得平時多註意營養、好好休息。”

聶小菊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桂枝,我上次批評你沒有照顧好丈夫,是我的錯。我不知道盛老師得了血吸蟲病,這個……不怪你。”

陸桂枝擺擺手,半點沒有放在心上:“沒事沒事,你是為我好,我知道。”

兩位事業女性相視一笑。

===第15節===

陸桂枝問:“小菊,你家老周有門路,可不可以幫我買輛自行車?花多少錢你只管說。”

聶小菊的丈夫周兵是軍轉幹部,在物資局當副科長,手裏有點小權利。

聶小菊楞了一下,忽然就笑了,笑得喘不上氣來:“唉喲,桂枝你終於想通了,知道找我買自行車了?沒問題,我有辦法我有辦法,保管給你買到!”

陸桂枝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批評過聶小菊貪圖享受,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別人有的聶小菊都要有。

聶小菊站起身,走到陸桂枝身邊,扶著她的肩膀道:“桂枝,你以前過得太苦了,有錢都送到陸家坪,我勸你你也不肯聽,還說我不理解你一顆孝心。要我說,你們兩口子雙職工,現在連輛自行車都沒有,真的是太丟臉了。”

陸桂枝以前覺得她這話刺耳,但經歷過良華結婚這事之後,她想過很多。孝順父母沒有錯,但無止境地貼補、忽視了小家卻是錯的。她除了是女兒、姐姐,還是母親、妻子,對不對?

陸桂枝擡起左手蓋在聶小菊壓在她右肩的手上,身體向後靠了靠:“小菊,你講得對。”

難得聽陸桂枝認可自已的話,聶小菊有點受寵若驚,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今天下班回去就給老周下命令,一個星期之內就把新車給你送過去。”

陸桂枝從懷裏掏出一沓錢,放進聶小菊的白大褂的大口袋裏:“這裏是我剛取的一百八十塊錢,如果不夠你就幫我先墊著。”

聶小菊是個爽快人,手在口袋外拍了拍,聽到那沈悶的聲響,笑瞇瞇地說:“我辦事,你放心。”

拜托小菊幫忙買車之後,陸桂枝安心回家。這一次她快步如飛,感覺全身上下都洋溢著一股勁兒,寒冷的北風從後背刮來,似乎也成了推力,推著她不斷向前。

一進門,屋子的暖意就撲面而來。

陸桂枝出門之前燒好了煤爐,通風孔只露出一條縫。煤爐外面籠一個方形的木頭架子,架子上嵌一塊格柵板,面上蓋床小小的棉被——這是湘省人冬天烤火的物件兒,名為“火桶”。

木頭架子與格板扣在一起像個罩在煤爐上的“桶”,圍坐在爐子旁邊,手和腳都可以擱在架子上,再蓋上一床棉被,全身都烤得暖烘烘的。故名火桶。

盛子楚乖乖地坐在火桶棉被上,嘴裏砸巴回味著盛子越給她榨的西紅柿汁。楚楚現在對姐姐很依賴,因為她能變出很多好吃的東西。

看到母親推門而入,盛子楚沖著媽媽伸出手:“媽——媽”陸桂枝取下墨綠毛線圍巾抖了抖,走到火桶邊將雙手塞進棉被裏暖了暖,感覺一身的寒氣散了,這才抱起等得不耐煩的盛子楚餵.奶。

盛子越看著妹妹的小嘴一拱一拱,像只小豬一樣在媽媽懷裏撒嬌,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笑意很輕很淺,卻被陸桂枝捕捉到了。

她左手肘托著小女兒,右手輕輕拍著她的小屁股,看著盛子楚說:“越越已經長大,不能要再吃.奶了。”

盛子越一聽,霍地站了起來,差點把靠背椅子帶翻,她面色漲得通紅:“我……我沒說要吃.奶!”太羞愧了,想她一個成年人的靈魂,竟然被母親哄著不要吃奶。

陸桂枝不以為然地“嘁”了一聲,“你小舅舅吃奶吃到三歲,看你在我懷裏吃奶還纏著要奶吃呢。”

盛子越“啊”了一聲,小舅舅三歲的時候,外婆差不多四十五歲。生完孩子三年多竟然還有乳汁,這不是什麽好事吧?

