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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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
黃泉路的盡頭是孟婆園。
當白無常押解著鬼魂走進此地，所見到的場面令人瞠目，竟如同來到吵嚷的人間，一瞬間差點未能認清眼前之人究竟誰是誰。
一名獨眼壯漢齜著牙，一拳怒砸在桌上，跟隨在他身後的小少年亦被驚到，緊了緊抓著壯漢衣角的手，壯漢立刻感受到了他的擔憂，低頭下變了模樣般對小少年溫柔笑著摸了摸頭。
隨即壯漢又轉身大吼道，你給我的是什麽東西？你想毒死我啊？！
此時，桌對面也有一虬髯大漢，話語間絲毫未落下風，你這傻子！你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麽再被毒死啊？！
接著又推了推桌上那碗湯，沒好氣道，快喝了吧，別耽誤時間！
獨眼壯漢似是不吃他這套，脾氣又極大，幹脆掄起拳頭往對方臉上呼去，你他媽混蛋！休想害我！
不過若是要比力氣，誰也不比誰差，虬髯大漢一手將之握住，擋住了這來勢洶洶的一拳，狠狠地撂下一句，我真是太心善了，竟然在這裏陪你玩？
說罷，便收回握拳的手，改以迅速緊捏住對方下頜，將其口唇撐開，另一只手拎起碗送至其唇邊，毫不猶豫地灌了進去。
見湯水已見底，虬髯大漢才扔下碗，拍了拍手，哼，這才像話。
看著獨眼壯漢從憤怒不甘到平靜無波，虬髯大漢叉著腰，滿意地看著他將被小鬼差帶走。
方才在一旁未能出聲的小少年卻死死抓住衣角，不肯放手，眼中滿是疑惑。
而此刻獨眼壯漢回頭看了看這孩子，把他緊抓衣角的手掰開後又甩開，撇了撇嘴，這小孩兒誰啊，抓著我作甚？快放開！我得走了！
說完便不再有任何留戀，轉身隨著鬼差而去。
看著少年猶有驚懼又不可置信的神情，虬髯大漢蹲了下來，大喇喇地笑著，好了好了，你們人不都得要這樣來一回的嘛！小家夥，別怕，這湯可很是美味！
他拎著一碗新的湯，朝那少年遞了遞。
但眼前的少年並未有任何不一樣的反應，只是呆立此處。
一旁又像是看了場戲般的白無常終於出聲，淡淡補了一句，我看這孩子是聽不見聲響的。
虬髯大漢瞬間轉頭，喲！小白來了！
白無常無奈嘆氣，你今日心情很好啊，玩過癮了嗎？
他嘖嘖感嘆，許久沒有碰見這麽兇悍的鬼魂了，可不得擺出氣勢來！
白無常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看看這個小孩子吧，別誤了他的命數。
他摸著下巴的胡子想了一瞬，單手比了個簡單的手勢動作，虬髯大漢便消失了，出現在小少年眼前的，是個清麗靈秀的小少女。
小少女笑瞇瞇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那粉妝玉琢的小少年亦睜圓了雙眼。
小少女慢慢地、柔柔地說道，聽不見我的話不要緊，但是……
她捧起那碗湯，放到自己嘴邊喝了幾口，露出了個天真無邪的笑，是甜的！
見那小少年尚有疑慮，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乖弟弟，別怕。
不過，話雖這麽說，她內心也已做好準備，若是眼前人再不聽話，自己也不會再有耐心安撫他，既然不自己乖乖喝下，那就由她來動手好了。
反正這也是經歷過無數次的事情了。
小少年不自覺又怔了一會兒後，雙睫垂下，眼中濕潤。
小少女看在眼裏，卻也在未變的笑意中將手中的湯往他面前遞去。
等他再次擡頭，終是伸手將其接過，喝盡了碗中的湯。
目送少年走後，小少女嘆氣，真累。
白無常聽見這句極輕的感嘆，笑道，若有機會你能隨我前往人世，才可真正明白這樣的累。
小少女下意識地擺手，別別別！我才不要！
