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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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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秾

次日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天氣,陽光漫上了凹凸不平的石磚,上面的水漬紛紛褪去。

衙門中的人都忙碌著黑風寨餘孽和贓款的處置,百姓們被告知除去了黑風寨後歡欣鼓舞地走上街慶祝。

趙明月第一次換上了官服,官服嶄新而氣派,她以冠束發,長身玉立。

女子眼眸漆黑,像是一塊清泉濯洗過後的黑玉,為她清麗的五官多了一絲英氣。

她今早已經接到了吏部司的任命狀,成了潭縣的縣令,只是任命為個縣令自然不需要什麽聖旨,但也要經由皇帝批準。

她能這麽快成為縣令,燕殊在其中自然有過推波助瀾之力。

燕殊今日穿得稍微正式些。

他一身黑色錦緞長袍,長袍以金線繡成了金鱗,在陽光的照耀下發著細碎的金光,宛若在池水中攪動漣漪的幾尾魚。

少年還在養傷,他的膚色極其蒼白,面對眾人的吵鬧側著臉,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沒有一絲多餘的線條。

燕殊眼眸中透露出陰沈,在看到趙明月後才稍微緩了緩不虞的臉色。

高堂上,衙役們訓練有素地站在兩側,低聲吼著“威武——”,趙明月邁著沈穩的步伐走至公案前。

公案上,擺放好的驚堂木被女子輕輕舉起。

“砰”的一聲,四周吵鬧的人群安靜下來,他們紛紛伸長脖子看裏面的人影,趙明月環視四周道:“升堂。”

堂下跪著的正是玉兒和她母親杜娘,今日主要是為了向百姓們講明真相和揭露汪安通的真面目。

圍著衙門的百姓們在聽到汪安通幹的種種事跡後都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他們對著這位前縣令紛紛破口大罵。

“那脂油蒙心的汪老賊,早該死了。”

“這不就是報應嘛……”

玉兒和杜娘默默接受著眾人遲來的憐惜,沒有多餘的喜悅或悲憤,她們謝過趙明月與燕殊後行禮站在一側。

審訊很快結束了,而馬順生前沒什麽親人,他的屍體又由衙役們下葬,這次他們好歹給馬順立了塊木碑。

汪安通給趙明月留下了不少麻煩事,首先便是潭縣庫銀的各項支出都要重新對一遍。

衙役們在汪安通城中的宅邸裏又搜出不少金銀財寶,他還真會貪。

趙明月翻出了許多舊書,舊書的一些紙張受了蛀蟲的侵蝕,幾乎要化為齏粉了。

《潭縣冤案紀要》——李蟬衣

這不是燕殊的母妃嗎?

趙明月捧著這本書珍重地放置在書案上,為了掩蓋梅妃的蹤跡,她記得書中皇帝下令潭縣官員將李蟬衣所有事跡、書籍銷毀。

沒想到,這裏還有李蟬衣存在過的最後一絲證明。

趙明月掐著眉心的手微微一頓,她鋪平這本舊書,看向一旁安靜看書的少年。

燕殊註意到這股強烈的視線,他放下書以疑惑的神情回望趙明月。

趙明月默默不語,她手指關節微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書推給燕殊看。

燕殊瞥到了早已泛黃的字跡寫著自己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他對李蟬衣沒什麽感情。

但在姐姐眼裏,他很想念自己的母親不是嗎?

燕殊眼底泛紅,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他扭頭去狠狠擦拭幹凈自己的眼淚,再與她對視時少年雙眼周圍的皮膚被擦得通紅,像是一只沈默寡言的紅眼小兔。

“這是母妃寫的書啊,我都不知道母妃這麽厲害……”

燕殊眼裏強撐的笑意像是泡沫般易碎,趙明月湊近他,燕殊鴉羽般的長睫輕顫了一下。

趙明月手拿著帕子為燕殊拭去眼淚,少年似乎覺得有些難堪,他攥緊了趙明月的手腕,帕子遮住了他的眼眸。

燕殊攥得自己很疼,但趙明月這次沒有掙脫開他的手。因為她感覺到淚水濕漉了大半個帕子。

很快,燕殊調整好了情緒。他朝女子露出個艱難的笑,突然門外正傳來一陣吵鬧聲。

燕殊頓了頓,他轉移話題道:“過幾日,要在明憐寺周圍舉辦廟會呢。姐姐有興趣去逛逛嗎?”

趙明月突然放肆地撫著燕殊通紅的眼邊,那裏仍然彌漫著一股濕漉漉的霧氣。

她就像是哄一身毛茸茸的皮毛被雨淋濕了也不願意讓主人知道的小狗一般,鄭重地回答道。

“阿殊去的話我會去,阿殊有興趣去逛逛嗎?”

