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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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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月色不佳, 路燈忽明忽暗,這是一個朦朧且混亂的夜晚。

兩人沈默著走向附近的停車場。

覺察到身邊人不同往昔的氣息,阮緒寧率先開口打破沈默:“那個, 我不是故意打人的……”

賀敬珩沈聲阻止她的自我檢討:“我都聽到了。”

“啊?”

“你們說的那麽大聲,聽不到才怪。”

“喔。”

阮緒寧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臺壞掉的點唱機, 只能斷斷續續蹦出一些毫無意義的音符:如果賀敬珩聽見了那些話,那當時一定是極力忍耐、才沒對楊遠鳴動手的吧?

像他那樣的家夥,沖動好像才是理所當然。

忍耐, 反倒成了稀奇事。

阮緒寧隱隱有種感覺, 賀敬珩是因為自己而忍耐,卻不好意思直接去問。

欣賞著小姑娘獨自排解困擾的表情, 賀敬珩壓下唇角, 毫無保留地展露出真實情緒:“阮緒寧,謝謝。”

這輩子確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窘迫,就像是被剝光了華麗的衣裳,撕開了偽善的面具,拔掉了獠牙和利爪, 用韁繩勒住脖頸游街示眾, 一遍又一遍重覆著曾經的他有多麽卑微,多麽落魄。

還是在最重要的人面前……

想到這些,就快要喘不過氣。

但阮緒寧漂亮的反擊,又讓他活了過來, 重新長出血肉。

身上的那一團暖意慢慢擴大, 賀敬珩默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撕開舊傷口:“我的媽媽是一個很好的人, 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

被賀禮文拋棄後,趙眉獨自回到宜鎮, 生下了一個男孩,起名為“趙默”,她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徹底離開了那個紙醉金迷的世界。

只是,頂著“未婚先孕”“單親媽媽”的標簽,趙眉成了旁人眼中的異類,流言蜚語像是南方小鎮裏下不完的雨,很快,便將她淹沒。

再加上親友的疏離,趙眉的生活愈發艱難。

賀敬珩放緩腳步,將為數不多的、屬於“趙默”的記憶,一點一點挖出來:“姨母一直勸媽媽早點改嫁,街坊鄰裏也給她介紹過不少適婚的男人,但是,她全都拒絕了……”

對那些男人而言,但凡自己得不到的漂亮女人,都可以用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言語任意詆毀。

以訛傳訛,三人成虎。

趙眉成了他們口中人盡可夫的蕩/婦,連因過度操勞而生的病,都成了肆意潑灑臟水的“證據”。

回憶至此,籠罩陰影中的賀敬珩臉色更沈:“我恨那些家夥。”

覆又咬牙:“但更恨的,另有其人。”

賀禮文。

所有的悲劇,都是因那個男人的始亂終棄而起。

造化弄人。

趙眉死後,相連的血脈令他不得不與賀禮文接觸,賀敬珩永遠記得等待親子關系鑒定書的那些日子,自己多麽煎熬:如果不回賀家,就永遠無法結束苦難;如果回到賀家,就只能藏好快要漫出來的恨意。

但是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選擇權:作為賀禮文的獨子,“趙默”註定要回到洛州,註定要變成“賀敬珩”。

自南壇巷學會的隱忍和堅韌,被打磨成了從容和無畏。

阮緒寧碰了碰他的手,輕聲安慰:“都過去了。”

撞見小姑娘擔憂的眼神,賀敬珩收斂眉眼間的戾氣,擡手摸摸她的腦袋:“小鋼板果然名不虛傳。”

怎麽又繞回到她甩人巴掌這件事上來了?

阮緒寧當即捧住發燙的雙頰,開始思考要如何解決自己的難題:“我剛才是不是打得太重了?不管怎麽說,楊遠鳴是我的責編,這段時間,我還要跟他一起做新項目……我、我就是太生氣了,生氣他那樣說你和你的媽媽,所以才狠狠……”

“沒有的事。”

“你也說過,我下手挺重的。”

“你記錯了,我沒說過。”

“楊遠鳴的臉都被我打紅了!”

恢覆了精神的賀敬珩,也恢覆了一貫愛揶揄人的性子:“是嗎?那他一定是敏感肌。”

這話好像是她曾經的說辭……

阮緒寧眨巴著小鹿般的眼睛看著他,最後,“噗”地笑出聲來,又篤定道:“要是楊遠鳴真的因為這件事故意PASS掉我的新作品,那我就當是錯看了他!哼!不過,以後一定還有機會的,我也不能氣餒!”

