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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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容簌衣平靜地將斷劍扔在地上。
既是斬斷過往, 這把劍也不必留了。
隨著劍的斷裂，謝行簡眸中的光也一並碎裂。
他僵了片刻，才彎下身撿斷刃。
他拼接著損毀得不成樣子的幾塊碎木, 那劍已有不少年頭，早已破舊不堪, 稍加震毀，便是四分五裂, 根本拼接不成了。
他沙啞道：“它陪了我很久了。”
她不在的日子裏, 他日日將劍佩在身上, 因為只有摸到劍時，他才覺得他和她之間的回憶是真實的, 他才有力氣守著軫念, 等待和她重逢。
可她真的帶著記憶出現他面前, 卻與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明明記著他們之間二十年的記憶, 卻已然將他視作殺身仇人。
她看著他拼得不成樣子的東西, 目光有幾分難解，然而她沒再說什麽。
既然見了一面, 該斬斷的也斬斷了, 她答應謝滄舟的事也做到了。
她折身離開。
然而腳下的異物感和碎裂之聲讓她微微顰眉，她眉睫微垂。
——她踩到了他瘦削蒼白的指骨。
他竟然將手護在了斷刃上。
劍都碎了，他這又是在護什麽？
她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當初是你處心積慮殺我，現在這般又是做給誰看？”
他輕眨了眨眼，突然低下了頭，好像不願意再和她對視，“你不喜歡, 便要毀掉，不覺得自己太殘忍了嗎？”
她輕輕笑了：“你說我殘忍？你我之間誰更殘忍？”
相伴二十年, 她待他不薄。
她一無所有，卻把得到的最好的給他，他手無縛雞之力，她便教他劍法。她靈力貧瘠，卻數次以身相護。
卻不曾想，他竟然是天賦卓絕、修為登峰造極的昆侖仙君，他接近她只是為了殺她。
上一世，臨死時的記憶，她至今想起，都會渾身發痛，腦中也像是被一只無形之手翻攪般劇痛。
是他用她送的劍，貫穿了她的心臟。
她都未能回頭看他一眼，便倒在了地上。
可即使如此，她都未想過殺他。
她也很奇怪，她對他恨不起來。或許，相伴二十年，她終究不如他絕情。
他低聲道：“對不起……我以後定會補償你……”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殺她，她的死和他也有關系，他如何能反駁。
他目光朦朧，好像只能看見那一截劍了，顫抖著拼斷刃。
她低垂眸光，看著他。
他們都與上一世不同了。
或許，他心底終究是有些許愧疚的。
這一世初見時，她確實還對他有所芥蒂。
可慢慢的，她感覺到了他的改變。他變得溫潤如玉，沈默寡言，他會與她並肩作戰，會憐惜世人之苦，不再袖手旁觀。
在雲都時，他用出昆侖九曲，她便知道了他是昆侖仙君。而他每一次幹擾世間之事，也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重活一次，他們之間，也該做個了結了。
她本就不是為仇恨而活的人，既然說要放下，又何苦折磨對方。
秾艷的花瓣飄落下來，在兩人身周打了個旋，墜在地上，化作春泥。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好了，我不想再爭執過去之事……”
突然溫柔的語氣，他卻並未放松，反而渾身一僵，他仰頭看著她，眼眶瞬間紅透。
她還未開口，他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已經小幅度抽泣起來，搖了搖頭，“我不想聽。”
她還是彎下了身，目光和他平齊，繼續道：“這劍與你並不相配，你若喜歡，不如去尋個更合適的。”
“過去種種，已成過往，糾結已無意義，如你所說，你我現在都好好的站在這裏，也應當有新的開始。”
“放下吧。”
“你說你放下，可你不願與我回到從前。”他擰著眉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笑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你能放下，是因為你從未動過心。”
愛了多久，他已記不清了。
