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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報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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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報當晚

韓江日報的報紙出來的第二天淩晨,阿升的蝦桶面前,人潮湧動。

齊胸的藍色蝦桶邊上圍著四五個看貨的小販,林亮的檔口臨近通道的一個橫排同時擺下五個蝦桶,如同一道圍墻。

但是還是有人沖破了圍墻,不管內側外側,都被包圍著。

還有人直接拿起桶裏的蝦筐,拿到地上看貨。

阿升忙得不可開交。

他一個人只有一張嘴,應付不來那麽多人同時問價格問品相。林光和王老五都過來幫忙,林光幫著賣貨,王老五則幫著打下手。

一張報道一出,擔心沒人吃冰鮮蝦的小販都在今天轉買活蝦。

活蝦價貴,但是至少人家活蹦亂跳,活貨至少安全有保障。

不過林欣悅就麻煩了,她一個人要應付所有來稱重和結賬的人。

稱就一把,賬房夥計也就只有她一個。結賬的人多,林欣悅喊破喉嚨也沒人能從數字裏救她。

林欣悅本來想著給今天來采風的大學生方俞講解一下這門生意的一些情況。結果從開市,她就忙得水都喝不了。

“15斤3兩,算你168!”林欣悅手裏敲著計算器,眼睛瞄著已經在一旁呆坐了十幾分鐘的大學生。

“方俞,要不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人拿了貨卻沒有來找我稱重結賬的。”

說實話她不想讓人家大學生做這種全無營養,也毫無技術的事情。但是沒辦法,現在人太多了,就怕有人趁亂拿貨走了,她也沒精力去引導方俞。

畢竟一筐蝦,裝得多可以值兩百多塊錢呢!

而且今天有價格很貴的草蝦和九節蝦,更要謹慎。

那個從韓江大學文學院來的大三生方俞,其實是經過學院老師的介紹來實地采風,為了寫關於韓江夜晚水產批發市場煙火氣的文章。

她手裏還拿著做記錄的紙筆,可是現在一臉懵圈的看著面前的生意場景。

方俞想,這已經不是煙火氣,而是硝煙了吧。

淩晨五點不到,伴著夜半的鳥鳴,林欣悅面前終於沒那麽吵了。

阿升的貨基本賣完,活蝦桶裏只剩下已經結賬後小販寄放在桶裏打氧的部分。

裏面有的用泡沫塊做的標記,有的用塑料袋打個特殊的節在籃筐上,方便小販們自己來提貨。

自從安平夜市搬到市場以後,那個原先推著手扶車賣粥水的大叔弄了個固定的四輪餐車,在市場的過道盡頭賣早餐。

這也是林欣悅提議他來的。

有了這個大很多餐車,老板賣的品種多了起來。當然市場在的臨時集散地也增加一家粿條湯攤子和一家腸粉攤子,要吃好的可以出去找他們。

林欣悅打了粥,要了幾個小菜端著回攤位。

回到時,方俞也在市場遛彎回來,正在和等小販提貨的阿升聊天。

“所以就是每天白天從蝦池裏面把蝦撈起來,裝成一筐筐,然後一路運來這裏賣對吧。”大學生嘴裏詢問確認,手沒有停,寫寫記記。“那老板你每天要工作多久呢?”

阿升第一次被“采訪”,一本正經地摸了摸下巴,“每天收市走國道到家差不多十點後。一般我都是睡一覺,下午五點下蝦池幹活,晚上最晚十點半就要出發,不然來不及開市。”

方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心理一盤算,也就是一天只有休息睡覺的這八個小時。

瞬間雞皮疙瘩有些冒起,而且還是每一天都要這樣子。

林欣悅端著粥水放好,走進看了看方俞的筆記。

誇了一句字很好看後說:“這還只是平時,要是過節遇上韓江人需要祭拜的日子,什麽春節前,元宵,中秋,清明的,我們十二點就得開市,甚至更早。”

大學生囔囔道:“這也太辛苦了吧。”

阿升看見終於可以吃早飯。他早就餓了,起身端起一碗粥,也給方俞來了一碗,在她碗裏擱了半個鹹鴨蛋,自己就著鹹菜就吃起來。

嘴裏含糊地說:“我們賺得多,辛苦一些也是合理的。”

方俞連連點頭,畢竟她親眼見證林欣悅收了滿滿一袋的百元大鈔。

林欣悅坐下來,動手開始數千。

今天的帳他都已經算好了,她一張張灰色的舊版百元大鈔在手中翻飛,方俞眼睛直直地盯著林欣悅手裏的錢。

林欣悅感受得到對方直白露骨的目光,笑了。“怎麽?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吧!”