趙明月將問題拋回給了燕殊,看到燕殊眸光不停閃爍,滿臉通紅,她話語之間又帶上些愉悅。

燕殊攥著自己的衣袖直到指尖發白,他眼底一沈,目光一寸寸地在趙明月的臉上逡巡著。

他盯著女子正式的神情,尋找哪怕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半晌過後,燕殊臉上綻開了歡欣到極致的笑容,像是枝頭灼灼其華的桃花。

“姐姐若是不嫌棄我一直跟著你就好了,我怕生。”

少年笑意盈盈,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了。

這時,他才松開了自己被攥得皺巴巴的衣袖,指尖漸漸泛起了一片艷紅。

趙明月走出衙門時謝絕了少年的相送,她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她沒換下官服,平日裏短短的一條街道突然湧現不少百姓朝她問好,她一面點頭示意一面繼續走著,比之前走得慢了許多。

刺眼的陽光被路邊的柳枝條切得稀碎,斑駁的光影照著趙明月的側臉上,像是給臉頰染上了紅暈。

沒走幾步,趙明月便看到了一名女子提著裝了菜的挎籃等在街口。

這正是星兒,她急切地向外張望著尋找趙明月的身影。

看到走過來的趙明月,星兒眼睛一亮。她拍拍身上的灰塵跑到趙明月身邊,小聲地說道:“娘子,有個怪人在我們院子外遲遲不走。是不是有壞人要報覆您?”

趙明月感到好笑地搖搖頭,她跟隨星兒走到了她所說的地點旁。

這裏果然有一個怪人,他白袍窄袖,烏黑的發披在背後,他蹲在趙明月院子外的墻邊,眼神認真地不知道在看什麽。

“這位公子,您是丟什麽東西了嗎?”

他一臉茫然地擡頭,他的長相與趙明月想象中的極為不同,他長相極其姝艷,甚至有些女相,不管笑與不笑,他臉上都自帶著些狠毒。

此時他整張臉浸在陰影中,更像是在酒中浸泡至腐爛的鴆羽,艷麗頹靡。

男子一雙狐貍眼眼尾狹長,微微上翹,左眼下有顆淡淡的痣,平添一絲妖異。他的眼眸顏色極淺,像是琥珀化在眼瞳中微微漾開。

意識到自己的不知禮數後他連忙站起身行了個生疏的禮。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是名畫師,一時看這白墻黃花看入了迷。”

這位畫師本人的性格與長相似乎極為不搭,他的話語帶著江南吳儂軟語的口音,尾音繞著彎旋似的。

說著,男子為了證明自己所說,還側身讓她們去看。

落霞滿天,暮雲四合。

墻角伸出了幾朵金色的花蕾,與陽光的顏色剛好相襯。

趙明月能認出這燦若星辰的花是蒲公英,男子又展開了他抱著的許多畫,筆墨未幹,畫的都是這白墻黃花,寥寥幾筆將蒲公英的花完美地勾勒出來。

趙明月將畫還給男子,這位公子氣質不凡,所穿衣物昂貴,總之不可能只是個畫師。

趙明月思考了一會兒後詢問著畫師的名字,他也不費腦子遮掩。

“叫我阿秾便好,初到潭縣,一時興奮了些,”阿秾眼眸彎成了新月,他笑時也像是漠然的一尊神像,他補充道,“秾是夭桃秾李的秾。”

這下趙明月更加確定了,阿秾畫師大概是位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只是不知他離家有沒有通知家裏人。

阿秾又分了一張蒲公英的畫塞在她手上,他扭捏道:“縣令大人,您喜歡的話送您。”

他看到趙明月穿著的官服,小心翼翼道。

阿秾雙臂抱著散亂的宣紙,一些未幹的墨跡壓上他的側腕,他略帶窘迫地向趙明月笑了笑。

分了畫給趙明月後,他自己似乎也輕松些,微彎的脊背挺直起來。

趙明月沒有再與阿秾寒暄,考慮到阿秾初來乍到,她給這位畫師指了幾處價格實惠的旅館。

阿秾被猜到心事一般臉色漲紅,他一個勁地朝她道謝,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差點垂到了地上,阿秾又著急忙慌地伸出手去撈自己的發絲。

怎麽說呢,比現在的燕殊更符合原書裏燕殊廢物美人的人設。

阿秾隨意地卷了卷宣紙後便與她們告別。

剪雪層層膩葉盤,月光無色但增寒。

他應該帶山茶花來的,須是純白的山茶花。

阿秾神色遺憾地想著,他眼瞳瀲灩,洩露出一些隱秘的狠毒。

山茶花會完整地,迅速地投向地面,折損了整個花朵的枝葉孤零零地刺向天空,了斷這次春意。

他已經想到了女子蒼白無力的臉在水面中會灰敗得如同墜入水中的銀月,她死前指尖顫動都顯得無比輕盈。

很好入畫啊,明月。

阿秾不後悔聽從皇帝的命令來到潭縣了,他突如其來地想飼養這朵花,在她落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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