最初以為她一無是處，後來卻發現，她除了靈力貧瘠，哪裏都好，再後來，他反而希望她一直修為低微，別人看不到她真正的樣子，她便只有自己了。
等她離開後，他才在午夜夢回的淚水中醒悟，那竟是占有欲。
他笑得涼薄又譏誚，但看她的目光又極其溫柔。
她微微一楞，有些疑惑，然而他緊接著道：“好了，簌簌，你走吧。”
“你放心，我會試著放下。”
他突然的轉變，讓她意外。
她雖有疑惑，但還是沒再問。
在某一刻，她或許察覺到了什麽，但沒必要點破。
如此這般，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她輕輕頷首，轉身離開。
“多多珍重。”
他安靜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桃花林。
然之瀟灑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倏忽風起，驚動枝頭棲鳥，振翅遠飛。
桃花又謝，像是場絢爛花火的毀落。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他看向手中的斷刃。
她重生後，知道是他用她送的劍殺了她時，一定很難過吧……
斜曛如碎金，恍惚間，他想起了上一世，她背著他下山的樣子。
她看著天色漸晚，還未到城中，欲哭無淚：“像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就會給人添亂……你以後別再跟著我了！”
他趴在她背上虛弱地應了一聲，瞳眸卻很亮，感念這人間的風景比上次來時要好看的多。
“把你送到驛站，我便不管你了……”
“待離開雲都，我們分道揚鑣……”
繞是次次如此說，可他只要跟著她，她還是保護了他二十年。
斷刃掉到地上。
他倒在地上，看著漸漸暗淡的天穹。
淚水沾濕了零落的花瓣。
可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頭了。
傾盡全力，也回不去了……
他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卻聽到了腳步聲。
他長睫輕顫，緩緩睜開眼。
漂亮熟悉的面容又出現在了視線上方，他目光漸漸潮濕。
容簌衣怔然看著他胸口的血跡，“……你瘋了？”
他從前跟著她時便是如此，驕傲如他，執著之事，怎會輕易放棄。
她察覺到了不對，去而覆返。
她已凝起治愈術，幫他止血。
她和昆侖長老有約定，不可能當下就離開，她來昆侖又不是為了見他，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就算她今日沒有去而覆返，也早晚知道他做了什麽。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皺眉質問的神情，好像感覺不到痛了，聲音極輕：“可我放不下……”
要他放下，只有死。
她道：“真是瘋了……”
他輕輕笑著：“我從未如此清醒過。”
他清楚的知道，沒有她的世界是怎樣的，他不要再回到那樣的世界。
他想要她。
她沒再接話，為他止了血後，去找仙醫。
他便又靠在她身上，眷戀嗅聞著她身上的柔和甜蜜的幽香，唇角淺淺勾起。
謝滄舟再次出現時，看到的就是氣息奄奄的謝行簡一臉滿足的樣子，冷道：“真是胡鬧！”
這傷，顯而易見是謝行簡自己的手筆。
謝行簡被帶回房間時，已然昏迷了過去。
因近日謝行簡的神罰之傷，浮山奈一直留在昆侖仙境，沒多久便來到。
昆侖眾長老也紛紛趕來，面色擔憂地守在門前，可見昆侖仙境對謝行簡的愛重。
容簌衣原以為這道傷於仙身而言不會致命，沒想到浮山奈直至深夜未從他房間走出。
看來傷勢比想象中要重。
後半夜，浮山奈才推門走出來，掃了眼等在門前的眾人：“放心吧，他還沒死。只是他傷得太重了，我還需回宗取些藥來。”
因謝行簡重傷，容簌衣只能暫時將其他的事放下，在昆侖仙境暫住。
謝行簡一昏迷，天然屏障護山神光微弱，整個昆侖仙境忙成一鍋粥，連山門都要加固陣法。
直到三日後，謝行簡才醒來，眾長老也松了口氣。
眾長老一個接一個說著噓寒問暖的話，謝行簡面上應著，卻有些神思不定，逡巡了一圈，垂下目光。
“她呢？”
有人沈默，有人嘆息。
謝滄舟道：“各位長老請先離開，給他一點時間。”
眾長老離開後，約莫一刻鐘，容簌衣推開了門。
