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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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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兩家賣雲吞的路邊攤相隔一條官道,對面擺攤做生意。

這家賣雲吞的是個精明利落的中年人。適才還在羨慕老攤主那裏來了大主顧,眼瞧著老攤主不會說話將這樣難得一遇的大主顧氣走了,忙扯下肩上的擦桌布滿臉堆笑,殷切迎了上去。

中年攤主一面擦著粗糙桌面,一面用餘光觀察著兩人。

身著道袍的老婆婆,面容醜陋,身上卻有種疏遠高貴的氣勢,一眼不凡。

身著紅衣的少年,面容雌雄莫辨的美貌,倒也有身好氣勢,卻是生人勿近的威冷。

他笑道:“二位可是貴客,小的這就去準備。”

中年攤主一陣忙碌,用托盤先端來兩碗雲吞面擺在了贏厭面前。

贏厭罕見沒第一時間動筷子,而是問他:“你看我與阿虞像是什麽關系?”

中年攤主有了老攤主做前車之鑒自然不敢亂說話,又聽他直呼這老女冠俗家名,賠笑道:“小的眼拙,看出二位關系非同一般,想是無比親密的關系。”

這話可進可退,進可以說兩人祖孫關系,退可說兩人是師徒關系。

贏厭覺這答案差強人意,擺手示意他離去,不滿問神虞:“阿虞可能變年輕些?”

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她就如此蒼老,更像是用了特別的東西,故意遮擋了真正面貌。

他不在乎她是美是醜,卻在意她刻意裝做老邁。

神虞從竹筒挑出一雙筷子遞給他,笑道:“年輕有什麽好的,難道就不老了?”

人生於世,誰人不經生老病死,年輕有年輕的活法,年老有年老的智慧。

她提前經歷了蒼老,也沒什麽遺憾的。

贏厭看著她眸,在她眸底看到一絲不尋常的思緒,借著去接她手中筷子,從容移開視線,端起碗道:“阿虞,我能保守任何秘密。”

他知道她有許多秘密,只要她願挑撿著一些不怎重要的告訴他,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神虞手中一空,垂了眸,唇角的笑意也跟著淺淡了:“我知道。”

她不在乎,卻在乎,他的在乎。

贏厭要了十碗雲吞面,也僅吃了這十碗雲吞面,便再沒了胃口。

神虞更喜歡做個閑雲野鶴,到達燕土後,白日與贏厭在城中盡情游玩,夜裏出城在城外安睡。

燕國不大,僅四城。

四城之土,除卻天子腳下的京城有些盛景,三城的人間疾苦,三城的民不聊生。

做過雲榭天神子的老燕帝在經過瑞陽村事後,回宮退了位。新登基的燕帝,並沒比老燕帝強到哪裏去。

神虞帶贏厭來到燕國最後一城,這裏距離京城最遠,哪怕是城裏的百姓也面帶饑黃之色。

城中設有幾家粥棚,每每大排長龍。

贏厭望著大排長龍的人群,道:“開粥棚的怎都是女子?”

兩人逛了兩國,國國城中必有女子開設的粥棚,同樣的裝扮,同伴的灑脫神采。

他看得出,她們不是朝廷的人,倒更像是受了什麽人的命令,來周濟百姓的。

神虞道:“她們是雲榭天的人,也是我的人。”

贏厭詫異看她。

亂世糧食何等珍貴,兩國數百萬的百姓,她這樣周濟,縱有金山也要坐吃山空。

這僅是兩國,若是百國每一個國都有這樣的粥棚,他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麽了。

他道:“阿虞,百國太大了,百姓太多,你是救不來的。”

神虞重生後,用一整座金山去救濟山下百姓十數年,自然知曉哪怕是將雲榭天歷代積攢的財富統統用在山下,也是救不來的。

她常自詡人間之神,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過是個聰明點的人,有點虛名,有點錢財的尋常人。

她道:“我知道。”

贏厭微微攥緊她冰涼的手,問:“阿虞到底想做什麽呢?”

他知她心底一定在醞釀一個大計劃,所以哪怕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也在她算計內。

她這樣待他好,他想知道,他在她計劃內又在扮演什麽角色?