就在此時，少女忽感眼前一黑，才只來得及在心裏喊出一句，又來？！
便沈沈地倒了下去，再無知覺，
孟婆又暈過去了。
幾個鬼差擠在孟婆園門口探頭探腦，一個比一個更困惑。
其中一個說，神仙也會暈過去嗎？
旁邊那個斜了他一眼，這都是第二次了……
最邊上那個懵懂又小聲地喊了句，她竟然是孟婆？
此話一出，幾個人紛紛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小鬼差張大了嘴，那日我見到的孟婆分明是一老嫗模樣，可溫柔地哄著一個小鬼喝湯。
另一個鬼差拍了拍他的肩，新來的，這是你運氣好！我方才見到的可是一個壯漢，黑著張臉，粗暴地掰開了一只同樣壯碩男鬼的嘴，拎起碗就把湯往嘴裏灌……那場面、那氣勢，就差沒打起來了。
話頭一起，幾個鬼差紛紛議論起自己的見聞。
那小鬼差嘴張得更大了，半晌後喃喃，那、那孟婆究竟長啥樣啊？
與他說話那鬼差嘆了口氣，你個傻子！孟婆可最擅化相之術，咱們誰能知道她究竟長什麽樣子？
小鬼差恍然了悟，繼而又陷入疑惑，那她樣貌能變個千百種，怎麽性子也能變來變去？
幾個鬼差陷入沈默。
是了，那孟婆的性子，就像輪回崖前的迷霧，永遠捉摸不透。
外頭那些個動靜一五一十的都被屋內立在榻前的白無常聽進了耳中。
她抱起雙臂，歪頭看著榻上還沒醒過來，卻已變為年輕女子模樣的孟婆。
作為往來於忘川河畔的唯二女神仙之一，她與孟婆共事了近千年。
在這個地方，沒有誰比她與孟婆更熟稔。
不過，就算她們兩個最熟，白無常也會覺得，自己時常像是在和幾個孟婆相處。
倒是快忘了，在千年前，初見孟婆時她的樣子。
溶溶月下，忘川河邊。
黑發藍裙，亭亭而立的女子，眼內無波，沈靜如水。
孟婆悠悠醒轉時，眼前模糊一片，她眨閉了一記眼睛，竟落下幾滴淚來。
她以手輕撫眼角，不禁楞住了。
身旁的白無常似是比她更訝然，這、是凡人的眼淚啊……
孟婆呆呆看她，又微張了嘴，一字一句道，小白，我還做夢了。
白無常雙眼圓睜，哈？！
孟婆垂下雙肩，盡力去抓住那些漸漸褪去的夢中記憶。
大漠中跋涉的紅衣，千山之下跪地祈禱的女子，陌生的、模糊的臉，但她確定那是同一張臉。
這個夢，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已經不成篇章。
可她是誰？
孟婆突然奔下榻，往外跑去，剩下白無常才反應過來，嘆了口氣，跟在後面追了過去。
只留得一眾小鬼差更加面面相覷。
業鏡臺，能照世人魂魄善惡。
神仙站在此臺前，也能映照出本來面貌。
此刻的孟婆，只看見鏡中一片混沌，竟是什麽也沒有。
跟在後頭的白無常微微喘氣，高喊道，哎，你又怎麽了？
孟婆轉過身，示意小白看那鏡中。
而後，孟婆平靜地看向她，嘴角扯起一絲奇異的笑。
輕輕地、認真地道，我好像、把自己給弄丟了。
白無常問，你想找“她”回來？
孟婆沈默了一刻，再次轉頭看了一眼業鏡，堅定道，不必了。
白無常故作輕松狀，你整日待在這裏、莫非是待得太悶了？對自己的事都毫無意趣了？
孟婆倒是輕松地笑了，小白，我日日須探知這麽多鬼魂的的愛恨痛悔、悲歡離合，就算是當作看故事，那我也算看盡眾生了……若再讓自身被執念糾纏，我也太累了吧！
白無常拍了拍她的肩，近日你身上的這些怪事，究竟因何緣由卻不得而知……但願你能順遂此心吧。
孟婆淺笑不言，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她雙目所觀與雙耳所聞之事存在於遙遙彼岸，而她立於此岸遠望，不會傷及自身分毫。
因而她許多喜樂哀怒只是隨意生發，內心始終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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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路的盡頭是孟婆園。