謝行簡雙目輕闔，倚在床邊睡著了，似乎是等了很久。
她見他面色蒼白，又為他把脈，覺他脈象還是很微弱。
還是疑惑這凡鐵斷刃都會讓他傷這麽重。
準備離去時，她的手腕被攥住了。
她微驚，恰好對上他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簌簌，你可還恨我？”
她搖了搖頭：“我說過，我放下了。我不恨你。”
其實，她從未恨過他。
他眸中亮起希冀：“那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你想去哪，我都跟你去。”
她看著他明亮的目光，他趁著病提要求，的確會找時機。
她本來斬釘截鐵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先別想那麽多，養好傷再說。”
他虛弱地道：“不，我要你現在給我答案。”
她靜靜看他片刻，還是溫和地拒絕了他：“修仙之路，本就是一個人的路。你是昆侖仙君，跟著我做什麽。”
他怔了下，手指緩緩嵌進她的指間，這次帶著強勢的占有欲，他再次凝視著她道：
“簌簌，因為，我傾慕你。”
“我不只想和你結伴而行，我還想和你結為雙修道侶。”
他的瞳眸很亮，若枯木點上翠枝。
她心緒微微一滯，垂下目光。
雖然她之前猜到了一些，可他直白的告白，還是讓她微楞，心底從震驚到抗拒抵觸。
從前不是沒和他握過手，可十指相扣這麽個相握的方式卻從未有過。
她有些無法接受。
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已經先有了二十年的友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可突然變質成愛情。
她忽而想起了和時微明相處時，偶爾也抗拒，卻與此時的抗拒感截然不同。
或許是因為，她一開始接近時微明就是為了親近，後面的親密都成了理所應當，每一次的親密，雙方都會有愉快的體驗，她已習以為然。
謝行簡凝視著她，淡淡問：“你在想誰？”
容簌衣目光避開他，抽回了手。
容簌衣平覆了心情，道：“與他人無關，我只是把你當做朋友……”
謝行簡瞳眸染上紅意，突然打斷了她：“出去。”
容簌衣求之不得，便離開了。
她欲要探究的事又要往後延遲了，謝行簡身受重傷，謝滄舟近日好似也十分忙碌。
謝滄舟告知容簌衣在昆侖仙境之內隨意走動，因此這幾日，她並不覺得悶，反而又增長了不少見識。
夜晚，冰鑒如玉盤，她尋著黑夜中的光亮，走到了相思湖，數不盡的放河燈，在水中漂浮。
身邊剛好有位昆侖弟子為新來的弟子解釋：“每逢十五，這相思湖便會格外熱鬧，因為世人都相信，我們昆侖仙境的相思湖格外靈驗。只要順著特定的河流，九州十境的河燈都會飄到此處。”
“此為終點，亦為起點。”
“那我也要放一個！”
“……”
容簌衣坐在湖邊的青石板上，一盞花枝招展的河燈飄到了她腳邊，被湖邊的草絆住。
容簌衣伸手撥了撥，看到了燈上的一行字：願為比翼鳥，白首不相離。花從闕、沈秋望留。
兩人都能一起放的河燈了，想來即將修成正果。
他們二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只要確認心意，當是白頭偕老、順風順水的一生。待花從闕守孝期過，應當便能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容簌衣看著那盞順水遠去的河燈，眼角微彎。
這一路艱難，沒想到在此處聽到了故人的好消息。
幾位花容月貌的仙子捧著河燈走到相思湖畔。
“就數你最頻繁最積極，說吧，這回又看上誰了？”
“討厭~你們不要這麽說人家，人家這回是真心的啦~人家從未見過這等集修為超絕、英明神武、風姿秀徹於一身之人~”
“別問了，我知道，她自打那日去流桑參宴回來，說自己非流桑帝主不嫁。她一直在等流桑帝主再開後宮的那天，還真被她等到了！”
“你們也聽到流桑帝主廣開後宮的消息了？先前還說立帝後，後來不是不了了之嗎，這回可是真的？”
“是真的，這回他真的下旨了，而且他還說要選個修為最強的女子當帝後呢，他曾是明光戰神時便說過的，他的道侶也要是最強的，這回可不假……”
“沒關系的啦，當不成帝後，還當不成寵妾嘛，想當年紫蘇夫人還在時，身為魔修，只是大乘境，都能在各仙境橫行，何等威風……”
仙子們放完河燈，說說笑笑，漸行漸遠。
容簌衣安靜地聽著，胸口有些悶，便多吹了會兒風，額角發絲輕揚。