賀敬珩也笑。

毫無條件、不計後果地替他“出頭”,確實很像這塊小鋼板會做的事。

說話間,兩人走到商圈停車場。

穿過陰暗的甬道,阮緒寧坐進大G副駕座,等賀姓司機就位,沒頭沒腦地喚了聲:“賀敬珩。”

被叫名字的男人轉過臉。

她抿了下唇,聲音糯糯的:“我想了一路,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我只是想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是賀敬珩了——但正因為有了‘趙默’的那些經歷,無論是美好的,還是糟糕的,你才能成為‘賀敬珩’。”

男人的眼角眉梢又多了幾分笑意:“說完了?”

“嗯。”

“不愧是語文課代表,口才不錯。”

“哦。”

今晚發生了好多好多意料之外的事,她說了好多好多語氣詞,都快忘了怎樣組織完整的句子。

賀敬珩用目光描畫著一臉認真的妻子,又張嘴提醒:“安全帶。”

被男人冷漠的態度刺痛,阮緒寧不免有些失落,聽見車輛啟動的聲響,低頭找到座位邊的安全帶,只是,心猿意馬捏著金屬扣按插數次,都沒能成功對準卡槽。

像是失了耐心,賀敬珩一言不發,探身幫忙。

註視著向自己湊近的男人,阮緒寧身體後仰企圖避讓,誰料,他碰觸到安全帶金屬扣後,轉而握住了她的手。

阮緒寧呼吸一滯,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身旁的黑影猝不及防罩過來,覆上她的唇瓣。

腦袋裏的各種零部件吱呀吱呀轉動起來……

阮緒寧後知後覺,賀敬珩是在親吻自己,她本能地用手去推,卻被男人輕而易舉地捉住。

短暫抵抗後,索性徹底放棄。

她遲疑著仰起臉,接納唇舌上的陌生柔軟和攪動空氣的荷爾蒙。

賀敬珩的吻並非想象中那般霸道、蠻橫,而是循序漸進、不留空隙,全程帶著試探的意味,倒是她,慌亂之下緊緊閉上了雙眼,不敢動彈,不敢喘氣,繃緊的背部抵靠著車座,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揪緊了安全帶。

時間從未像此刻這般漫長。

長到似乎能與“永恒”劃上等號。

即便如此,當賀敬珩抽身而去時,阮緒寧依然覺得意猶未盡,她垂下雙頰緋紅的臉,聲音輕不可聞:“你、你怎麽突然就……”

有離場的車輛自兩人前方經過,不該亮起的大燈晃得人眼生疼,賀敬珩飛快偏過臉,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有需要。”

阮緒寧瞬間楞怔,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倒也不是失落——她原本也不指望能從賀敬珩嘴裏聽到“我喜歡你”或者“情不自禁”之類的解釋,但“有需要”三個字,委實是太涼薄了些;但她又想,人在傷心難過到極致的時候,總會想做些什麽轉移註意力,自己應該照顧丈夫今晚的壞情緒。

幫小姑娘系好安全帶,賀敬珩坐正了身子:“你不是說過,只要我有需要,就會配合嗎?”

所有的疑惑都被這句話堵住,阮緒寧將視線移向窗外。

賀敬珩不動聲色用手背擦拭唇角,再度回味起方才的親昵舉止,內心的僥幸多過喜悅。

失信於好友。

涸轍於過去。

所以,連真心都不敢磊落地表達。

他忽然間意識到,藏在櫃子裏的人,似乎一直是自己——習慣了與陰暗作伴,會畏懼光明。

車輛四平八穩地行駛上路,掌著方向盤的人,卻心亂如麻。

路過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阮緒寧像是從夜色中汲取到了足夠的能量,終於再一次望向丈夫。

輕柔的呼喚一如既往:“賀敬珩。”

認識這麽久,賀敬珩早就學會了在阮家小姐直呼他人姓名的間隙、思考她所想表達的意思,是質疑,是說教,是安慰又或者是請求幫助。

但這一次,他猜不出來。

遞過餘光,示意自己在聽。

燈光為阮緒寧本就白皙的臉龐鍍了一層暖金色。

被親到發紅的唇碰了碰,她執意要為他奉上更多的光明:“那你今晚,還會有別的需要嗎?”

賀敬珩眼皮一跳,心臟瞬間漏拍——他已經分不清那個小姑娘到底是遲鈍,還是天真,又或者是,與生俱來能夠包容一切。

包括,故作冷漠的他。

他近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今晚沒有。”

說罷,徑直點開車載音響,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舒緩流暢的英文老歌令兩個人放松些許,阮緒寧微張著唇,呼出長長一口氣,她的英語成績並不拔尖,詞匯儲備量堪堪過四級,艱難翻譯著歌裏的詞匯,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歌詞。

但直覺告訴她,那是一首情歌。

輕聲跟著哼唱幾句,然後,她又聽見了賀敬珩的聲音。

“以後,說不準。”

*

雖然賀敬珩表明了“今晚沒有需求”,還是無法打消阮緒寧的緊張與顧慮。

她的合法丈夫並不打算放棄行使夫妻權利……

真是要命。

經過前一段時間的相處,阮緒寧已經自作主張給賀敬珩打上了“安全”的標簽,現在他出爾反爾,害的她不得不重新適應。

更要命的是,阮緒寧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排斥與賀敬珩接吻,甚至還用第三視角模擬想象了幾次兩人親昵時的模樣——有一說一,她發揮得不太好。

賀敬珩應該也覺得挺無趣的吧?

