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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憶君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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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憶君王(一)

清嘉十年七月底,皇帝率軍抵達邊城。

西寧城一如往日那般矗立在大梁的西北邊境,經過了一場戰爭的洗禮,它古老的城墻出現了裂痕,斑駁的紅色城門更是狼藉不堪。城下的士兵搬著磚瓦和泥土,正在加急修築城墻。

再次踏入這片土地上,蕭翌感慨萬千。他身穿鎧甲,從容的登上了城樓,瞭望遠方。在西寧的北邊,是一片遼闊而又荒涼的草原。夕陽西下,草原上仿佛變成了一片金色海洋,那金黃的顏色一直彌漫到了天邊……

“陛下。”一名男子沖皇帝行禮,打斷他的思路。

而來者,正是魏漠。

“你來了。”蕭翌轉頭看向好友,幾月未見消瘦了許多,他嘆了口氣,“節哀順變。”

提起魏老將軍,魏漠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了許多,“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我真的克父克母。”

“別這樣說。”

“以前我不在家的時候,爹爹他活得很好。”魏漠有些自責的說道,“結果我回到西北後,他竟然會被小小箭傷奪去性命。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回來?”

蕭翌拍拍好友肩膀,“不是的,你爹他希望你回家,他認你了。”

“是,唯一慶幸我和他最終相認了,否則我會一輩子帶著這個遺憾。”

“你之前不是不信命嗎?”蕭翌問道,“一切還得向前看,魏老將軍的仇,不能不報。”

對於魏漠而言,如今已經不僅僅是幫助西甌二王子歐陽興奪取王位了。歐陽譽挑釁大梁邊境,這是國仇。殺害魏老將軍,這是家恨。

與歐陽譽的這一場仗,不得不打了。

“我不會放過歐陽譽,感謝你過來幫我。”魏漠的目光移到蕭翌的腿上,“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趕過來了,你的腿什麽時候好的,不僅擺脫拐杖了,竟然還能騎馬了?”

“有範大夫在,他幫我調理了一番,勉強能走能動了。”蕭翌含糊其詞,不想告訴魏漠藥丸的事情。

魏漠繞著蕭翌轉了一圈,嘖嘖稱奇道:“範大夫不愧為神醫,那你的腿徹底好了?”

“只是靠吃藥調理才有了一點力氣,如今依舊不能久站。”蕭翌沒有將話說死,現在他全靠藥丸撐著,一旦沒藥了,就會被打回原形。

“原來如此,那你還是在後方坐鎮,別累著。對了,沈嘉他,沒有攔你嗎?”魏漠又問道。

蕭翌無所謂的說道:“他攔不住我。”

“我知道你的病經不起折騰,可除了你,我已無可信任之人。”魏漠抱歉道,“勞陛下遠征,沈嘉他肯定更加怨恨我了。”

“朕以為,你相信他。”蕭翌打量著魏漠,這個指的“他”是誰,二人心知肚明。

“陛下,戰場上,臣怎敢輕信外人?”魏漠說道,“再說,您不是說過那人狡猾,我怕他再背叛我們一次。”

信任的破裂只需一次背叛,他們現在對歐陽興的人品,不敢保證。

“你大哥呢?”蕭翌又問道。

“爹爹下葬後,我把他趕回金城了。”魏漠冷漠無情的說道,“還好有你坐鎮西寧,我就不怕他在金城給我搗亂。”

“我聽說你把你大哥打了一頓?”蕭翌皺眉道,“你們兄弟倆,也到這種地步了?”

“他不惹我,我自然不會招惹他。”魏漠提起自家大哥就來氣,“他一上來就要和我爭奪家主之位,那就休怪我不顧兄弟之情了。”

“等此戰結束了,朕把他調到東南去。”蕭翌捉摸道,“把你們倆分開,讓他去謝將軍手下練一練,將來替朕操練天津水師。”

“那我呢?”魏漠楞了一下,“你要把我留在這裏?”

“當然了。”蕭翌笑道,“魏家家主不待在西北,去哪裏呢?”