書中所言外婆得了癌癥,不到六十就早早離開人世。心中一慟、呼吸一滯,盛子越有些緊張。這次父親暈倒出乎她的意料,書中並沒有提到這事。雖說有驚無險,卻讓她感到人生無常。

必須得做些什麽。

可是,怎麽提醒?如何處理?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盛子越的思路。

盛子越走過去開門。

門開了,卷起一陣寒風,風裏帶著大院裏的泥沙,迷了盛子越的眼。她還沒睜開眼,就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溫暖的、軟綿綿的懷抱。

“越越——”是外婆的聲音。

說曹操,曹操到。

聽到女婿暈倒的消息,徐雲英頂著北風一路疾行。上一次來縣城是盛同裕做結紮,這一次聽說女婿走在路上都能暈倒,被人渲染得嚇人至極,徐雲英哪裏還坐得住。

星華說他代母親跑一趟,徐雲英不同意,收拾了兩件衣裳,從大衣櫃裏拿出往日別人送來的罐頭、雞蛋,用網兜裝著就出發了。

桃莊在旁邊說酸話:“到底是親母女,就是不一樣,聽到點風吹草動,兒子媳婦孫女都不要了。姐夫生病了,讓星華去看看不就行了?”

徐雲英大怒,平日裏面和心慈的她發了脾氣:“桃莊你也是當娘的,難道不知道當娘的心嗎?”這個時候女兒肯定心慌害怕,只有母親在身邊才能安心。若是需要幫忙,她還可以在家帶帶孩子搭把手。星華一個沒結婚的小子,能夠派什麽用場。

一路緊趕慢趕,徐雲英進屋一看,室內一片溫馨詳和。

女兒坐在火桶邊餵奶,臉上表情輕松而愉悅,看不到半分愁苦。五屜櫃上收音機裏正播放著悠揚的音樂,空氣裏浮動著濃濃的魚湯鮮香味。

手上抱著的盛子越像個小火爐一樣暖烘烘的。徐雲英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看到匆忙趕來的外婆,盛子越改了主意,穿書的秘密還得先守著。空間的秘密母親接受良好,是因為可以直接受惠。而且神話故事、民間故事裏“寶葫蘆”之類的設定也讓她能夠理解。

可是……穿書?這對任何一個七十年代的人而言,都匪夷所思吧?誰願意知道自已原本生活在一本書裏,是小說裏的悲劇式人物?

盛子越抱著徐雲英,眼睛裏閃著不服輸的光芒。書中所寫,並非不能改變。那我們怕什麽?努力向前走吧。

徐雲英一來,陸桂枝壓力減弱了許多。她陪著母親一起吃過午飯,收拾了碗筷,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醫院。

正躺在床上打磕睡的盛同裕聽到有人過來,摸著眼鏡戴上一看,慌得連忙側身想要坐起來,被徐雲一把按住:“同裕,一家人別客氣,你躺著,安心躺著。”

盛同裕一向敬重岳母,不好意思地說:“媽,又麻煩你跑來看我。”徐雲英假意沈下臉:“瞎說!你既然喊我一聲媽,家又住得近,你住院了肯定得過來看看才能安心哪。”

盛同裕心口一陣暖意湧上來,他是苦孩子出身,家中孩子多母親難免忽視,結婚後岳母的關愛讓他如沐春風,一直感恩在懷。

“媽,謝謝。”

聽到盛同裕這一聲感謝,徐雲英笑了,拿起一個網兜放在床頭櫃上。網兜裏裝著兩瓶糖水桔子罐頭,七、八個雞蛋:“同裕啊,媽這回來得急,只帶了這點東西,你莫嫌棄啊。”

陸桂枝原本不讓母親拿東西,但徐雲英堅持拎著,還一路教育女兒:“看病人哪有空著手的道理?我都從家裏拎到水利局了,未必還差最後一點路。”

看到這一網兜的東西,盛同裕連聲說:“媽,都說是一家人了,為什麽還要搞這麽客氣?”