當白無常押解著鬼魂走進此地，所見到的場面令人瞠目，竟如同來到吵嚷的人間，一瞬間差點未能認清眼前之人究竟誰是誰。
一名獨眼壯漢齜著牙，一拳怒砸在桌上，跟隨在他身後的小少年亦被驚到，緊了緊抓著壯漢衣角的手，壯漢立刻感受到了他的擔憂，低頭下變了模樣般對小少年溫柔笑著摸了摸頭。
隨即壯漢又轉身大吼道，你給我的是什麽東西？你想毒死我啊？！
此時，桌對面也有一虬髯大漢，話語間絲毫未落下風，你這傻子！你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麽再被毒死啊？！
接著又推了推桌上那碗湯，沒好氣道，快喝了吧，別耽誤時間！
獨眼壯漢似是不吃他這套，脾氣又極大，幹脆掄起拳頭往對方臉上呼去，你他媽混蛋！休想害我！
不過若是要比力氣，誰也不比誰差，虬髯大漢一手將之握住，擋住了這來勢洶洶的一拳，狠狠地撂下一句，我真是太心善了，竟然在這裏陪你玩？
說罷，便收回握拳的手，改以迅速緊捏住對方下頜，將其口唇撐開，另一只手拎起碗送至其唇邊，毫不猶豫地灌了進去。
見湯水已見底，虬髯大漢才扔下碗，拍了拍手，哼，這才像話。
看著獨眼壯漢從憤怒不甘到平靜無波，虬髯大漢叉著腰，滿意地看著他將被小鬼差帶走。
方才在一旁未能出聲的小少年卻死死抓住衣角，不肯放手，眼中滿是疑惑。
而此刻獨眼壯漢回頭看了看這孩子，把他緊抓衣角的手掰開後又甩開，撇了撇嘴，這小孩兒誰啊，抓著我作甚？快放開！我得走了！
說完便不再有任何留戀，轉身隨著鬼差而去。
看著少年猶有驚懼又不可置信的神情，虬髯大漢蹲了下來，大喇喇地笑著，好了好了，你們人不都得要這樣來一回的嘛！小家夥，別怕，這湯可很是美味！
他拎著一碗新的湯，朝那少年遞了遞。
但眼前的少年並未有任何不一樣的反應，只是呆立此處。
一旁又像是看了場戲般的白無常終於出聲，淡淡補了一句，我看這孩子是聽不見聲響的。
虬髯大漢瞬間轉頭，喲！小白來了！
白無常無奈嘆氣，你今日心情很好啊，玩過癮了嗎？
他嘖嘖感嘆，許久沒有碰見這麽兇悍的鬼魂了，可不得擺出氣勢來！
白無常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看看這個小孩子吧，別誤了他的命數。
他摸著下巴的胡子想了一瞬，單手比了個簡單的手勢動作，虬髯大漢便消失了，出現在小少年眼前的，是個清麗靈秀的小少女。
小少女笑瞇瞇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那粉妝玉琢的小少年亦睜圓了雙眼。
小少女慢慢地、柔柔地說道，聽不見我的話不要緊，但是……
她捧起那碗湯，放到自己嘴邊喝了幾口，露出了個天真無邪的笑，是甜的！
見那小少年尚有疑慮，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乖弟弟，別怕。
不過，話雖這麽說，她內心也已做好準備，若是眼前人再不聽話，自己也不會再有耐心安撫他，既然不自己乖乖喝下，那就由她來動手好了。
反正這也是經歷過無數次的事情了。
小少年不自覺又怔了一會兒後，雙睫垂下，眼中濕潤。
小少女看在眼裏，卻也在未變的笑意中將手中的湯往他面前遞去。
等他再次擡頭，終是伸手將其接過，喝盡了碗中的湯。
目送少年走後，小少女嘆氣，真累。
白無常聽見這句極輕的感嘆，笑道，若有機會你能隨我前往人世，才可真正明白這樣的累。
小少女下意識地擺手，別別別！我才不要！
就在此時，少女忽感眼前一黑，才只來得及在心裏喊出一句，又來？！
便沈沈地倒了下去，再無知覺，
孟婆又暈過去了。