從此之後,魏漠算真正的掌控魏家軍,乃是名正言順的魏家之主。

與此同時,京城內閣中。

沈嘉坐在首輔的位置上,埋頭案牘,一言不發。

離蕭翌出征已有小半月了,這段時間他除了睡覺吃飯,一心撲在了公務上。他不敢停下來,只能用繁瑣的朝政麻痹自己。他怕一停下來,腦海中全是蕭翌的影子,揮之不去。

他擔心蕭翌的身體能不能撐住,他擔心蕭翌的腿受不受得了。回想起蕭翌在馬背上的風姿,沈嘉眉頭緊鎖。

範大夫明明說過,騎馬作戰十分困難。他不知道蕭翌用了什麽辦法,能夠令雙腿恢覆正常,再展雄風。

但沈嘉明白,有得必有失,雙腿能夠行動自如,肯定會付出代價。可沈嘉恨自己無能,只能待在京城幹等著前方的軍報,什麽都幫不了。

沈嘉猜測的不錯,蕭翌的腿痛並沒有被治愈,只是被藥物壓制。早上可以行走、跑步,甚至騎馬,但到了晚上,卻是痛苦的開始。

在陛下的軍帳外,有層層護衛看守著。然而在軍帳中,只有陛下和範大夫二人。每到月上枝頭之時,反噬便會來臨。

範大夫用繩子將陛下雙手雙腳緊緊捆住,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已經半個月了,每天都是他守在陛下的身邊,綁住他,防止他自傷。反噬的痛苦比想象中還要劇烈,蕭翌會陷入混亂之中,用頭撞擊,用手自殘,無法控制自己。

剛開始時,蕭翌的癥狀較輕,還有些神智,沒有真的傷到自己。過了一段時間後,蕭翌向範大夫主動提出用繩子綁住自己,並清空了閑雜人員,不想讓他們聽到帳篷裏的動靜。

隨著體內藥性累積,反噬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到後來,不僅要綁住雙手雙腳,還要在口中塞上布條。看到陛下如此痛苦,範大夫實在是不忍心了,想勸他別用藥了。但蕭翌擔心行軍速度拖慢,便堅持服藥。

今天,他們終於抵達了西寧,可以結束這種痛苦了。今夜,則是最後一次反噬。

範大夫拿著繩子在陛下手腕上比劃著,但蕭翌手腕上都是勒痕,紅腫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還磨破皮了,他實在無從下手。雖然白天他給陛下手腕腳踝上抹過藥,但每夜的折磨令傷口反覆摩擦,總也好不了。

蕭翌見狀安慰道:“ 範大夫你隨便綁吧,一點擦傷而已,不礙事。”

“是。”範大夫嘆了口氣,一邊捆住蕭翌,一邊勸諫道,“陛下,明日開始,不要服藥了。如今西甌那邊還未有什麽動靜,您歇一歇吧。”

“不服藥的話,我是不是無法走動了?”蕭翌虛弱的問道,“以後,只能依靠輪椅嗎?”

“不會,此藥除了反噬時疼痛難忍之外,不會對雙腿有什麽永久的損傷。”範大夫答道,“陛下,離開京城時您腿腳如何,現在依舊。”

“好,那就停藥吧。”蕭翌心裏也清楚,那一顆藥丸磨成的藥粉已經剩下不多了,如今只能在緊要關頭再服用。

當月亮升到正空時,範大夫心知,反噬的時辰到了。他看向床上被綁得死死的蕭翌,默默背過身,不忍再看。

誰也不會知道,看似威風凜凜的陛下,手腕腳腕上全是繩子磨出的傷痕。更不會有人知道,每一夜陛下不得安睡,忍受著非人的折磨。

不久後,耳邊傳來了細微呻吟聲。雖然他已用棉布塞口,防止蕭翌疼痛難忍時咬傷舌頭,但依舊止不住痛呼聲微弱的傳出。

那種疼痛不是平常人能忍受的,如同被刀淩遲,一片一片的割開血肉;又像是用重錘,砸遍全身骨頭。範大夫想過用麻醉散抵抗反噬,但蕭翌不讓。那會讓他陷入長時間的昏迷,更耽誤行軍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反噬的時間不會持續太久,一個時辰後便會停止。範大夫默默計算著時間,只覺得度日如年。

一個時辰過後,蕭翌衣衫盡濕,疲憊不堪的躺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範大夫趕忙給他松綁,再替他把脈。還好脈象平穩,這一關算度過了。

範大夫替他擦拭冷汗,換好衣服,便退下了。然而範大夫並不能歇息,他還要給陛下熬續命的湯藥,明早再端給蕭翌喝。

這場病,對病人和大夫而言,都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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