方俞被點破了心思,冒犯的眼神移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喝粥。

林欣悅並非取笑她。

她知道十幾二十歲的年紀最在乎的就是面子了。“別看這麽多錢,其實這些錢還要還給進貨的阿升老板,真正賺到我們檔口一天也就只有一兩百塊錢。”

她又低下頭數錢,一邊說:“就算這行賺的多也被做這個,好好讀大學,做個進個好公司好好做,十年內說不定你能年薪百萬。”

可能林欣悅給方俞畫的這個冰大了,畢竟年薪百萬對一個1993年的在讀大學生來說,太不現實了。

可是做過未來人,林欣悅清楚這並不是吃不到的餅。

林欣悅擡眼看著方俞,見她對這個話題有興趣,繼續說:“阿升老板拿了錢,要回去養蝦,養蝦要修蝦池,買飼料,買蝦苗,這些都需要很多錢。”

方俞疑惑地看著:“我一直以為是漁船打撈上來的……”

林欣悅彎起嘴角笑了下,手裏數好的百元和五十元鈔按照一千一捆疊好,紮上黃色的塑料皮筋,動手開始收拾五十以下的散錢。

“漁船一個網兜撒下去,打撈什麽貨都有。但是沒辦法只撈到單一品種的水產,尤其是蝦。要能夠做成生意,還是要靠養殖。”

阿升老板三兩下就吃完了早餐,拿起賬本看今天的總斤兩對不對。

他聲音慵懶隨意:“要是蝦池裏面有什麽病菌,或者出現刮臺風下暴雨,養蝦池裏可能就要死光,相當於白幹了。之前投入的錢就打了水漂,要全部重新來過。”

方俞思索了一下,那豈不是跟賭博一樣?

阿升一邊數今天林欣悅結給他的貨款,一邊幽幽說:“一池子蝦要一萬塊錢成本啊!就這麽打水漂咯~”

語氣輕松,就好像這個事情經常發生,司空見慣似的。

阿升老板已經在今天的賬上簽了字,林欣悅動手將覆寫紙下的紙頁撕下來遞給阿升。

帳算是結清了,站起來伸了一個攔腰。

林欣悅看向方俞:“你快吃,早上太忙沒空給你介紹,待會我帶你去市場裏面逛一下,順便講解一下,這樣你才能寫出貼近現實的文章。”

方俞“嗯”了一聲,幾口就把白粥灌入口中,眼光露出期待之色。

觀察了一個晚上終於可以進入正題,抄起紙筆就跟著林欣悅走了。

林欣悅帶著方俞在市場裏逛了一圈,對比剛才方俞自己參觀了解,林欣悅可以給她講很多關於這個市場成立的故事。

一路上停留在某些檔口的時候,他們還跟老板聊了聊天。

路過王老三檔口的時候,檔口十幾個泡沫箱擺在地上。王老三夫妻坐在一堆泡沫箱中,百無聊賴的晃動著手裏的塑料袋,驅趕蒼蠅。

爭取尾市,能賣多少是多少。

今天的進貨,楞是沒賣出去多少。

過了王老三檔口一截,林欣悅才回身指了指王老三的檔口,“你看了昨天的報紙了吧,那就是報紙裏說用了焦亞硫酸鈉的檔口。”

方俞瞄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林欣悅側了一下頭,朝方俞風淡雲輕地笑一下:“會讓你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畢竟你也看到了,不管是我們賣貨的還是阿升老板那種養蝦的,大家都不容易。日夜顛倒,跟賭博一樣養蝦,沒道理毀在無良商家手上。”

她們繼續往前,方俞謹慎地問:“其實焦亞硫酸鈉那個東西,我看了新聞,也沒必要下不是嗎?”

林欣悅故作輕松地說道:“我其實可以理解他們。這個天氣這麽熱,下了那個東西就能保證蝦到買貨人面前,跟剛打撈上來一樣。報紙上說得對,一個箱子少裝點貨,多鋪一些冰,成本也就多了一些而已,沒必要投機取巧。”

畢竟報社並沒有必要非得采訪王老三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只負責如實報道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憑大家去猜測了。

林欣悅裝模做樣的嘆了口氣:“前幾天托你們學校老師請你來的時候,我還沒想到會發生這件事呢。”

她拍了拍方俞的肩膀,“正好你來了,希望到時候你這篇散文登報,能讓市民能夠看到我們做生意的不容易吧。”