神虞眸底泛著柔澤,溫軟著眉眼,靜靜看著他,道:“他們認為你是人魔,我助你來做人魔,讓你心想事成。然這蕓蕓眾生無不是我的百姓,來日你做成了,莫傷他們絲毫。”

贏厭松開了她手,悲傷看著她:“阿虞,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神虞邁前一步,牽住他溫熱的手,柔聲道:“不急,我真心是什麽,你可以慢慢看。”

是夜,神虞乘白鶴,再次回到燕國京城,去了皇宮。

兩人在皇宮待了幾個時辰,走時,贏厭懷裏抱著一個錦盒。

贏厭手上染了血,眉眼罕見有著未散的戾氣,對神虞道:“他再多說一句,我定奪了他的龍椅。”

神虞看眼他懷中錦盒,笑了笑:“不急。”

這一切,早晚都是他的。

百國很大,這僅是一個小插曲。

兩人乘白鶴,又去了陳國。

帝王未必都是昏庸不管百姓疾苦的,也有想著為百姓幹點實事,奈何能力不濟的。

能做皇帝的,除了君臣國土那點事,沒有真的不顧百姓疾苦的。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可他們更清楚,只要不把百姓逼到走投無路,他們的皇帝寶座,便是安穩的。

神虞道:“那是世上拔尖的聰明人,從聰明人裏走出的勝者,平生最愛做的就是裝糊塗。”

贏厭坐在樹下,撩開袖袍劃破手臂,遞給神虞一碗鮮血,道:“我會打到他們不糊塗。”

神虞接過碗來,將鮮血喝了半碗,剩餘半碗倒到冰花身上,笑道:“任何聰明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是徒勞。”

贏厭放下袖袍,盯著神虞若有所思。

他有著阿虞口中的絕對武力,而阿虞將那群從聰明人中走出的勝者玩弄於掌心,有著絕對的聰慧。

他心底慶幸著,她萬幸不習武。

倘若一個人,有著阿虞的聰慧,他的武功,這世上之事,凡所想,必能成。

哪怕是他,想到有那種人存在,也覺棘手。

神虞餵好了贏虞花,閉眼緩了會兒,又道:“贏厭,武力固然能困住智慧,卻也僅是一時。”

贏厭眸光一瞬清澈了,湊到她身側,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微揚著唇角道:“阿虞,我不會。”

他怎舍囚禁她的智慧,他只會虔誠跪在她腳下仰望著她,盼望著她永遠高貴,永遠陪在他身邊。

神虞從陳國皇宮出來時,贏厭手中又多了一個錦盒。

贏厭不是一個好奇的人,那盒子裏的東西是神虞問兩國皇帝討來的,勢必很是貴重,他卻不想看。

那些日月裏,贏厭與神虞去了很多國家,國情不盡相同,然每離開一國,他手裏總會多上一個錦盒。

更多的時間裏,他與她混跡於百姓之中。他的阿虞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從不與他講什麽大道理,只是帶著他偶爾周濟百姓,偶爾找帝王行兇。

他才知百國很大,山與河,天與地,各有各中美。

他與她一路向東而去,途徑五十國,已是半個天下。

十一月的風寒,他的阿虞哪怕是每日飲上他一碗血,也難耐空中徹骨寒。

他往往披著她的白鶴氅,用氅將她裹在懷裏,用內力為她驅寒。

她漸漸懶了,黑眸透著灰敗的蒼老,待到十一月底,竟連路也不想走了,他只得走哪都抱著她。

白鶴修長的脖頸處懸掛著五十個錦盒,張開翅膀,擋在山洞風口。

贏厭點燃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石床鋪滿了枯黃的稻草,神虞躺在上面,虛弱道:“贏厭,那火暖不熱我身。”

贏厭不信。

他的血逐漸對她沒了作用,他的內力入她身體一如石沈大海,若連火也無法暖熱她身,他便只剩下絕望了。

神虞道:“你過來,抱著我。”

贏厭丟下懷中稻草,上了石床,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

神虞又道:“我懷中有瓶藥,你倒出些,抹在我臉上。”

贏厭照做,將透明的藥水,塗滿她整張臉。

藥水在她臉上泡開一層薄薄的皮,贏厭慢慢揭開了那層皮。

一張臉,遠山霧眉,鳳眼暗淡無華,卻沒血色,似冰似玉,那樣的肌膚下,從骨裏透著疏遠的冷寒。

贏厭安靜地看著她,幾乎窒息。

神虞抱住他腰身,輕聲問:“看清了嗎?”

贏厭眸底一閃諷刺,閉上了眼:“看清了。”

他不在乎,哪怕她曾於夢中殺了他,囚困了他萬萬載。

神虞道:“贏厭,我只是病了不會死。”

這病一年前在鷹城發作,是執筆人給她的詛咒。

她離執筆人意越遠,病越重。

她在給贏厭一雙眼時察覺,意識到這是執筆人給她最嚴厲的懲罰。

贏厭將她緊緊抱在懷裏,道:“我不會讓你死。”

十二月來了,神虞卻連邁出山洞的力氣都沒了。

她的生辰,與贏厭的生辰日也要來了,神虞道:“我們去寂淵吧。”

贏厭將她抱了起來,道:“那裏有火,我能救你。”

寂淵火不滅,最是炎熱,他曾被困那裏一個二十年,一個十七年。

他曾墜入火海,看到那火不傷他骨,想要和他融為一體,是他拒絕了。

她要他死,他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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