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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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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何娘子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今日遇到的會是周亭山,上午才同他吵了架,現在又要求他,何娘子低不下頭。

但低不下頭也得低,妹妹還在身後等著,現在天冷,風跟刀子一樣刮在人身上,她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同他耗。

她微垂著頭,心中別扭,語氣僵硬,“今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大人,但家妹與此事無關,她現在身體不適,耽誤不得,還望大人行個方便,能讓我們過去。”

周亭山垂頭看她,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何娘子小巧纖細的下巴,還有她繃得直直的嘴唇。

她心中現在肯定是不情願的,周亭山想。

他扯了扯韁繩,馬兒便熟練地繞過她。

何娘子急了,追上去,“周大人?”

周亭山置若罔聞。

“周亭山!”

周亭山的背影一頓。

何娘子跑上去,攔在他的馬前,微喘著氣,臉頰都漲紅了,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氣的。

“周亭山,還是那句話,你要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意,你就沖我來,你要是把氣撒到我妹妹身上,耽誤她治病,我……”

“你就撞死在府衙門口?”周亭山涼涼接話。

何娘子一噎,她的詞被周亭山搶了,但她不願露怯,放狠話道,“那我就決不讓你好過。”

她的話如同拳頭打到棉花上,一點威脅力都沒有,周亭山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嚇唬小孩子的把戲,對他根本沒用。

周亭山再次繞過她,何娘子這下真急了,“周亭山!”

若是因為自己,周亭山不願意放她們進去,那何娘子真的會自責的要死。

幾個守衛看著周亭山騎馬過來,立刻收起了吃瓜的心思,忙站得整齊嚴肅,朝周亭山拱手道,“大人!”

周亭山嗯了一聲,淡聲道,“你們繼續在這裏守著,這幾個人我先帶走。”

“是!”

周亭山騎著馬往城中去,何娘子還在楞神,身後的王大爺趕著牛車過來,喚道,“何娘子,大人開口了,咱們就隨他一起去吧。”

等坐到牛車上時,何娘子還有種不真實感,她看著馬上那個沈穩的身影,心中忐忑。

他不是一向很令人討厭嗎?今日怎麽突然轉性了,竟然真的肯放行。

但不管怎麽說,結果是好的,她何娘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今日幫了她,改日何娘子會還了他這份情誼。

王大爺趕著牛車,小聲問何娘子,“你認識這個大人?”

何娘子,“算不上認識,就是打過幾次照面。”

“那挺好,好好跟他相處,以後能幫不少忙呢!”

何娘子訥訥點頭。

深夜,街上冷冷清清,周亭山帶著他們幾個來到城中最大的一處醫館前,此刻醫館早已關門,何娘子跳下牛車,率先上去拍門,喊道,“有人嗎?我們這有個病人,能不能開一下門?”

裏面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須臾便有一個年輕的男子把門打開了,探出頭道,“誰不舒服?”

何娘子往旁邊側了一下,露出身後的何明月來。

男子見她面色有些蒼白,將門完全打開,“進來吧。”

何明月坐在凳子上,伸出纖細的手臂搭在桌上,那男子搭了片絲帕在她手腕上,細細把脈了一會兒,面上露出一絲覆雜之色,“姑娘不僅僅是風寒吧?身上可還有其他不適?”

何明月細聲細氣回答,“心口處有一點悶,別的並沒有什麽。但我自打出生後便有這個毛病了,今日不適,可是跟這個有關?”

男子面色有些凝重,半晌,才露出歉疚的神色來,“抱歉姑娘,在下才疏學淺,號不準脈,這樣吧,姑娘先忍一忍,我去請我師傅下來,他老人家經驗豐富,說不準能看出姑娘的病癥來。”

何明月點頭,“有勞了。”

“無事。”

那年輕男子說完,便噔噔噔地跑上樓梯,何娘子在旁邊聽到他說得話,一顆心又揪起來。

她們剛來濟陽城時,何明月也犯過一次病,那時候母親還在世,慌忙帶著何明月到濟陽城中來看,何娘子記得,當時便是這個年輕男子給何明月號得脈。

一晃兩年過去了,當初為她診治過的大夫卻突然對她的病癥拿不準了,這是不是說明……

或許是看出了何娘子面上的擔憂之色,何明月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來,安撫道,“姐姐,我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用擔心。”

何娘子心中擔憂,但不想讓妹妹知道,她摸了摸何明月的頭,扯出一個笑容來,“嗯,我們明月是個有福氣的,姐姐相信你會平安無事的。”

周亭山站在一旁,自然將這兩姐妹的舉動都盡收眼底,他看著何娘子對著何明月溫柔的樣子,心底的那股奇怪的感覺又強烈了一些。

過了會兒,樓梯上又響起動靜,幾人都擡頭向上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

他走到桌子前,問何明月,“就是你不舒服?”

何明月點頭。

老者伸手給她號脈,過了會兒,才收回手,長長吐出一口氣。

“怎麽樣?大夫?我妹妹的病嚴重嗎?”何娘子急忙問。

老者看了何娘子一眼,提筆在紙上慢慢寫著什麽,不緊不慢道,“她是受寒引起的高熱,對常人來說沒什麽問題,但你妹妹有心疾,治療起來就會麻煩一點。我先給她開副方子吃吃,把體內的熱褪下去,但是她的心疾已經很久了,在體內積攢多年,我也沒辦法。”

他停筆,將手中的方子遞給身後的年輕男人,道,“先按著這個方子抓藥吧。”

男子稱“是”,拿著方子端詳了片刻,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忙拿著方子往藥櫃面前去了。

何娘子又問,“那濟陽城有其他擅長治心疾的嗎?只要能治好我妹妹的病,多少錢都行。”

何明月扯了扯她的袖子,喚道,“姐姐……”

為了她的病,姐姐已經很辛苦了,何明月怎麽還敢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拖累她。

早有大夫說她長不大,何明月早就不抱希望了,反正多活了這麽些年,也已經是賺了。

何娘子卻沒註意到這個動作,只期盼地盯著大夫。

“擅長治療心疾的?”老者想了一下,“還真有一個,此人名叫楊春生,從醫三十餘載,最是擅長這個。”

周亭山本來站在藥櫃前,看著那年輕男子抓藥,聽到這話卻眼睫微動。

何娘子問,“他在哪?”