昨天發生那麽大的事情,雖然大家生意照做,但是現在整個市場都風聲鶴唳。

今天的生意一結束,眾老板們便帶著檔口的板凳,就地圍在一起,當場開了一個會。

就連不在市場裏面做生意,而是在外面鋪面做買賣的陳會長都過來了,當然當事人王老三也不能例外。

大家圍著林欣悅坐下,四十幾個老板坐在一起,足足有三行那麽多。

王老三坐在最後面,沒人想跟他坐一起,他看起來很孤獨。

林欣悅負責主持會議,她開門見山:“報紙大家就算沒看也知道了,今天的生意看起來還行,但是今天小販賣貨後,明晚怎麽樣就不知道了。我估計至少這個白鯧魚和冰鮮蝦的生意是很定不行的。”

細目老板是做魚鮮生意的,他比較有發言權:“白鯧魚下明礬的事情,我問了人了,明礬這個檢測出來的量問題還是不大的。而且報紙裏面也說了,明礬還能用在中藥,白鯧魚也貴不是一般人日常消費的,所以還好。”

很快,他色厲內斂,語氣嚴肅道:“但是我們不能因為沒問題就不註意,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出現了。有人做生意不規矩,我們的生意全部都會被影響。你們回去跟你們的進貨渠道確認清楚,絕對要避免下藥這個事情。”

一眾老板點點頭,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

還有人安慰那個被查出白鯧魚下明礬的老板:“這也不是你自願的,畢竟你的其他貨都沒問題。”

那個被抽檢白鯧魚的老板低著頭,與安慰他的人對視,苦笑了一下。

陳會長坐在中央,非常和氣地說:“是啊,你回去好好跟那個貨主說清楚,以後這樣的能不合作就不要了。其他人也是,我想這樣的事情也是我們不想看到的,應該沒有哪個老板會故意做這樣的事情。東西是要被人吃進肚子裏的,這樣的事情做出來造孽。”

最後這句話出口,在一些人耳朵裏,多少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了。

這樣的話林欣悅自然是很歡迎的,她立馬說道:“陳會長說的是,大家回去要註意清查。這是這次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情。這次的抽查後,我想可能有些人會不怎麽敢吃魚蝦一段時間,大家可能會辛苦一段時間。撐過去就好了,畢竟人總不可能不吃飯的。”

“白鯧魚的事情還好說,主要是我們這些做冰鮮蝦的,估計就被坑慘了!”說話的是黑鬼,當時林光剛回市場第一個找他抱怨的是黑鬼,去妨礙大王送貨的也有黑鬼的份,現在在會上敢說敢提的也是他。

“就是!白礬還好說!過一段時間大家整改了,沒有這事市民們也忘了,就那麽過了!”另外一個也是有做冰鮮蝦的老板“嘩”地一下站起來,“可是我們冰鮮蝦的,報紙上說下那個什麽東西,有毒,會致癌!昨天就有人找我說了,這誰還敢買冰鮮蝦回去吃啊!”

林光當然是當事人,畢竟冰鮮蝦他賣,白鯧魚他也賣。

但他也是王老三的親戚,帶著王老三進安平夜市做生意的人。

他註意一下目前的處境,尋思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我想工商局應該還會再來一次,畢竟這次我們被檢出問題了,下次大家保障都檢查通過就好了吧。”

林光會看貨,懂貨,又是自己親自去養殖場選貨主的跟貨主談合作的。所有他才能對自己的貨有信心,當時一點也不怵工商的檢查。安平市場其實不少老板也是跟林光這樣拉合作的。

其實這是林欣悅做這件事情最開始就預判到的,她對絕大部分老板有信心。可畢竟市場生意就是這樣子,一戶被查出有問題,連帶的就是整個市場所有人的商譽受影響。

當然,她準備了彌補的手段。

林欣悅揚揚手,讓大家先不要激動:“所以我現在要說第二件事。”

她不疾不徐地說:“昨天我跟兩位會長和幾位理事電話上討論過了。我們打算明天弄一份承諾書,各位老板今天回去跟你們的貨主溝通完畢,確認自己的貨物沒有問題了,就在承諾書上簽字……”

說著,她將承諾書的草稿傳了下去:“每個檔口都要簽字。如果明天小販們的反饋不好,大家的生意真的受影響比較大,我會聯系報社登報這份承諾書,做個公告表態,登報的費用由協會來出。”

黑鬼咳嗽一聲,滿臉不滿地說:“現在是冰鮮蝦生意都要停一段時間了嗎?”

林欣悅看大家還在傳閱承諾書,看向黑鬼無奈道:“我是建議明天開始有冰鮮蝦生意的各位老板們控制一下進貨量,先觀察一天,免得損失太大。”

這也是這快一周以來,做冰鮮蝦生意老板的做法。

但是已經堅持了這麽一段時間了,本來就頂著貨主質疑的壓力,現在這個事情看起來一出生意更是沒辦法做了。

毫不客氣地說,冰鮮蝦生意的老板,氣炸了。

有人立馬就不高興了,聲音也拔高了,說道:“我們這生意已經被人惡意壓低價格一個星期了,還要減少進貨幹脆別做算了!”

