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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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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鎩羽知道自己利用了她的弱點十分卑鄙, 可他別無他法,面對她, 他好像優勢全無,和街上的流浪狗毫無區別,患得患失叫他整日整日被焦躁籠罩,他不想玉怡繼續待在離島,每天守著實驗室,與心儀她的追求者朝夕相處。不,不止,他想把戎玉怡鎖在家裏, 哪裏也不許去, 又或者哪裏都去,唯獨不在離島——

她會願意嗎?

會嗎?

不會嗎?

她會的。

溫鎩羽歪了歪腦袋,平整的嘴角在黑氣漫空下微微彎了彎弧度,慢條斯理戴上手套,坐上早已停在醫院門口的車,對司機說:“九號公路。”

“你好, 我要報警,九號公路半山腰的木屋發生了一樁兇殺案。”

遠在三十公裏外, 羅環大廈門口的紅色電話亭內。

一個一身黑衣黑褲,頭戴漁夫帽的男子轉過了身, 背部靠在紅色電話亭邊壁, 低頭邊吸煙, 邊對電話裏頭的接線員講述不久前發生的事。

如果戎玉怡聽到他的聲音, 會認出來他就是那位在搬動她下車前, 告訴眾人她是孕婦的人,也是後來收到錢後, 去而覆返給她松綁的人。

他本來想實話實說,只是綁架,畢竟他也沒目擊兇殺案,不是嗎?他不知道迎接那個年輕孕婦的命運將會是什麽。

可仔細想想,如果對差人說只是綁架的話,說不定會被當做報假警,戲耍警方,或者直接被無視掉。

畢竟他現在打的是匿名電話,可信度並不高,而據他所知,每天打到警察局如此戲耍警方的年輕人不在少數,上周在酒吧喝酒,隔壁桌玩的真心話大冒險就有一次這樣的大冒險,被酒瓶選中的女孩兒被指使用英文報警說自己被搶劫了價值五萬的名牌包。

於是他幹脆地說了命案。

把想說的寥寥幾句一股腦說完後,他當機立斷掛斷電話,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推開紅色電話亭的門,邁出亭子的一剎那,他擡頭望了眼夜色蒼茫的天空,頭也沒說這單是個孕婦,否則他怎麽說也不會做的,只能再度心裏默念——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都莫怪我,這年頭,為了活著,大家都不容易,對不住了。

他深呼吸一口夜空中的冷氣,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覆而低下頭,避開紅色電話亭的光,臉上愧疚的神色瞬間蕩然無存,他往下一拉漁夫帽前檐,佝僂著背走進夜色中。

黑夜無邊。

樹影憧憧。

溫鎩羽下了車,外套拉鏈拉至頂,瘦削的側影背脊微彎,迅速鉆進樹林裏。

一個小時前,他黑著視野走過這段路,導盲杖充當登山棍,步速不緊不慢,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滑過幾步,險些摔了一跤,再次經過差點失去平衡的地方,溫鎩羽瞇了瞇眼睛,發現沙面有不算明顯的鞋印,匆匆一眼後掠過,他繼續往上走。

前後心境不一般,但急迫程度是一樣的。

木屋燈依然開著,鎢絲燈泡下盤旋幾只飛蟻蚊蟲,盡頭的墻邊,袁康曜依然趴在那裏,那把匕首打橫著插在他的頸間。

房間裏的每件物什都有自己的影子,包括袁康曜,溫鎩羽逐步走近,影子與地上的人局部重疊,溫鎩羽拉了拉手套,第一眼先看到袁康曜死不瞑目的眼睛,一只眼睛死瞪著,一只沒了眼球,塌著眼眶。

這是邵家平的傑作。

袁康曜入獄後,邵家平為報仇雪恨,也想搞點事進去,百八十個念頭一閃而過,即想過搶閆梧桐的名牌包,又想過開車撞袁家人,只要想想,他就覺得痛快。

腦子痛快過後,他便面臨一個問題,前者輕了不一定能和袁康曜待一個監獄,說不定關幾天拘留所就給放出來了,後者是他雖然恨極袁康曜,卻沒想過要害死無辜人員,教訓教訓可以,萬一失手把人撞死了怎麽辦?

