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微修）

天色灰蒙蒙, 金鶴斂翎棲枝，山頭落滿寒霜，像是要下雪。

衍華的冬日總是來得更早一些。

有弟子禦劍至瞻清峰。

桃枝下立著位長袍女子, 手持斷劍，劍影浮動, 拂過枝頭，一片霜花落於劍刃。

弟子看呆了, 此劍法, 讓他想起了空青仙君, 可面前女子用的是斷劍。

第一次見有人用斷劍都如此颯爽從容，凜冽逼人。

須臾, 風止劍停。

弟子回神, 抱拳道：“執劍長老, 繼任大典開始了。”

縷縷清風拂動女子雪色袍角, 腰間紅緞帶勾勒出清薄身形, 袍角的山水紋樣，似是采擷了萬裏勝景, 漫綴衣袖間。

容簌衣收好逐月, 目光掠過群山，見人流如織，如星火，如朝聖，湧向衍華主峰。

玲瓏樓閣聳入雲端，飄緲如煙，與天相接。

她至主峰時, 衍華弟子見了她紛紛行禮，“執劍長老！”

她站在玉階上低眸掃過廣場上的弟子, 許是距離太遠，曾經那些對她出言不遜的弟子，已記不清模樣。

一眼望去，竟是清一色的恭敬。

各宗各派金丹期以上修士得以入殿，金丹修為之下的弟子在殿外廣場等待。

她踏入殿中時，殿內已坐滿了人，傳音入密討論：

“這就是衍華新任執劍？看起來就是個小丫頭……”

“聽說她自離開師門後，不到一年橫跨五境，如今已至大乘境，和紫虛真人同等境界，還與流桑、昆侖、搖光仙境交好，你看坐在那邊的那位是昆侖仙君，幾乎從不下山，前幾日，修為已踏入問天境，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

“流桑帝主修為也在問天境，可惜他事務繁忙，不喜參與仙宗大典，不知這兩人打一架，誰勝誰負呢？”

雖然是傳音入密，可也不是每個修士都能傳的準確。

最後一句話傳入容簌衣耳中。

她淡淡皺起眉，眼風一瞥。

一位修士的杯盞碎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向那人看去。

“我什麽都沒做啊……”

殿中瞬時安靜，連傳音也消失了。

葉流霭撐著腮看向身旁的謝行簡：“還別說，我也有些好奇呢……”

謝行簡一言未發，凝視著容簌衣，見容簌衣的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某個空蕩蕩的坐席。

他眸光微黯。

容簌衣見時微明未出現，目光凝滯了一瞬才移開。

他不出現也好。

如此這般，再也不見，是最好的結局。

按照衍華禮數，紫虛真人將執劍玉佩、宗門密鑰正式交給容簌衣。

繼任儀式完成，絲竹奏起，賓客宴飲。

橘金色的暮光散盡。

容簌衣這兩日心情郁結，興致淡薄，找了個借口出去透氣。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她走了片刻，身後響起腳步聲，她回頭看去。

謝行簡大步跨過來，又在身前不遠處倏然止步。

他袖中手指微攥，沒和其他人一般向她道喜，只是擔憂地看著她，“你還好嗎？”

容簌衣搖了搖頭，“如今你踏入問天境，昆侖長老也允許你下山，你自由了，恭喜。”

謝行簡長睫微垂，忽而扯了個淡到幾乎不可見的笑。

恭喜什麽？

若非她中斷結契，她現在應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這般客套疏離。

可她以生命為代價與他兩清，他再也不敢靠近她，占有她。

以心為囚，走到何處不是牢籠。

容簌衣眨了眨眼，睫上沾的霜雪落下，她聲音很輕：“我繼任衍華執劍，如今人人敬重，沒什麽不好。”

謝行簡嗯了一聲，沒再問什麽。

他與她並肩走了段路，同淋這一場雪。

他忽然道： “簌簌，我以後不會來衍華了，下次見面還不知何時，你要有什麽想問的，我定知無不言。”

一句輕飄飄的知無不言，由昆侖仙君說出，卻是有幾分分量的。

容簌衣有些意外，只在意一件事，“你找到了想做之事？”

謝行簡點了點頭，“你想不想知道？”

容簌衣搖了搖頭，“罷了。有緣自會再見。”

謝行簡輕笑，聲音很低，“簌簌還是聰明，就算你問，我也不會告訴你。”

雪越下越大，落在兩人肩頭。

他忽然頓足，“臨走之前，我想抱你一次，可以麽？”

容簌衣聞言有些怔然，但見他微紅的眼睛，還是點了點頭。

他雙臂環上她腰，緊緊抱著她。那力道重到像是想將她融入骨血。

那是他喜歡了兩世的女子，放下便如抽筋拔骨。

容簌衣眉微皺，目光輕移，不知看到了什麽，渾身僵硬起來。

細雪縈空如霧轉，雪後的身影在此刻清晰。

不知何時出現的時微明立在林間，唇色淡白，一臉漠然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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