徐雲英悄悄甩了甩手,手掌被網兜繩勒出了深深的紅色印記,血淤處有些麻。看到女婿氣色還不錯,她嘆了一口氣,面帶憂愁。

“同裕啊,身體要緊。你住湖區得了血吸蟲病也是沒得辦法,但以後一定要記得體檢,莫大意了。這一回聽老鄉說你是後仰摔倒的,我只要一想就心裏害怕啊,如果腦殼摔壞了你讓桂枝和兩個孩子怎麽辦呢?”

盛同裕連連點頭:“媽,我知道了。”

盛子越心中一動,站在一旁插了一句話:“外婆要帶頭體檢。”

徐雲英根本沒把外孫女的話放在心上,繼續教育盛同裕:“工作是忙不完的,身體才會跟你一輩子,毛.主.席都說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對不對?”

盛同裕深有感觸,躺在床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盛子越見無人重視她的話,皺著眉毛提高了聲音:“外婆也要體檢。”

徐雲英笑了笑,安撫地摸著盛子越的腦袋:“乖,外婆身體好得很,不用浪費那個錢。”

盛子越執著地拉著外婆的手,對母親大聲說:“讓外婆做體檢。”

徐雲英估摸著盛子越這是被嚇壞了,有點過分緊張。她放柔了聲音:“你外婆身體好著呢,保證活到一百歲。”

盛子越搖頭如撥浪鼓:“一定要體檢!”她看向母親,眼神堅定而執著。

面對如此執拗的女兒,陸桂枝心中一突。都說小孩子眼睛靈,她又有神通在手,莫不是母親身體有什麽問題不成?想到這裏,陸桂枝沖母親笑了笑:“媽,正好你也來了醫院,今天就順路做個檢查吧?你生了我們姊妹七個,從來沒有進大醫院做過體檢吧?”

徐雲英連連擺手:“不搞這、不搞這,我們農村人沒大病從來不進醫院。”

聶小菊恰好在這個時候走進病房,她向來和陸桂枝一條心,聽徐雲英這一說不由得哈哈一笑:“徐姨,醫院體檢很正常的,我帶你去吧。”徐雲英還要推辭,卻被陸桂枝和聶小菊強行拖著去了內科。

三個小時之後,從婦科出來的陸桂枝臉色很不好,抱著盛子楚呆坐在走廊長椅之上,腦子裏不斷回想著檢查的過程——

“您五十歲了,還有月經?”

“不規則出血,量大不大?”

“躺上去,我幫你檢查一下。放松,放松,別緊張,一下就好。”

女醫生把她拖到一邊:“宮頸處有大塊糜爛,輕輕碰觸會出血,這不是好現象,你要有心理準備。”

陸桂枝茫然地“啊”了一聲。

“有宮頸癌的可能,需要做進一步的病理檢查才能確診。”

癌?

下午四點半,醫院來往的人少了許多,走廊上變得安靜起來。陸桂枝看著墻上那個大大的“靜”字,茫然不知所措,內心一陣陣抽痛。

母親這一生,太苦了。

年少遇戰亂、痛失雙親,結婚生子時遇三年饑荒,送走兩位老人之後帶了大的帶小的……好不容易盼得孩子陸續長大,她竟然生了大病。

宮頸癌……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陸桂枝的手就會哆嗦,那可是癌,這個時代的絕癥!不行,不能讓母親才五十歲就面對風險,必須手術。如果母親生病,越越一定會難過。對了,是越越,是越越堅持檢查的。

醫生說,宮頸癌早期癥狀極不明顯,沒有痛感,患者很容易將這類不規則出血與更年期月經不調混淆,這次來醫院檢查真的是非常幸運。而且,早期手術效果好,只要切除後期存活率很高。

是越越要徐雲英檢查的,她真的是有神通的人。老天有眼,給她送來盛子越這個女兒,這個難關一定能夠渡過。想到這裏,陸桂枝忽然有了無窮的勇氣。

陸桂枝深吸了一口氣,宛如穿上鎧甲的勇士,迎上走出診室的徐雲英。

徐雲英遠比陸桂枝想像中更堅強,她風輕雲淡地笑了笑:“先回家做飯去,莫餓壞了同裕和孩子。”

