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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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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外頭風言風語,也擋不住陛下對太子的看重。

二月中旬,郭六娘子入東宮不久,陛下於立政殿親自考教太子學問,君子之道,皇權之道,太子答得有模有樣,精益不少。陛下很是開懷,覺得郭六娘子規勸太子有功,論道給郭府尹升官之事。

太子謝過,“父皇,這事恐有不妥。這等時節給郭府尹加官,怕朝中之人閑話,說是得了宜春殿的好處。郭府尹為官多年,清正廉潔,不如再等等。”

“本為嘉獎她教女有方,這既是前朝之事,也是你東宮之事,你選個合適時機,讓詹事府之人去辦即可。”

太子躬身拜謝。

而後,父子二人說起今春京畿一帶雨水有缺,不利農桑,著司農司發能人之輩前去查探,給出個法子來……又處理好些政務,見過幾個大臣,不知不覺之間,已然近乎晚膳時分。

太子正打算行禮告退,就見李申入內,一臉為難,左右看看不知該講不該講。見陛下點頭,李申才為難說道:“陛下,正陽宮小宮婢又來了。”

陛下霎時間為難起來,“今兒來的是誰?”

李申更為難,“是香香姑娘。”

陛下:喝口茶壓壓驚。

話說前幾日的補藥,泰半被李申給收拾了,當然沒進陛下口中,這事原本無人得知。可後來不知是有人給崔冬梅送信,還是崔冬梅自己覺出不妥來,竟派貼身宮婢,香香和脆脆,輪番來立政殿,看著楊恭進補。

這不,前日來人是脆脆,楊恭捏鼻子喝了。

今日來人是香香,想必也只能捏鼻子喝了。

陛下思索一番,“你去告訴她,就說我一會子跟她一道去正陽宮,待會兒再喝也不遲。”

李申:“陛下,香香姑娘說,她來之前娘娘吩咐,說是喝了再去也並無不可。”

陛下無言以對。

朝門外看看,李申替主子分憂,“要不,陛下親自去和娘娘說說。”

這般下去,早晚要壞!

主仆二人沒個合適的法子,一時不言語,太子趁空檔請罪,說他這個做孩子的,竟不知陛下病了,該當責罰。陛下擺擺手,沒放在心上,說道自己好著呢,

都是清肺敗火的湯藥,算不什麽。

大抵是不好讓太子多想,陛下命李申去請香香入內。片刻之後香香端著碗碟,站在陛下跟前,頗有一副你不喝,我就不走模樣。

萬般無奈之下,楊恭一飲而盡。香香差事辦成,歡歡喜喜去了。

哪知,約莫香香還未走出立政殿地界,陛下突然不好,面色紅脹,汗如雨下,像是一瞬被不幹凈的東西定住,神魂不在。嚇得太子和李申驚呼,無所適從。在李申替陛下順氣之際,太子喊了幾聲,不見人應答,著急之下一掌拍在陛下後背,登時令陛下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星星點點的血跡,布滿衣襟,更是噴到案幾之上。陛下雙眼恢覆幾絲神采,安慰他們,“我沒事,敗敗火氣即可。”

嗓音微弱,不見素日精氣。

這話,太子像是沒聽見,朝外高喊,“抓刺客!”侍衛聞聲入內,“方才出去的姑娘!”

這侍衛也不知是被殿內場景嚇到,還是被太子氣勢所折服,竟不見陛下發話,一徑追趕香香而去。

而殿內的太子,見侍衛出門當即跪地請罪,“父皇,兒子擔心,適才之言多有不妥,還望父親……”眼眶濕潤,哽咽著繼續,“保重自己,兒子……已經沒了阿娘,不能再……保重自己啊父親。”

太子淚眼朦朧,跪地行走到陛下身側。陛下緩緩伸手去拉太子的手,“無妨,你我父子之間,何須計較這些。”

他們之間相差十歲不到,原是甥舅,而今是父子,錯亂交織。

太子雙手顫抖,連連問道:“父親,可好?可有覺得何處不妥?”不等陛下答話,太子驀地起身,像是自言自語般朝外走,“忘了給父親請太醫,都是我的不好,都是我的不好。”

他的背影,消失在立政殿外。

二月初春,風一陣雨一陣,變幻莫測。起初還是微風習習,下一刻天色昏暗,風沙裹挾雨點而來。在殿外晃蕩一圈,親自去請太醫的楊琮,是個什麽心思,是否後悔急救,無從得知。

……

及至崔冬梅急忙忙趕來,還未入到殿內就見香香被人捆綁手腳,胡亂仍在立政殿屋檐下。她又急又氣又怕,朝香香投去安慰眼神。腳步沈重緩慢,轉過隔斷,見太子楊琮像是個賊子般,焦急立在臥榻一側。她沒個好臉色。

狠了他一眼。

她崔冬梅的丫頭,要殺要剮哪裏有他個外人做主。

行路間,又扭頭剜了這廝一眼,“狗東西!”方才朝內走去。

側間,陛下躺在羅漢榻上,李申一旁細致伺候,太醫愁眉不展,像是遇見疑難雜癥,不得其解。崔冬梅一時腳步錯亂,不知該邁步朝前,還是轉身回來,將太子那人再罵上一遍。躊躇猶豫,困頓不前。