他放下的，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的確沒什麽不好放下的。是她騙他，是她處心積慮，她應當是他最討厭的那類女子。
不過他的事早已與她無關了。
她想了想自己的以後，恢覆靈力的機會來之不易，她當勤勉修煉，早日突破才是正經事。
*
第二日，容簌衣去看望謝行簡時，恰好撞見謝滄舟與浮山奈在廊下交談。
浮山奈面色凝重：“我先前察覺出，他曾耗盡修為施過聚靈之術，維持聚靈之術需要耗費無盡的靈力，而因為神罰之傷，他的身體已然脆弱如同凡人，這心口一劍，又加快了靈力流失，他現在的身體脆弱到凡人還不如，若是再不中斷聚靈之術，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靈力耗盡而亡。”
謝滄舟：“是我害了行簡，心結未解，反受其累，你說，我是不是就不該請她到昆侖？”
浮山奈：“此事，現在不說，日後也是禍患。我認為長老做的沒錯。”
謝滄舟道：“若是找到了那位被他施了聚靈之術的人，是否會有轉機？”
浮山奈道：“若是真的找到，將聚靈之力收回，他的靈力能回收七成，便能保住這條命了。”
“不過，聚靈之術乃相契之術，藏於仙靈中，極為特殊，收回之時，通過結道侶契時打開的仙靈通道傳送。所以，還得說服他結道侶契。”
謝滄舟道：“聚靈之術，乃昆侖上古秘術，一般用來修補破碎仙靈，而仙靈破碎之人看起來境界提升極快，非常人所能及，但實際上只是恢覆至原來水平的過程，當務之急，要先找到那位仙靈破碎之人，我親去開啟衡世術。”
謝滄舟離開後，浮山奈也離開了。
容簌衣緩緩皺起眉。
聚靈之術……修為提升速度非常人能及？可以修覆破碎仙靈？
她折身去了藏書閣，很快找到了一本記載昆侖上古秘術的書。
書上提到了聚靈術，他們所說不假。
她趁謝行簡休息時，走到了他房間，指尖在他額心微點，註入了一點靈力。
青色的鳳羽紋路浮現在他額頭。
同時她額心也在發燙。
通過咒印紋路，她很快確認——
她就是那位被施了聚靈之術的仙靈破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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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簌衣平靜地將斷劍扔在地上。
既是斬斷過往, 這把劍也不必留了。
隨著劍的斷裂，謝行簡眸中的光也一並碎裂。
他僵了片刻，才彎下身撿斷刃。
他拼接著損毀得不成樣子的幾塊碎木, 那劍已有不少年頭，早已破舊不堪, 稍加震毀，便是四分五裂, 根本拼接不成了。
他沙啞道：“它陪了我很久了。”
她不在的日子裏, 他日日將劍佩在身上, 因為只有摸到劍時，他才覺得他和她之間的回憶是真實的, 他才有力氣守著軫念, 等待和她重逢。
可她真的帶著記憶出現他面前, 卻與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明明記著他們之間二十年的記憶, 卻已然將他視作殺身仇人。
她看著他拼得不成樣子的東西, 目光有幾分難解，然而她沒再說什麽。
既然見了一面, 該斬斷的也斬斷了, 她答應謝滄舟的事也做到了。
她折身離開。
然而腳下的異物感和碎裂之聲讓她微微顰眉，她眉睫微垂。
——她踩到了他瘦削蒼白的指骨。
他竟然將手護在了斷刃上。
劍都碎了，他這又是在護什麽？
她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當初是你處心積慮殺我，現在這般又是做給誰看？”
他輕眨了眨眼，突然低下了頭，好像不願意再和她對視，“你不喜歡, 便要毀掉，不覺得自己太殘忍了嗎？”
她輕輕笑了：“你說我殘忍？你我之間誰更殘忍？”
相伴二十年, 她待他不薄。
她一無所有，卻把得到的最好的給他，他手無縛雞之力，她便教他劍法。她靈力貧瘠，卻數次以身相護。
卻不曾想，他竟然是天賦卓絕、修為登峰造極的昆侖仙君，他接近她只是為了殺她。
上一世，臨死時的記憶，她至今想起，都會渾身發痛，腦中也像是被一只無形之手翻攪般劇痛。
是他用她送的劍，貫穿了她的心臟。
她都未能回頭看他一眼，便倒在了地上。
可即使如此，她都未想過殺他。
她也很奇怪，她對他恨不起來。或許，相伴二十年，她終究不如他絕情。