“他啊……”老者看著門外,黑夜茫茫,嘆道,“他早就死了。”

何娘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治好她妹妹的病,卻冷不防地聽說人已經死了,心中怎麽能不失落。

老者卻好像沒註意到她的失落一般,接著嘆道,“說起來,此人還曾經在這藥濟堂做過一段時間呢。”

那時候他倆都是藥濟堂的大夫,但楊春生醫術好,尤其善治心疾,城中不少病人都上門求治,甚至連城中的王富商也親自上門,只為求他救一救自己的老母。

他那時嫉妒楊春生,還曾在他的茶水中放了巴豆,害的那天楊春生跑了無數次廁所,沒能去王富商的家裏。

可惜他動作不幹凈,被醫館裏和楊春生交好的大夫給抓住,告訴了楊春生。

老者還記得當初楊春生怎麽回答的,那時楊春生聽完後哈哈一笑,似乎是不甚在意一般,道,“那還得感謝冷兄了,我正好最近吃得差了,如廁有些費勁呢。”

冷兄便是老者了。

後來楊春生死了,和他交好的大夫也離開了。這麽大一個藥濟堂,最後的老大夫竟然只剩下他一個。

想到往事,冷大夫面上露出一絲惆悵,他緩步走上樓梯,邊走邊嘆,“可惜啊!可惜……”

不知道是在可惜故人,還是那回不去的青蔥年少。

*

年輕男子抓了藥,又親自去廚房中煎藥,何娘子便陪在何明月身邊。

天色太晚,幾人覺得現在回去也不方便,倒不如等天亮了再走,索性醫館裏也能住人,年輕男子便給何明月找了一個臥房,讓她睡進去。

何娘子餵何明月吃了藥,看著她躺在床榻上,嘆道,“剛剛,你扯我的袖子,是不是想說你不治了。”

何明月閉著的睫毛微微顫動,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剛剛姐姐沒說,她還以為她沒註意到此事,沒想到,姐姐心中都清楚。

何娘子心中便酸楚起來,“那你這次受寒,又是因為什麽原因?”

看著何明月蒼白的面容,她狠下心,問,“之前你受寒,我給你抓的藥,你是真的吃下去了嗎?”

剛剛來得路上她便覺得有些不對,何明月雖說有心疾,但這麽多年,一直吃著藥,幾乎沒有犯過,上次犯病,還是她們長途跋涉,到濟陽城的時候。

但兩年過去了,何明月一直有在好好服藥,怎麽會突然犯病呢?何娘子素日裏最疼惜她,家無事是不舍得她做的,所以今日偶然見她發病,真是嚇得不輕。

何明月沒說話,過了很久,才從眼皮下緩緩流出一滴淚。

前段時間,姐姐為了掙錢早早地便去城中賣酥餅,何明月便在家中等她。

她躺在床上,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自己卻什麽事情都做不了,心中怎麽能不難受呢。況且在這樣寒冷地冬日,她睡在溫暖的被窩裏,姐姐卻需要外出掙錢,頂著寒風,還吃不好。

而姐姐本該不必如此的。如果沒有自己,憑她那一手好廚藝,便能養活住自己,再尋個好婆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豈不美哉。

可因為自己,姐姐早就到成婚的年齡了,卻還一直沒說親,早些年曾有媒婆想給姐姐說媒,但姐姐說她成婚後是要把自己給帶走的,後來就沒了音信了。

都是自己這個廢物,是她拖累了姐姐。

如果不是自己生病,如果她不用吃藥,姐姐就不用再這麽辛苦。

那天晚上,何明月坐在門口等著姐姐回來,當她看到姐姐披著夜色趕回來,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臉頰,看到她走了一天的路而磨破的鞋子,那一瞬間,何明月下定決心要替姐姐解決掉這個負擔。

見何明月沒說話,何娘子便什麽都明白了,她泣不成聲,伸手拍著她身旁的被褥,道,“你糊塗啊!”

“錢沒了可以再掙,但要是你沒了,你讓姐姐一個人該怎麽辦呢?爹娘都離開我了,難道現在你也要離開嗎?”

耳旁是姐姐的哭泣聲,何明月也流下淚來。長這麽大,姐姐哭得時候很少,她性格潑辣蠻橫,遇事從來不受委屈,所以基本沒掉過眼淚。可現在姐姐的哭泣聲響在耳邊,一滴滴的淚流下來,好像砸在了何明月心上。

是啊,她想走如此簡單,可那時天大地大,姐姐一個人該怎麽辦呢?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她還沒有給姐姐找到合適的婆家,怎麽能就這樣走了?

何明月睜開眼,抱住姐姐的肩膀,哭道,“對不起姐姐,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吃藥,好好活下去,再也不讓你擔心了。”

這麽多年,姐妹倆在一起的時候,何明月看到姐姐為了自己和那些罵自己病秧子的人吵架,看到姐姐面對困難時永遠撐在她前面,便覺得姐姐沒了她一定會活得很好。

但當她抱住姐姐的時候,才發現一向堅強的姐姐竟然如此瘦弱。

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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