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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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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崔冬梅的話,他劉三娘何嘗不明白。

可,她即便貴為中書令孫女,於一眾皇親貴族之間,也是個低矮到塵埃的存在。她想要擺脫,想要動手,卻不敢承受刺殺皇子的名聲。

以至於畏畏縮縮,不得前行。

崔冬梅可不一樣,侯府貴女,中宮皇後,加之有孕在身,即是到得陛下跟前,活下去,該是不難。

思忖良久,劉三娘輕聲問:“餓了不曾,我使人給你弄一些吃的?”

崔冬梅點點頭,“要上一份炙羊肉,一碟子白玉瓜。”

“炙羊肉可行,白玉瓜沒有。那可是進貢瓜果,尋常百姓之家哪裏得見。”

“也成,後廚有什麽瓜果點心,隨意來上一些也成。”

劉三娘出門吩咐,崔冬梅起身活動筋骨。至此,兩個小娘子達成一致。

約莫一刻鐘,門外來個一十二三的小丫頭,端著盤子,盛些小蜜瓜、清茶過來,一會兒子,又來幾個小丫頭,一盤子炙羊肉,一碟子清炒蝦仁,一碗粳米羹,幾樣小菜。

鄉野野食,略顯粗陋,奈何腹中空空,崔冬梅忍著吃了幾口。

卻不想,一口蝦仁還未咽下,就見外頭來人。這人一身黑衣,像是暗夜中一陣風,迅猛飛馳。他走到門口,扭頭瞧見崔冬梅安穩用膳,好似得了寶貝一般,一張陰鷙黑臉,登時喜笑顏開。

嚇得崔冬梅口中的蝦仁變得苦澀無比。

“你醒了!我就知道,你曉得是我來,定然不擔心。放心,明兒一早咱們就走,不會耽誤。”

擋不住的饑餓,崔冬梅吐掉那口蝦仁,吃口炙羊肉,耐著性子,吃好再來收拾他。

遂冷遮臉問道:“去哪?”

楊琮像是丁點瞧不見她臉上的寒冷,笑盈盈走到方桌另一側坐下,身子前傾靠近,“回臨淄。”

崔冬梅喝一口粳米羹,“你還能回得去!”

分明是譏笑,在他眼中卻成擔憂,“莫要擔心,我做了這些年太子,總有些不為人知的路子在。出城而已,不是大事。”

“你既如此能耐,何必委屈在這等彈丸之地,開疆拓土,稱王稱霸去吧。”

“你還是和早年一般,嘴上不饒人。往後,可得收斂些,畢竟不如從前,況且,還要委屈你,在三娘手底下待上一陣子。你們二人素來有愁怨,你忍著些。話說,適才她有沒待你不好?若有,說來,我替你做主。”

這話說得,極為自信,令人惡心反胃,一時之間,崔冬梅腹脹得厲害,竟一點子也不餓了。

猛然扔掉竹筷,“你腦子不好使麽?憑何認為我會跟你走?好好的中宮皇後不要,和你做流民?”

楊琮輕笑,笑她不懂事,笑她天真。

“先且不說你心中有沒有我,這中宮皇後,你以為那般容易麽?”

不知他何意,崔冬梅恨他一眼,不說話。

楊琮見狀,只當她是真不懂。

“宜春殿的郭氏沒了,你可知?嗯,你應該知道。郭氏喪命是為何,你可知?”

不等人說話,楊琮一副自以為明了天下模樣,“因她笑起來,有幾分像你,所以,她命該如此。這是父皇的令,是天子的令,不可違逆,不可更改……”

“好一張巧嘴,能將死人說得活過來。郭是的死,有幾分是陛下的令,有幾分是你們逼迫,這可難說。我不是小孩子,誆我騙我,還能如此簡單!”

楊琮聽罷欣喜若狂,他喜歡的姑娘,就該是個聰慧無邊之人。

他如實道來,“父皇要讓郭氏死,我不過是讓她早產罷了。如此這般,她還能見上孩子一面,全了她們母女情分。”

好個狗東西!

崔冬梅驀地起身怒斥,“休得胡唚!郭氏剛入皇城那會,天真爛漫,一往情深,她照料你衣食起居,為你生兒育女,到頭來,你就如此對她。你簡直,豬狗不如!喪盡天良!”

“你莫不是想到自己?”楊琮疑惑她因何這般生氣,“莫要擔心,你和她們都不一樣,她們都是假的,你才是真的。我們從前,一塊看星星……”

“閉嘴,我少時真是瞎了眼,看上你這麽個狗貨!”崔冬梅指天大罵。

看向窗外,月影藏起,不見丁點光亮,她又暗自罵道劉三娘:都是狗東西,說好送個功夫小娘子來幫襯,這般久了,鬼影子也不見!

“說了無需擔憂,你盡管放寬心便是。你和她們都不一樣,我們打小的情誼,頗為難得,就連你肚子裏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不會讓你步了郭氏後塵。”

崔冬梅氣得發笑,“哼,他若是個男兒,生來便是太子,若是個姑娘,也是個頂頂尊貴的公主,跟著你?平白做流民不說,還矮下一輩。”

“你怎生如此冥頑不靈!好話與你說盡,你不聽,難不成真要讓我說些實話,你才能聽進去一二。你身子重,受不住。”

楊琮更換策略,好心勸慰。

崔冬梅一時沒明白他為何突然變臉。

這廝見狀,暗道一聲“果然天真無邪”,繼而說道:“郭氏一死,下一個,就該是我和三娘,再下一個就該是你,你知道麽?”