他低聲道：“對不起……我以後定會補償你……”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殺她，她的死和他也有關系，他如何能反駁。
他目光朦朧，好像只能看見那一截劍了，顫抖著拼斷刃。
她低垂眸光，看著他。
他們都與上一世不同了。
或許，他心底終究是有些許愧疚的。
這一世初見時，她確實還對他有所芥蒂。
可慢慢的，她感覺到了他的改變。他變得溫潤如玉，沈默寡言，他會與她並肩作戰，會憐惜世人之苦，不再袖手旁觀。
在雲都時，他用出昆侖九曲，她便知道了他是昆侖仙君。而他每一次幹擾世間之事，也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重活一次，他們之間，也該做個了結了。
她本就不是為仇恨而活的人，既然說要放下，又何苦折磨對方。
秾艷的花瓣飄落下來，在兩人身周打了個旋，墜在地上，化作春泥。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好了，我不想再爭執過去之事……”
突然溫柔的語氣，他卻並未放松，反而渾身一僵，他仰頭看著她，眼眶瞬間紅透。
她還未開口，他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已經小幅度抽泣起來，搖了搖頭，“我不想聽。”
她還是彎下了身，目光和他平齊，繼續道：“這劍與你並不相配，你若喜歡，不如去尋個更合適的。”
“過去種種，已成過往，糾結已無意義，如你所說，你我現在都好好的站在這裏，也應當有新的開始。”
“放下吧。”
“你說你放下，可你不願與我回到從前。”他擰著眉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笑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你能放下，是因為你從未動過心。”
愛了多久，他已記不清了。
最初以為她一無是處，後來卻發現，她除了靈力貧瘠，哪裏都好，再後來，他反而希望她一直修為低微，別人看不到她真正的樣子，她便只有自己了。
等她離開後，他才在午夜夢回的淚水中醒悟，那竟是占有欲。
他笑得涼薄又譏誚，但看她的目光又極其溫柔。
她微微一楞，有些疑惑，然而他緊接著道：“好了，簌簌，你走吧。”
“你放心，我會試著放下。”
他突然的轉變，讓她意外。
她雖有疑惑，但還是沒再問。
在某一刻，她或許察覺到了什麽，但沒必要點破。
如此這般，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她輕輕頷首，轉身離開。
“多多珍重。”
他安靜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桃花林。
然之瀟灑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倏忽風起，驚動枝頭棲鳥，振翅遠飛。
桃花又謝，像是場絢爛花火的毀落。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他看向手中的斷刃。
她重生後，知道是他用她送的劍殺了她時，一定很難過吧……
斜曛如碎金，恍惚間，他想起了上一世，她背著他下山的樣子。
她看著天色漸晚，還未到城中，欲哭無淚：“像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就會給人添亂……你以後別再跟著我了！”
他趴在她背上虛弱地應了一聲，瞳眸卻很亮，感念這人間的風景比上次來時要好看的多。
“把你送到驛站，我便不管你了……”
“待離開雲都，我們分道揚鑣……”
繞是次次如此說，可他只要跟著她，她還是保護了他二十年。
斷刃掉到地上。
他倒在地上，看著漸漸暗淡的天穹。
淚水沾濕了零落的花瓣。
可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頭了。
傾盡全力，也回不去了……
他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卻聽到了腳步聲。
他長睫輕顫，緩緩睜開眼。
漂亮熟悉的面容又出現在了視線上方，他目光漸漸潮濕。