揣著滿懷少女心事,阮緒寧裹著被子翻來覆去,險些從床墊上滾落。

最後,是賀敬珩拽住被子的一角,收網似的將小姑娘“撈”回來,用警告的口吻提醒,若是再不乖乖睡覺,就起來陪他做點別的事。

她嚇得不輕。

棉被裹頭當場表演一秒入睡。

然而,從“閉眼”到“熟睡”又經歷了兩個小時,第二天自然也沒能準時起床。

萬幸,賀總日理萬機,一早就走了。

阮緒寧也有猜測,賀敬珩那家夥會不會是沒想好要如何面對她,故意早早去了公司……

猜完又覺得自作多情。

賀家繼承人的字典裏才不會有“不好意思”之類的詞匯。

她匆匆忙忙打車來到文創園,連張媽煮的艇仔粥都沒喝幾口。

走進工作室,阮大主筆才發現自己過於焦慮了——經過昨晚KTV一役,今天一早,根本就沒幾個同事能準點到崗。

連一向準時的老陸和廣廣都缺了勤。

兼顧前臺工作的屋屋傳來第一手情報:“你昨晚走得太早,錯過了一場大戲!廣廣喝吐了,死活不肯讓老陸送她回家,是我和夢夢把她捎回了家,廣廣連說醉話都在罵老陸……”

阮緒寧一邊聽同事繪聲繪色地描述昨晚狀況,一邊打開電腦裏的繪圖軟件,暫時忘卻了去分析思考賀敬珩的行為舉動。

稿件加載完畢,卻遲遲無法落筆。

為了籌備新漫畫,《失落玫瑰》連載的屯稿計劃被迫暫停,而她昨晚與楊遠鳴又起了爭執,情急之下,還甩了他一巴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啟興,有沒有機會上悠看的選題會。

遺憾。

難受。

但不後悔。

阮緒寧盯著電腦屏幕發了會兒呆,直到手機彈出新消息,才重新回神,飛快點進聊天界面,繼而發現,並不是賀敬珩。

是譚晴發來的消息。

譚晴:親愛的,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阮緒寧下意識抿了下唇,緩緩敲下一行字: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趁此間隙,譚晴已經發來了一段小作文:她前段時間收到了本地一家小有名氣的家裝設計公司offer,薪資待遇中規中矩,但工作環境一絕,反正她也不缺錢,想著先去刷刷經驗,結果入職以後才發現,那居然是劉紹宴名下的公司;想著給誰打工不是打工,她也沒多在意,沒想到上班第二天,劉紹宴直接把人堵在了茶水間……

譚晴:他反手就是一個表白啊一個表白!

阮緒寧:賀敬珩昨天親了我。

譚晴:你說他是不是精/蟲上腦!

阮緒寧:是這樣嗎?

譚晴:啊啊啊我說的是劉紹宴!

阮緒寧:什麽?追你的不是艾榮是劉紹宴嗎?

譚晴:什麽?賀敬珩終於對你下手了?

阮緒寧:追求好朋友喜歡的女孩子,他怎麽能這樣不開竅!

譚晴:追求喜歡好朋友的女孩子,他終於開竅了!

阮緒寧:我說的是劉紹宴。

譚晴:我說的是賀敬珩。

事實證明,真的閨蜜,可以無視對話順序,同時暢聊兩件完全不同的事。

短暫的中場休息過後,兩人終於將聊天內容調整到同一頻道——當然,“賀少爺開竅事件”的優先等級是第一位。

隱去了有關於“趙默”的一切,阮緒寧將整件事歸結為水到渠成,而譚晴對男人行為的剖析也足夠直白、尖銳:接吻只是最低程度的試探,如果你不拒絕,他很快就要想方設法哄你上床了。

譚晴:也不是壞事,至少能夠證明你的老公是個正常男人——身體正常,審美正常,取向正常。

譚晴:賀敬珩都這麽主動了,你還在矜持什麽?幹就完了!

省流版:幹就完了。

阮緒寧面紅耳赤,反覆閱讀並背誦最後四個字。

又有人到達工作室,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聲響,她擡起眼,撞上了楊遠鳴的視線。

她迅速低頭,不想搭理。

對方卻沒有避忌。

走到阮緒寧的工位邊,楊遠鳴將一杯檸香美式放在她的桌上,輕咳一聲:“有空的話,我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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