楊琮苦口婆心,眉心緊蹙,一臉衰敗,毫無生機。

“你可知,父皇是個怎樣的人?”

說罷,他不急切著繼續,而是看向崔冬梅。小娘子一臉懵,不知他說這話何意。眼中清澈無暇的疑惑,哪怕是暗夜幽幽,也擋不住外溢。

楊琮無可奈何笑笑,“在你眼中,父皇溫柔體貼,對你極好,就算犯了錯,任性胡鬧,他也從不責備於你,是麽?

你定然覺得他是個好人。我從前也是如此以為。

我的父親,我的舅父,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最溫柔和善的人,待我最好的人。

他們都說他是沙場悍匪,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我不信。這樣溫柔之人,怎能是悍匪呢。

後來啊……”

楊琮看向天際,孤零零一顆星在樹冠旁,若隱若現。

“後來啊,父皇定親那年,我見到五娘子。你……”他看向崔冬梅,哂笑,“你應已見過柳五娘子。她是個和善人,難得一見的和善人。我還記得,我見她那日,雪後初霽,異常寒冷,她身著天青色鬥篷,遠遠向我走來,問我要不要吃點心。那時候,我堪堪跟著舅父,在家中,沒什麽地位。

從未有人專程給我送吃的,問我好不好。

知道我是父皇養子,一句多言沒有,誇我是個好孩子。

再後來啊,五娘子一場風寒沒了,這場親事自然不成。”

他頓住,看著崔冬梅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風寒?哼,風寒!那日我見過的柳五娘子,雖一臉清冷柔柔弱弱,可身子骨極好。大冷的天,穿個鬥篷,連手爐也沒。較之尋常娘子,不知好上多少,如何能一場風寒沒了。

這話說出去,誰能信。你猜猜,柳五娘子是如何沒了的?”

他問崔冬梅,像是明白她不敢細想,不敢置信,迎著小娘子眼中震驚,

仰天長嘯,“是父皇殺了她,是父皇殺了她。”

崔冬梅不敢置信搖頭,滿頭青絲,似水中浮萍。

楊琮又是一聲大笑,“我知道你不信,起初我也不信,可後來我知個了不得的大事。你,想不想聽聽。”

他走到窗戶跟下,看向天際,晨曦之光在即,天際已然泛起絲絲光亮。

“柳五娘子瞧著柔弱,骨子裏卻是個主意極重之人,父皇對她很好,給她送東西,過生辰,好多好多,可又如何呢,五娘子不喜歡他,哼……”楊琮有些癲狂,歪頭斜眼,

“不喜歡他,五娘子喜歡大舅。哼,好一段孽緣。

委實一段孽緣。

如你所見,五娘子自然一場風寒沒了。

父皇那般人物,怎會容許五娘子活著。”

說罷,楊琮喟嘆,半晌轉過頭來,見崔冬梅恍恍惚惚,扶著矮塌沿穩住身形。

他嘲諷,“如此,你還信父皇是個溫柔之人,是個不計過往之人麽!僅憑你我之間有舊,你就沒命活著。

你如今好好地,不過是懷孕罷了。

你瞧瞧郭氏,瞧瞧我和劉三娘,憑何我們受了罪,遭了難,父皇獨獨放過你。你說說,他為何獨獨放過你。他喜歡你麽?待你如珠如寶麽?生死相隨麽?

哈,他從前喜歡五娘子,可後來該死之時,五娘子照樣死去,毫不手軟。你為何覺得,你不同尋常!”

許是一瞬之間沖擊腦海的消息太過,崔冬梅懵得厲害,根本分辨不得。

可即便如此,她握著臥榻沿的那只手,指尖泛白,毫無血色,一張小臉,更是如蔥慘白。

她張張嘴,說不出話,唯餘朱唇顫抖。

許久許久,她方才說道:“假的,都是假的。你若知曉一切,為何去歲秋獵,放那姑娘來宴會。你而今這般言語,為的不過是令我跟你走,心甘情願跟你走罷了。你個小人!”

“若我所言為假,我和劉三娘為何雙雙出現在這裏?!我們落魄了,我們不再居於東宮,好好做臨淄王和王妃,不好麽?為何偏偏要來送死!”

他蹲下,看著崔冬梅的眸子,如是說道。

無可辯駁,崔冬梅心知這當中,該還有旁的消息,可她不知。

“知道你不明白,我來告訴你。若我們一路去到臨淄,恐是遠未到封地,就已命喪黃泉!父皇有多狠,我比你明白。”

崔冬梅不敢看他眼睛,閉眼。眼睫微微顫動,洩露一二心跳。

“跟我走吧,走了,你才有一二生機。我們幾個,一樣的人。我不想做五娘子,也不想做郭側妃。哪怕是個流民,總好過喪命不是。冬梅,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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