容簌衣怔然看著他胸口的血跡，“……你瘋了？”
他從前跟著她時便是如此，驕傲如他，執著之事，怎會輕易放棄。
她察覺到了不對，去而覆返。
她已凝起治愈術，幫他止血。
她和昆侖長老有約定，不可能當下就離開，她來昆侖又不是為了見他，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就算她今日沒有去而覆返，也早晚知道他做了什麽。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皺眉質問的神情，好像感覺不到痛了，聲音極輕：“可我放不下……”
要他放下，只有死。
她道：“真是瘋了……”
他輕輕笑著：“我從未如此清醒過。”
他清楚的知道，沒有她的世界是怎樣的，他不要再回到那樣的世界。
他想要她。
她沒再接話，為他止了血後，去找仙醫。
他便又靠在她身上，眷戀嗅聞著她身上的柔和甜蜜的幽香，唇角淺淺勾起。
謝滄舟再次出現時，看到的就是氣息奄奄的謝行簡一臉滿足的樣子，冷道：“真是胡鬧！”
這傷，顯而易見是謝行簡自己的手筆。
謝行簡被帶回房間時，已然昏迷了過去。
因近日謝行簡的神罰之傷，浮山奈一直留在昆侖仙境，沒多久便來到。
昆侖眾長老也紛紛趕來，面色擔憂地守在門前，可見昆侖仙境對謝行簡的愛重。
容簌衣原以為這道傷於仙身而言不會致命，沒想到浮山奈直至深夜未從他房間走出。
看來傷勢比想象中要重。
後半夜，浮山奈才推門走出來，掃了眼等在門前的眾人：“放心吧，他還沒死。只是他傷得太重了，我還需回宗取些藥來。”
因謝行簡重傷，容簌衣只能暫時將其他的事放下，在昆侖仙境暫住。
謝行簡一昏迷，天然屏障護山神光微弱，整個昆侖仙境忙成一鍋粥，連山門都要加固陣法。
直到三日後，謝行簡才醒來，眾長老也松了口氣。
眾長老一個接一個說著噓寒問暖的話，謝行簡面上應著，卻有些神思不定，逡巡了一圈，垂下目光。
“她呢？”
有人沈默，有人嘆息。
謝滄舟道：“各位長老請先離開，給他一點時間。”
眾長老離開後，約莫一刻鐘，容簌衣推開了門。
謝行簡雙目輕闔，倚在床邊睡著了，似乎是等了很久。
她見他面色蒼白，又為他把脈，覺他脈象還是很微弱。
還是疑惑這凡鐵斷刃都會讓他傷這麽重。
準備離去時，她的手腕被攥住了。
她微驚，恰好對上他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簌簌，你可還恨我？”
她搖了搖頭：“我說過，我放下了。我不恨你。”
其實，她從未恨過他。
他眸中亮起希冀：“那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你想去哪，我都跟你去。”
她看著他明亮的目光，他趁著病提要求，的確會找時機。
她本來斬釘截鐵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先別想那麽多，養好傷再說。”
他虛弱地道：“不，我要你現在給我答案。”
她靜靜看他片刻，還是溫和地拒絕了他：“修仙之路，本就是一個人的路。你是昆侖仙君，跟著我做什麽。”
他怔了下，手指緩緩嵌進她的指間，這次帶著強勢的占有欲，他再次凝視著她道：
“簌簌，因為，我傾慕你。”
“我不只想和你結伴而行，我還想和你結為雙修道侶。”
他的瞳眸很亮，若枯木點上翠枝。
她心緒微微一滯，垂下目光。
雖然她之前猜到了一些，可他直白的告白，還是讓她微楞，心底從震驚到抗拒抵觸。
從前不是沒和他握過手，可十指相扣這麽個相握的方式卻從未有過。
她有些無法接受。
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已經先有了二十年的友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可突然變質成愛情。
她忽而想起了和時微明相處時，偶爾也抗拒，卻與此時的抗拒感截然不同。
或許是因為，她一開始接近時微明就是為了親近，後面的親密都成了理所應當，每一次的親密，雙方都會有愉快的體驗，她已習以為然。
謝行簡凝視著她，淡淡問：“你在想誰？”
容簌衣目光避開他，抽回了手。
容簌衣平覆了心情，道：“與他人無關，我只是把你當做朋友……”
謝行簡瞳眸染上紅意，突然打斷了她：“出去。”
容簌衣求之不得，便離開了。
她欲要探究的事又要往後延遲了，謝行簡身受重傷，謝滄舟近日好似也十分忙碌。