於是邵家平再度找上他幫忙。

當時他正在房間裏畫文身設計圖。

溫鎩羽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去離大打一個高材生,掂量掂量打到重傷一級,高材生嘛,學校肯定護著,不用多久他就能喜提入獄,且能精準空降到袁康曜所在的監獄。

至於如何精準打到重傷一級,這又是一門學問,他專登請教了一些醫生,學了一套如何五分鐘內致人重傷,又不至於讓對方死亡的重傷一級連招,去找了書良朋。

邵家平入獄的消息傳出,遠在舊金山的溫鎩羽抽空和典獄長打個招呼,某個風和日麗的冬日下午,他們被安排在一組放風,於是就有了嚴重眼外傷這個傑作。

至於他能看見這件事,說來尷尬,發生在手術成功的一個月後。

它不像恢覆記憶那樣循序漸進,它是說恢覆就恢覆了,很不講道理。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漆黑的房間突然通上電,他睜開眼睛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尋常地盯著天花板思忖今天定下的工作行程,起身時拿起床頭櫃的布條,系上後視野漆黑一片,才驀然楞了一下。

對於視覺恢覆這件事,溫鎩羽說不上很高興,但說不想康覆也不至於。

他介於一種悵然和慶幸的情緒之間。

非要深入本質,既是他覺得康覆的不是時候,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手術第三天摘下紗布那天,那麽一切自然而然,可喜可賀。

可不是。

它發生在一個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節點,不是一個絕佳的境地。

就有一種……

白失明了的感覺。

它發生了,但什麽都沒改變,戎玉怡依舊不理他。

但它的的確確是發生了。

被捅一刀好歹能得到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騎乘;動了他車裝置,換來的是無論他多過分,多人渣,戎玉怡都會因為心虛而半推半就接受他的癖好;那麽失明換來的是什麽?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甚至因失明而下了一步錯棋,導致他滿盤皆輸。

說什麽小狗鼠,做什麽狗屁選擇,他當時就不該給她選擇,結果呢?換來的是什麽?

他就應該把那群人踢下船後,直接將戎玉怡拐到美國去。

等待被聯系的過程很煎熬,她似乎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無論他被發現出腫瘤,而不是簡單的淤血,隨後做手術,做完手術眼睛依舊好不了,樁樁件件都沒有收到她的問候。

鐘凱瑜更不會主動說起郵件回覆的內容。

他找不到更好的切入點,沒有由頭,於是事態逐漸變得焦灼——他單方面焦灼。

他想如果戎玉怡再不聯系他,他要枯萎了。

上稱都瘦了,醫生讓他一日三餐要營養均衡,營養師則感到很無辜。

某天發現大哥和她有了聯系,他想大哥或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於是失明的生活賡續。

但他對進展不是很滿意,太慢了,他倆到底有什麽好說的,幾百句話只提了他四五句,以前怎麽不見兩人有這麽多共同話題?闊別四年話匣子終於打開了是嗎?

不過沒事,機會總是留給能發現機會的人。

邵家平找上他,溫鎩羽原想置之不理。

邵家平想報仇是一碼事,他幫邵家平入獄是一碼事,後者聽上去有那麽一點詭異,就像明知前方是懸崖,自殺的人沒有往前跳一步的能力,請求他這個只想看風景的人搭一把手,結果他真搭把手的那種怪異感。

可下一秒鐘,他拈著畫筆的手一頓,溫鎩羽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袁康曜被打。

袁康曜被保外就醫。

袁康曜被‘越獄’。

那他不就有理由名正言順回島了嗎?

總好過留在美國死等戎玉怡開口,那他這輩子都等不來的。

畢竟她連懷孕這件事都沒打算要告訴他,而且,她本來就想逃離你,不是嗎?

她甚至為此做了許多努力,你不是很清楚嗎?