“就是!現在我們那些蝦池的貨主都問我們到底還做不做生意了!”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怎麽有人的價格可以壓那麽低!原來根本就是下了那些下三濫的東西才能拿便宜的爛貨來賣!”

從過度這次上報的事情,到變成指責之前遭遇的惡意競爭,大家其實只需要一個受害者聯盟而已。

陳會長見大家說話已經變得難聽,公事公辦的語氣平神靜氣道:“市場大家價格都是透明的。公開做生意,定價也自由,總不好要大家約定賣什麽價格吧。”

但是這個事情已經一個星期了,老板們急需要解決現在的困境。

有人也不介意之後被人說道,幹脆站了起來說:“賣得便宜也要有個限度啊!陳會長你是不知道,你問問看這裏其他做冰鮮蝦的,那樣的價格生意能不能做!”

“就是啊!陳會長,我們也知道薄利多銷,但是我們總不可能虧本跟人家下藥的蝦競爭吧!”

兩個會長不做蝦的產品,但是即使是他們也覺得有道理。

捫心自問,如果一樣的事情出現在他賣得品種上,他也不好受:“確實,大家賣貨,總要有個價格範圍。賣太低了別人生意沒辦法做,大家一起賣貴,小販沒辦法做生意,對大家都不好。”

“就是啊,”黑鬼指著林欣悅,義憤填膺地說:“上次我聽到欣悅勸王老三了,可他稍微擡一寸都不願意!我們只是做生意,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的,何必趕盡殺絕呢? ”

大家越說越來氣,在話題中心的王老三腹背受敵,他那臉色刷一下的就黑了。

他不服氣,坐在那裏陰沈反駁:“就是我運氣不好被抽檢到,我就不信你們的貨都是正常的!”

此話一出,有人是真沒忍住。一聲塑料凳摔到地上的聲音將單方面的指責升級成劍拔弩張的對峙。

要不是被拉著,有人直接就要過去揍他。“你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不要臉!”

王老三不甘示弱,如果今天他單方面在這裏被人批鬥,那他以後怎麽在這個市場做生意。

他也站了起來,跟對方互罵道:“你有本事你也去檢測啊!”

他們吵了起來。

作為王老三的親戚,林光心中一股難言的不滿在胸口。他坐在那裏,不情願地好心勸道:“我也被抽查了,還有另外一家的冰鮮蝦也被檢查了,你不能說別人的不行啊。”

“就是!你以為你現在給別人潑臟水,下藥還有壓價這事就可以這麽過去嗎!”

“你不自己檢討自己,現在還要說別人,就你這人品你怎麽做生意!”

冰鮮蝦的老板們說著還開始互相靠近,幾個人站著圍攻王老三一個人。

王老三聽到眾人如此排擠他,第一反應就是否定是自己的問題。

他陰陽怪氣起來:“我的貨主是我妹婿介紹給我的,藥水也不是我下的,我哪知道有什麽貓膩!”

林光本來還因為自己跟王老三有親戚關系,不好太出頭而坐在那裏看著大家吵吵。

想起過去被人搶貨主,今日生意被影響,還要被人潑臟水,氣得直接直接沖到王老三面前推了他一下。

王老三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眾人趕緊拉開林光,林光才沒有繼續動手。

“我自己的生意都是一趟趟跑外地找來的,好的我才弄到市場賣!我出門兩次,就你妹一個人撐生意的時候挖我的貨主和客,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還好意思說是我陷害你!”

林光現在百般後悔,就不應該幫忙給老三這自私的東西介紹這門生意,害了自己,害禍害別人!

林欣悅又何嘗不是這麽想,她負手看著他們在那裏鬧,作為會議主持不出一言制止。

細目老板看情勢不對,兩個人已經對罵起來,林欣悅又隔岸觀火。

他走上去要說兩句話協調一下,但是被林欣悅拉住了。

眼神對視,細目只看到林欣悅眼中地譏誚意味:“讓他們吵,大家這口氣總要出的,不然問題解決不了。”

坐在第一排靠近林欣悅的幾個理事老板聽了這話都看著她。

陳會長問:“你有什麽辦法嗎?”

林欣悅聳聳肩,揚起一抹冷笑:“會長,你都說定價自由咯,我覺得很有道理啊。”

細目老板甩手已經上前勸說了。陳會長拍了大腿,嘖的一聲,沒好氣道:“你有什麽辦法就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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