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A·七

因為有一些證件的需要辦手續，葛蕾回老家兩周。她拒絕芊芊要陪她同去的建議。

未知是沃土，催得不安瘋長。芊芊常看著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出神，另一端的人顯得虛無。

她此時不十分清楚，自己更擔心的到底是葛蕾還是她們的關系。那有著未知過去的未知地點，或許帶有著天然的傷害性，或許會把兩個人的距離拉得更遠。她一直想要靠近卻又始終遙遠的人，蹙著的眉頭、似是蒙了霧的目光、輕合的嘴唇、渺遠的聲音。

其實她也有燦然地笑過。

當芊芊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坐在了那間紋身店裏。她拉了一位不太熟的同學來，因為聽說這個同學想要文身——一個送到手裏的借口。

所以在那位見過的紋身師從一個小房間裏出來看到她的時候，她起身向她問好。

“我陪一個同學來，您同事剛剛帶她進去。”

“老關嗎？”紋身師看向一個坐在前臺玩手機的男孩，看著他點了頭才又回過頭來看向芊芊，“你坐，喝水嗎？冰箱裏有飲料。”

芊芊搖頭，重又坐在沙發上。紋身師坐在她身邊，“我今天有個大圖，休息十來分鐘進去繼續了，不然我就去給你同學看看。老關也可以，他就是太嚴肅。”她調皮地挑挑眉，沖著芊芊笑。

芊芊還是搖頭，也笑著，像是在說“沒關系”。她終於才擡起頭看了自己正處在的這間屋子：墻面被粉刷成很暗的藍綠色，勾著暗橘色的邊，那些暗的顏色倔強地向下膨脹，像是想要鉆進人的身體裏，然後把她心裏恐懼的、期待的、念念不忘的一切都擠壓出來，浮出到皮膚之上。而這“浮出來”，無可奈何的安靜無聲。

“你，是上次和葛蕾一起的那位吧？”紋身師歪著頭看向芊芊，把她拉回到現實裏。見芊芊點頭回答說“嗯”，紋身師又問：“她沒和你們一起來？”

“她回老家去了，其實這次我來葛蕾姐她不知道……”

“回老家？什麽情況，不回來了？”

看到她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芊芊未及開口連忙擺了擺手。

“是回去辦事，過兩天就回來了。”

“嗨，我就說，”紋身師還是起身沖著櫃臺旁邊的小冰箱走了過去，“她天生是該待在大城市的人。”冰箱“嗒”的一聲被拉開，她抱了三罐可樂出來。

“葛蕾第一次來店裏的時候，我和她現在差不多大，”其中一罐可樂遞給了坐在前臺打游戲的男孩後，她用大臂把其中一罐夾在身側，“那會我還整天跟在師父屁股後面打雜，她上手就給店裏做了一個網頁、兩個視頻，我們到現在還在用。”她拉開拿在手裏那罐可樂的拉環，倒了手朝芊芊遞過去。

“她現在在做什麽？黑客嗎？”

“謝謝。”芊芊先接過東西來，在紋身師爽朗的笑聲裏道了謝，“她現在做精算師。”

“精算師？什麽？不懂。”她灌了幾大口飲料，在冒泡的呲呲聲裏搖搖頭。

芊芊低了頭笑，“其實我也不懂。”

門口掛著的風鈴又隨著風動響起來，不遠處那臺手機在操縱者的動作下發出不同的背景音，隔壁那間小屋子裏同學和老關的談話聲窸窸窣窣的聽不清。汽水在芊芊手裏冒著泡呲啦啦地響，冰涼的溫度順著皮膚流進她的意識裏，易拉罐外壁上的小水滴滴在她淺色的裙子上。

“對了，我記得你是美院的哈，你幫我看看這個。”

芊芊聞聲擡起頭來，面前是對方遞過來的平板電腦，打開著的界面上是一副星河圖。

“畫得還好嗎？我想拿這個去做個圖比賽。”

芊芊看向她，點點頭。又擡起手指了指圖上的幾處，“這裏再加一些線條，也許會顯得更輕盈些。”

“哦？我試試。”

於是又加上筆尖觸動平板屏幕的“嗒嗒”聲。

她們了解彼此多少呢？在那次她們坐在一起輕快地笑著的時候。聊天氣，聊剛剛吃了什麽，聊皮膚上和心裏面可愛的畫，吹晚風，聽屋檐上的鳥叫和屋檐下的風鈴聲。

芊芊忽然想不出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到這間店裏來，聊天對話框裏不久前的回信在她眼裏成了最真實的東西。她發了句“我想你了”過去，等著葛蕾的消息回來。

那些一定充滿悲傷和荒唐的完全無法讓人懷念的過去，也許本來就不值得她再多做探索。成為她心目中美好、浪漫愛人的女孩，也勇敢，也堅強，是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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