到了晚上,陸桂枝伏在母親膝上輕聲啜泣。

徐雲英摸著她的頭頂,長嘆一聲:“人生一世誰無死?你哭什麽。”

陸桂枝擡頭一抹眼淚,咬著牙道:“媽你不能死!我受不得這個。”

徐雲英無奈笑笑:“好好好,不死。”

“媽你就住在這兒,等病理檢查結出來,如果確診了就住院,早點手術安心。反正你也生了七個,宮頸也好、子宮也罷,切就切了吧。”

“瞎說!人從娘胎裏就帶來的東西,怎麽能隨便拿掉?”

“媽,保命要緊。”

“醫生不是說,還沒確診嗎?也不一定就是那個什麽癌。”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媽,求你了,抓緊時間準備手術吧。”

“不行啊,桂枝。成華、建華還小,家裏一攤子事……”

陸桂枝打斷母親的話:“媽,你真是一輩子操心受累的命。良華已經結婚生子,成華、建華正在放寒假,你先讓良華兩口子把家撐著,趁這個時候做完手術,過完年差不多就能恢覆好,什麽事都不耽誤。”

徐雲英的心有一絲動搖。

陸桂枝緊緊抓著母親的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從她身上汲取到力量:“媽,這個家不能沒有你。你得先顧著自已的身體啊,家裏亂一點沒關系、過年安排不周到也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得活著。”

徐雲英的手被女兒緊緊抓著,感覺她一直在哆嗦,心裏又酸又澀又痛。這個女兒……是她第一個孩子,卻也是虧欠最多的孩子。

生陸桂枝的時候,自已不過才十八歲,正是年青年少……想到往事,徐雲英有一剎那的晃神。

“媽!媽——”

陸桂枝的呼喚將徐雲英拉回現實,她定神看著女兒,苦笑道:“手術得花不少錢吧?”

陸桂枝聽母親這口氣,明顯是被自已說動了,忙道:“不多不多,我問過醫生了,手術大概要兩百多塊,沒事,我有!我來出。”

“兩百多!”徐雲英唬了一跳,“這麽多錢,算了算了,我不做手術了。再等等,啊,再等等。”

陸桂枝懊惱自已口快說了實話,應該少說一點免得母親擔憂。她試圖補救,慌忙從身上拿出存折展示給母親看:“媽,我真有錢,你看!”

徐雲英識字,她凝神一看,嘆了一聲:“一百八十二塊六毛,桂枝啊……你根本就沒有兩百多塊錢。”

陸桂枝急死了,恨自已為什麽非要取錢買自行車。她提高了音量:“媽,我真有錢,前幾天取了錢準備買自行車。我馬上把那錢拿回來,夠了、夠了,真的夠了,你信我啊。”

===第16節===

徐雲英微微一笑:“你們結婚六、七年了,現在想買輛自行車是好事,媽支持。別把錢浪費在我身上,我沒事的,聽話啊,桂枝。”

陸桂枝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母親才肯同意手術。

徐雲英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肯更改,她的笑容慈祥柔和:“桂枝,媽這輩子經歷了好多,活到現在也值了。我一輩子都沒有麻煩過別人,哪能為了手術掏空你的家底呢?沒這個道理……”

女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孩子?這就是徐雲英心中的“道理”。

第二天,陸桂枝找到聶小菊:“小菊,自行車我不買了,你把錢給我吧,我得給我媽治病。”剛一開口,陸桂枝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聶小菊慌忙安慰她:“你別哭,徐姨不會有事。早期宮頸癌只要手術了就不會有事,你怕什麽。至於自行車……”

她想了想,提議道:“你現在兩頭跑,沒車恐怕不行。這次老周已經找到路子,明天就可以拿車,不買可惜了。這樣,我先借你一百塊錢,夠不夠?”