幾個鬼差擠在孟婆園門口探頭探腦，一個比一個更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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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那個斜了他一眼，這都是第二次了……
最邊上那個懵懂又小聲地喊了句，她竟然是孟婆？
此話一出，幾個人紛紛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小鬼差張大了嘴，那日我見到的孟婆分明是一老嫗模樣，可溫柔地哄著一個小鬼喝湯。
另一個鬼差拍了拍他的肩，新來的，這是你運氣好！我方才見到的可是一個壯漢，黑著張臉，粗暴地掰開了一只同樣壯碩男鬼的嘴，拎起碗就把湯往嘴裏灌……那場面、那氣勢，就差沒打起來了。
話頭一起，幾個鬼差紛紛議論起自己的見聞。
那小鬼差嘴張得更大了，半晌後喃喃，那、那孟婆究竟長啥樣啊？
與他說話那鬼差嘆了口氣，你個傻子！孟婆可最擅化相之術，咱們誰能知道她究竟長什麽樣子？
小鬼差恍然了悟，繼而又陷入疑惑，那她樣貌能變個千百種，怎麽性子也能變來變去？
幾個鬼差陷入沈默。
是了，那孟婆的性子，就像輪回崖前的迷霧，永遠捉摸不透。
外頭那些個動靜一五一十的都被屋內立在榻前的白無常聽進了耳中。
她抱起雙臂，歪頭看著榻上還沒醒過來，卻已變為年輕女子模樣的孟婆。
作為往來於忘川河畔的唯二女神仙之一，她與孟婆共事了近千年。
在這個地方，沒有誰比她與孟婆更熟稔。
不過，就算她們兩個最熟，白無常也會覺得，自己時常像是在和幾個孟婆相處。
倒是快忘了，在千年前，初見孟婆時她的樣子。
溶溶月下，忘川河邊。
黑發藍裙，亭亭而立的女子，眼內無波，沈靜如水。
孟婆悠悠醒轉時，眼前模糊一片，她眨閉了一記眼睛，竟落下幾滴淚來。
她以手輕撫眼角，不禁楞住了。
身旁的白無常似是比她更訝然，這、是凡人的眼淚啊……
孟婆呆呆看她，又微張了嘴，一字一句道，小白，我還做夢了。
白無常雙眼圓睜，哈？！
孟婆垂下雙肩，盡力去抓住那些漸漸褪去的夢中記憶。
大漠中跋涉的紅衣，千山之下跪地祈禱的女子，陌生的、模糊的臉，但她確定那是同一張臉。
這個夢，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已經不成篇章。
可她是誰？
孟婆突然奔下榻，往外跑去，剩下白無常才反應過來，嘆了口氣，跟在後面追了過去。
只留得一眾小鬼差更加面面相覷。
業鏡臺，能照世人魂魄善惡。
神仙站在此臺前，也能映照出本來面貌。
此刻的孟婆，只看見鏡中一片混沌，竟是什麽也沒有。
跟在後頭的白無常微微喘氣，高喊道，哎，你又怎麽了？
孟婆轉過身，示意小白看那鏡中。
而後，孟婆平靜地看向她，嘴角扯起一絲奇異的笑。
輕輕地、認真地道，我好像、把自己給弄丟了。
白無常問，你想找“她”回來？
孟婆沈默了一刻，再次轉頭看了一眼業鏡，堅定道，不必了。
白無常故作輕松狀，你整日待在這裏、莫非是待得太悶了？對自己的事都毫無意趣了？
孟婆倒是輕松地笑了，小白，我日日須探知這麽多鬼魂的的愛恨痛悔、悲歡離合，就算是當作看故事，那我也算看盡眾生了……若再讓自身被執念糾纏，我也太累了吧！
白無常拍了拍她的肩，近日你身上的這些怪事，究竟因何緣由卻不得而知……但願你能順遂此心吧。
孟婆淺笑不言，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她雙目所觀與雙耳所聞之事存在於遙遙彼岸，而她立於此岸遠望，不會傷及自身分毫。
因而她許多喜樂哀怒只是隨意生發，內心始終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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