陛下見她過來,扯起笑容,“你來,到這兒來。我沒甚要緊,不消擔心。”

李申行禮退下,臨走,還拉上不情不願的太子,很是貼心地留下崔冬梅、陛下和太醫三人。

見陛下面色無光,還惦記寬慰自己,崔冬梅一個猛子竄到臥榻跟前,“你怎麽了,是湯藥有什麽不好麽?若是不好,咱們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兒子什麽的,跟陛下的安危比起來,都不要緊。

小娘子淚珠滾滾,哀傷後悔,替楊恭整理被褥,將他落在外頭的手,放到被褥之下,“都病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你……也是……”

“不要緊,你別聽他們胡說。”

事出突然,傳出去的話,定然不甚好聽,不知崔冬梅聽到個什麽,怕她說出個好歹來,楊恭一徑截斷她的話。

“騙人,二哥哥最會騙人。”

“不信,你聽聽太醫如何說。”

不等太醫說話,崔冬梅詭辯道:“整個大鄴都是你的,讓個太醫順著你說話,這有何難。”說罷,轉頭看向太醫,“你說,不要怕他,你如實說話便是,有什麽事,我在這裏,陛下不敢將你如何。”

太醫頭疼,很是頭疼,哆哆嗦嗦良久,在崔冬梅鼓勵的目光中,在陛下笑而不語的目光中,終於決定如實告知,

“自古以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生精不調,方需調補。陛下龍精虎壯,正當盛年,這……”

說到這裏,太醫有些不便言語。他就是個太醫,參合起陛下家事,往後不知有沒有好果子吃。

崔冬梅不放過他,“這什麽這?你莫不是不知道,方才我進來之時,瞧見你雙眉緊蹙,一副委實想不明白模樣。而今這多時候過去了,你到底想明白了沒!”

話還未說完,崔冬梅的手被陛下拽住,“你急個什麽,即便太醫不曾明說,前半句,你還不明白麽。”

“我!”半個字出口,腦海中將太醫的話又過一遍,崔冬梅登時傻眼,這……這……不會吧!

“明白了?”陛下在一旁輕聲問。

崔冬梅不敢去看陛下,再次將太醫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念了又念。

像是明白自己做錯了事,張口欲言,又覺丟臉至極,閉了回去。恍恍惚惚之間,餘光瞄見太醫的身影晃動,一句話脫口而出,

“現如今,該當如何?”

話音落下,她又後悔了,這話問當真多餘。

這不,一時之間,崔冬梅後悔得無地自容,楊恭輕笑,太醫低頭尋找那青磚上並不存在的裂縫。

崔冬梅:我的親娘四舅老爺,讓我回府去吧,這正陽宮我是沒臉再住下去了!

及至太醫如釋重負離開,崔冬梅像是個鵪鶉,躲在紗帳旁側,借高腳宮燈遮擋,不敢直面楊恭。

陛下笑話她,“該信了?”

小娘子點頭。

楊恭拍拍自己身側的臥榻,“信了,那就過來。你藏著做什麽。”

崔冬梅搖頭,一個勁兒搖頭。

“你怕我?”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此前,此前……做了不好之事,陛下該是生氣了……我……”小娘子不知該如何繼續,是該致歉,好生彌補還是如何。突然聽聞楊恭額一陣咳嗽,排山倒海,她著急下猛地從簾子後出來,靠近臥榻。

未等她站定,便被楊恭伸手一撈,穩穩放在臥榻之上,“你好好呆著。今兒個既是病了,我也歇上一歇。”

崔冬梅這次是真真明白,嚇得要死,連忙討好,“二哥哥這是要討債來了麽?我……我還沒……”一瞬間將雙手環上楊恭脖頸,“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往後,那補藥,二哥哥莫要喝了。我……我……”

我個什麽好呢,要好好想想。

楊恭耐心等著,“該如何?”

“我給二哥哥洗手作羹湯?”靠在楊恭肩膀,小娘子商議道。

數月等待,也算吃了不少苦頭,湯羹不能少,旁的更是不能少。楊恭雖如此想著,可依舊耐心十足。

“高腳宮燈旁的那衣袍,瞧見了?”崔冬梅嗯一聲,楊恭繼續,“瞧見上頭的血跡不曾?”

他這話何意,崔冬梅再明白不過,順著他的話去看,是不能的,“我背著它,瞧不見。”

“看不見,那必然是聽見了?”

無從反駁,她本就是聽了宮婢稟告而來,“二哥哥不好,現如今學會得寸進尺了!”

“整個大鄴的主宰,還用得上得寸進尺。”

他的話,帶著幾分笑意,全然不為彰顯地位,不為使人臣服,為的不過是駁斥小娘子的話,那句“得寸進尺”罷了。

她想,這多日子以來,得寸進尺之人,恍若一直是自己,從不是旁人。

徒然心房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咚咚咚,像是要從喉嚨口出來。

“它在動,你聽。”

楊恭的話,令小娘子再無顏面對,像是一只貍奴,在他肩膀蹭了蹭,埋頭前胸。看不見其他,只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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