陸桂枝哽咽著點頭:“夠了,我現在手上有一百八十幾塊錢,謝謝你。”她此刻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雪中送炭的情誼讓人暖心。

聶小菊欲言又止,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桂枝,你別怪我多嘴,作為你的朋友,我覺得有必要對你說幾句可能讓你聽著不舒服的話。”

陸桂枝看著她,眼神裏帶出絲脆弱與忐忑。

“你媽不只你一個孩子,她生病需要手術沒錯,但只要是手術,就會有風險。你一個人,能夠承擔起所有的責任與風險嗎?你拿錢出來,這是好事。但你是女兒,農村裏女兒根本沒有發言權,最終還得你兄弟發話,這個手術才能做,你明白嗎?”

陸桂枝這個時候才清醒過來,她一聽說母親生病需要手術,第一時間就是籌錢、勸母親住院,從頭到晚就沒有想過,自已是外嫁女,在陸家根本沒有決策權!

一想到毫無主張的父親、耳根子軟的陸良華、自私霸道的楊桃莊,陸桂枝頭痛無比。她惶然擡頭,直勾勾地盯著聶小菊。她舍得出錢,但是她不敢獨自承擔風險啊……

聶小菊長嘆一聲:“桂枝,你先和徐姨商量一下,如果徐姨能夠拿定主意,這個事兒就好辦多了。但如果徐姨不同意,恐怕就難了。”

拿著聶小菊借的一百塊錢,陸桂枝茫然地走出醫院。突然悲從心起,蹲在人民醫院的花壇邊號啕大哭起來。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憎恨自已是個女兒。如果有一天母親昏迷,她在醫院簽字做決策,未來有任何風險都會被弟弟們唾棄、咒罵、埋怨。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兒子是家裏的頂梁柱,女兒卻是外姓人。女兒即使出錢出力,最後都會落埋怨。

做得好了,輕飄飄一句:“顯擺你有錢是吧?”

做得錯了,腥風血雨無情地打砸而來:“你哪來的臉,敢做這樣的決定?你這個劊子手!”

看到有人在醫院門口痛哭失聲,幾個路人充滿同情地過來安慰:“想開點,別難過,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生、老、病、死……誰又能夠避免呢?

陸桂枝被人扶起,她木然地接過一條不知道是誰遞過來的手帕,抹幹眼淚,看著圍在身邊的路人。

這個世道還是好心人多,素不相識卻能毫不猶豫伸出溫暖的手——

盛同裕昏迷摔倒,是老鄉卸下家中門板擡著他跑了七裏路,到了醫院之後默默離開。

自已路邊哭泣,這麽多人圍過來安慰問候,手中的帕子散發著香味,沾了眼淚鼻涕臟汙了,對方也毫不介意收回口袋。

這個世道有壞也有好,再難也要走下去。

陸桂枝將存折裏的錢都取了出來,厚厚一沓用牛皮紙信封裝著,一路小跑回到水利局。把信封放進正在廚房忙碌的徐雲英懷裏,陸桂枝苦苦哀求著。

“媽,這裏有兩百八十塊錢,住院、手術、治療足夠了。我求您了,去做手術,好不好?您不看我的面子,也看越越的面子行不行?你總不想讓越越為你哭吧?”

徐雲英拿起信封,幾十張鈔票拿在手裏感覺心裏沈甸甸的。這可是一大筆錢吶,可以買兩輛自行車,足夠一大家子過兩年,就這樣全丟進醫院……值得嗎?

徐雲英將信封放在一旁,面色沈靜如水:“你別逼我,先讓我想想,等確診了再說吧。”

陸桂枝的嘴唇抖了抖,沒有再說話,一切都等病理檢查結果出來再說吧。

第二天傍晚,聶小菊推著一輛鋥亮的鳳凰牌自行車走進水利局。

一群人圍上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有認得聶小菊的便問:“聶醫生,你這又換車了?有錢人吶……”

聶小菊搖搖頭:“這不是我的,是陸桂枝的新車。”

“哇~”所有人都沸騰了,“陸工買車了?恭喜恭喜。”

幾個人跑到陸桂枝門前嚷嚷:“陸工快出來,接新車了!”