回了島,她依舊不聞不問。

意料之中。

他問康定,康定說近日她心情時好時壞。

好在哪裏?又壞在哪裏?

他回島就讓她這麽不開心?

不行了,再這麽坐以待斃,孩子要上小學了。

他在戎玉怡的病房待了幾天,終於被發現。意料之中的,戎玉怡對他的身體沒什麽抵抗力。很久以前溫鎩羽就曾發現,如果自己穿得性感稍許,她的表情就會變得心虛,眼神飄忽,不敢直視他。

滿足過後,她變得好說話,對他耳鬢廝磨。

不夠,他要的不僅僅只是這個,總不能每次都要下床不認人,這麽多年過去,生活總要有點改變吧?

不過,眼下倒不急於一時,畢竟接下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他們,預產期一天一天臨近,等孩子生下來,他回家住這件事便會變得順其自然。

如果不是袁康曜——

只是趁著入夜把墨超叫到隔壁問幾句話的間隙而已,有梁鶴騫在起居室候著,結果不過幾分鐘,人就給他候沒了。

這件事是他失策,術業有專攻,他怪不到梁鶴騫頭上,人家就不是拿這份工資的,被一棍子打暈,腫了一個大包,梁鶴騫也很無辜。

怪就怪在,他都忘了有袁康曜這號人。

這件事只能怪他自己。

不過沒事,他今天心情好,不跟袁康曜計較。

遠處山下傳來響徹天際的空靈警笛聲,溫鎩羽也跟著吹了一聲口哨,內心毫無波瀾地彎下了腰,一腳踩著袁康曜的背脊,拔出插在他脖子裏的匕首。

缺了東西堵著,原本幹涸的紅窟窿再次變得濕潤。

起風了。

被嘩嘩作響的樹木包裹在其中的木屋,那股子塵封已久的混雜著黴菌的凝固異味在隱隱流竄,被新鮮的,漸濕潤的空氣取而代之。

“起風了。”

“冷嗎?”助產護士正在收拾小桌上的餐盤,旁邊傳來一聲呢喃,她笑著問,“要不要加床被子?”

戎玉怡搖搖頭,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她剛過一陣宮縮,額頭臉頰細細密密流著汗,嘴唇蒼白,隨之也沒了胃口。

“今天天氣似乎不太好呢。”

“是啊,天氣預報說淩晨有雨,不過白天就會放晴。”護士笑說。

“但願吧。”戎玉怡小聲道。

她有點害怕打雷這種突如其來的動靜,如果要追溯起來,應該是小時候落下的心理陰影,四歲那年她第一次獨自一人睡一個房間,房間沒有燈泡,油燈也在臨睡前被太奶熄滅。

窗外狂風大作,她躺在床上縮在角落隔著蚊帳緊貼墻壁,抱著被子死死閉眼,每一記冷光劈到眼前,她都會心一緊,明知道雷聲會緊隨其後,卻還是會被那道轟隆的巨響嚇一跳。

哪怕長大至今,戎玉怡也沒習慣這種來自於大自然的震懾,如果真要伴著電閃雷鳴生產,估計誰來助產都沒用。

後半夜,戎玉怡睡了兩次,醒了兩次,第一次是疼醒的,趙醫生給她上了麻醉,第二次被外面的低頻聲音吵醒。

“怎麽了?”她迷迷蒙蒙地擡起手臂擋在眼前。

助產護士一直在病房裏守著她,戎玉怡原本以為會聽到她的答覆,沒想到是墨超的聲音。

“條子來了,正在外面等著見你。”

“什麽?”戎玉怡放下手,愕異地看著他。

“護士長和鐘凱瑜交涉過了,等你分娩完了再說,但他們執意要等到做完筆錄再走,所以一直在外面等待。”