謝滄舟告知容簌衣在昆侖仙境之內隨意走動，因此這幾日，她並不覺得悶，反而又增長了不少見識。
夜晚，冰鑒如玉盤，她尋著黑夜中的光亮，走到了相思湖，數不盡的放河燈，在水中漂浮。
身邊剛好有位昆侖弟子為新來的弟子解釋：“每逢十五，這相思湖便會格外熱鬧，因為世人都相信，我們昆侖仙境的相思湖格外靈驗。只要順著特定的河流，九州十境的河燈都會飄到此處。”
“此為終點，亦為起點。”
“那我也要放一個！”
“……”
容簌衣坐在湖邊的青石板上，一盞花枝招展的河燈飄到了她腳邊，被湖邊的草絆住。
容簌衣伸手撥了撥，看到了燈上的一行字：願為比翼鳥，白首不相離。花從闕、沈秋望留。
兩人都能一起放的河燈了，想來即將修成正果。
他們二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只要確認心意，當是白頭偕老、順風順水的一生。待花從闕守孝期過，應當便能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容簌衣看著那盞順水遠去的河燈，眼角微彎。
這一路艱難，沒想到在此處聽到了故人的好消息。
幾位花容月貌的仙子捧著河燈走到相思湖畔。
“就數你最頻繁最積極，說吧，這回又看上誰了？”
“討厭~你們不要這麽說人家，人家這回是真心的啦~人家從未見過這等集修為超絕、英明神武、風姿秀徹於一身之人~”
“別問了，我知道，她自打那日去流桑參宴回來，說自己非流桑帝主不嫁。她一直在等流桑帝主再開後宮的那天，還真被她等到了！”
“你們也聽到流桑帝主廣開後宮的消息了？先前還說立帝後，後來不是不了了之嗎，這回可是真的？”
“是真的，這回他真的下旨了，而且他還說要選個修為最強的女子當帝後呢，他曾是明光戰神時便說過的，他的道侶也要是最強的，這回可不假……”
“沒關系的啦，當不成帝後，還當不成寵妾嘛，想當年紫蘇夫人還在時，身為魔修，只是大乘境，都能在各仙境橫行，何等威風……”
仙子們放完河燈，說說笑笑，漸行漸遠。
容簌衣安靜地聽著，胸口有些悶，便多吹了會兒風，額角發絲輕揚。
他放下的，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的確沒什麽不好放下的。是她騙他，是她處心積慮，她應當是他最討厭的那類女子。
不過他的事早已與她無關了。
她想了想自己的以後，恢覆靈力的機會來之不易，她當勤勉修煉，早日突破才是正經事。
*
第二日，容簌衣去看望謝行簡時，恰好撞見謝滄舟與浮山奈在廊下交談。
浮山奈面色凝重：“我先前察覺出，他曾耗盡修為施過聚靈之術，維持聚靈之術需要耗費無盡的靈力，而因為神罰之傷，他的身體已然脆弱如同凡人，這心口一劍，又加快了靈力流失，他現在的身體脆弱到凡人還不如，若是再不中斷聚靈之術，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靈力耗盡而亡。”
謝滄舟：“是我害了行簡，心結未解，反受其累，你說，我是不是就不該請她到昆侖？”
浮山奈：“此事，現在不說，日後也是禍患。我認為長老做的沒錯。”
謝滄舟道：“若是找到了那位被他施了聚靈之術的人，是否會有轉機？”
浮山奈道：“若是真的找到，將聚靈之力收回，他的靈力能回收七成，便能保住這條命了。”
“不過，聚靈之術乃相契之術，藏於仙靈中，極為特殊，收回之時，通過結道侶契時打開的仙靈通道傳送。所以，還得說服他結道侶契。”
謝滄舟道：“聚靈之術，乃昆侖上古秘術，一般用來修補破碎仙靈，而仙靈破碎之人看起來境界提升極快，非常人所能及，但實際上只是恢覆至原來水平的過程，當務之急，要先找到那位仙靈破碎之人，我親去開啟衡世術。”
謝滄舟離開後，浮山奈也離開了。
容簌衣緩緩皺起眉。
聚靈之術……修為提升速度非常人能及？可以修覆破碎仙靈？
她折身去了藏書閣，很快找到了一本記載昆侖上古秘術的書。
書上提到了聚靈術，他們所說不假。
她趁謝行簡休息時，走到了他房間，指尖在他額心微點，註入了一點靈力。
青色的鳳羽紋路浮現在他額頭。
同時她額心也在發燙。
通過咒印紋路，她很快確認——
她就是那位被施了聚靈之術的仙靈破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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