一片笑聲中,陸桂枝被人簇擁著摸上了這輛全新的自行車。這是眼下最流行的樣式,28寸男式雙杠自行車,車身大氣、輪胎厚實,車把手中間直,兩端略彎,不銹鋼亮得閃瞎眼。

車屁股後一個紅、黃兩色的標志,遠望去宛如一只鳳凰展翅欲飛,神態間頗有一副俾睨天下的驕傲,一看就是大品牌。

雪白的鈴鐺中央也有一個鳳凰暗紋,輕輕一撥,“叮鈴鈴……”聲音清脆悅耳。

陸桂枝有點激動地伸手摸了半天,就是不敢接車。

聶小菊推著龍頭往她手上一放:“給!這車現在是你的了。”陸桂枝慌忙一手托車把手,一手托著皮制座位,唬得連連道:“你小心點、小心點。”

徐雲英走出屋,抱著盛子楚站在走廊遠遠地看著,眼裏閃著喜悅的光。女兒買車了,說明她的日子越過越好。聽到旁邊人羨慕的話語,看到陸桂枝小心翼翼地試騎,徐雲英笑得合不攏嘴。

陸桂枝會騎自行車,但以前那是用別人的舊車練習,摔了碰了不會太心疼。現在這車是自已的,而且還是嶄新的,她有點放不開手腳。

她左腳蹬在腳踏板上,右腳在地上輕點慢慢滑行了幾步,怎麽也不敢擡腳跨坐到座位上。旁邊人看到,都笑彎了腰,大聲指揮著:“陸工,騎啊,你倒是騎上去啊。”

一堆人在旁邊圍著,陸桂枝更緊張。車龍頭一歪,差點摔倒。盧會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笑容燦爛無比:“沒得事,剛開始都是這樣兒的。”

盛子楚是個人來瘋,她一見這麽多人圍著母親,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啊——啊”地叫了起來,似乎在說:“加油!加油!”

熱鬧過後,聶小菊退了陸桂枝二十塊錢,一輛國營商店標價157塊的自行車,需得憑票購買,一到貨就一搶而空。

陸桂枝托聶小菊買竟然只花了160塊錢,明顯是占了人家的便宜,這讓她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從廚房裝了一大海碗帶湯雞肉,用網兜套住交給聶小菊:“老家帶來的老母雞,你帶回家給老周嘗嘗吧。”

天氣冷了,雞湯面上浮了一層厚厚的奶黃色凝固物,但依然能夠聞到那濃濃的鮮香味。聶小菊眉開眼笑地接過:“我家老周就饞你做的菜,那我不客氣了啊。”

徐雲英在一旁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桂枝在縣城多虧有你們這些好朋友,小菊有空到鄉下來,我給你炕紅薯粑粑吃。”

聶小菊抱著徐雲英的胳膊,親密地說:“徐姨,我對我真好。”她是北方人,剛分來縣城的時候舉目無親,是陸桂枝帶著她適應環境,一起回老家過節,吃徐雲英做的農家美食。

徐雲英笑了笑:“那是你懂事兒。”

送走聶小菊,陸桂枝蹲下來,抱著一直安靜站在一邊的盛子越,輕聲道:“越越,謝謝你。”謝謝你在同裕暈倒時及時呼救,謝謝你在醫院提醒母親檢查,謝謝你讓家裏不必擔憂食物。

母親真心實意的感謝落在耳朵裏,仿佛一縷春風吹開了花蕾,又似乎是一抹陽光照進陰暗的角落,盛子越心裏曾經的寒冰“呲淩——呲淩”地開始化凍。

冰封的河流被暖風吹開,河水開始奔騰,不斷地向前流淌,流過草灘,小草發芽,淌過泥地,野花綻放。

生機勃勃、永不停止。

一個淺淺的、淡淡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盛子越輕聲道:“爸爸、外婆、妹妹……媽媽還有我,我們都會很好的。”

得到了盛子越的保證,陸桂枝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她腰間一使勁,將盛子越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兩個圈圈:“哦~我們家買新車嘍!”

徐雲英嗔怪了句:“像個小孩一樣!”說完,她自已撲哧一聲也笑了。你別說,看到這麽金貴的自行車放在自家屋子裏,心裏真敞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