“這樣啊……”戎玉怡擰了擰眉,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

她沒再發問,墨超也就保持了靜默。

淩晨四點鐘,第一絲雨打在窗面上,緊接著淅淅瀝瀝下起了夜雨。

七時七分,天光熹微,病房角落的無菌產房傳來一聲洪亮的哭聲。

護士抱去擦了擦身體,再抱回來給她看。

“是個女孩呢,3.07公斤。”護士笑說,“腳丫有一顆痣,你看。”她說著,撈起包巾給她看寶寶的腳丫。

真的,還沒有她半個巴掌大的腳丫,腳底有一顆不能說小的痣,只比五角錢硬幣小一點。

戎玉怡擡起手想要把寶寶抱到懷裏。

護士已先一步放到她的臂彎中,卻歉仄道:“只能看一小會兒,趙醫生說得先去檢查呢。”

她看了一眼閉著眼睛在呼吸,小手在包巾裏微微動彈的女兒,內心萬分觸動,震撼,望向趙醫生,後者溫柔地對她點了點頭,“因為比預產期早了兩周。”

雖然知道這是必要的事情,戎玉怡還是顯出一種不明顯的失落,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助產護士安慰她:“做完檢查我會馬上抱回來。”

“好。”戎玉怡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她想好了。

2000.01.23,07:07出生。

寶寶小名就叫嘁嘁。

嘁嘁被抱走後,她很快進入了睡眠。

沒過多久,她正昏睡間,感覺到有人拉開她被子一角,將一個軟軟的物體塞了進來。

戎玉怡先聞到一股獨屬於小嬰兒才有的氣味,迷迷瞪瞪睜開眼縫,看到熟悉的小臉,她比剛從母體裏出來那會兒紅紅的樣子要正常一點。

抱住寶寶的那一刻,戎玉怡一直飄著的心落回到心房裏。

嘁嘁,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她閉著眼睛,心裏念著。雖然爸爸沒能第一時間歡迎你的到來,或許短期內還要缺席參與你的成長,但他是因為要保護媽媽,給媽媽撐傘,所以原諒他,好嗎?

次日午餐結束後,戎玉怡躺在病床上,虛弱地接受了差人的來訪。

人不是她殺的。

筆錄做了幾分鐘,鐘凱瑜便適時出聲:兩位sir,關鍵信息你們問過了,她也回答完了,孕婦昨晚經歷了那樣不幸的事情,動了胎氣,導致寶寶提前兩周出生,本就對孕婦本人元氣大傷,更別說她剛生產完,不宜情緒激動,不如今天就到這裏吧?

……

在醫生的同意下,戎玉怡第三天辦理了出院手續,在醫院待著總有一大段漫長無聊的時間,徒生遐想,不如回家裏來的舒坦,能活動的範圍增多,娛樂設施能一定程度稀釋她的焦慮。

幾天後,戎玉怡收到一段錄音,是前局長廖釧送來的。

錄音有幾小段,經過剪切組成。

第一段:

陌生的聲音問:“溫生,記得這把刀嗎?”

下一秒,溫說:“記得。”

“這是屬於誰的刀?”

“我的。”

“怎麽得來的?”

“從一個古董商手中購買。”

“你知道這是文物嗎?”

“現在知道了。”

……

“什麽時候從古董商手中買的?還記得嗎?”

“幾年前吧。”

“幾年前?”

“sir,什麽人會牢記買一把刀的時間啊?”

他笑。

幾秒鐘安靜。

“的確符合溫生幾年前的品味。不過,這刀上除了你的指紋,可還有另一個人。”

“哦,誰啊?”

“你覺得是誰?”

兩秒鐘安靜。

“我家阿姨?”

“為什麽你會認為是你家阿姨?”

“不是認為,只是猜測。”

“根據呢?”

“sir,你家刀不用擦嗎?”

“我家刀當然要擦,但這可是古董,我還以為溫生是買來收藏的。”

“那不也是放在那裏嗎?sir你家古董放久了不擦擦嗎?多臟啊。”

沈默。

“不好意思。那你家桌子總要掃灰吧?同理,我說的阿姨,是我家菲傭瑪麗莎,她學過專業的如何保養藏品。”

第二段:

“溫生,另一道指紋,來自你的妹妹。”

“是嗎?”

他語氣平靜,近乎於淡漠。

“對此你有什麽解釋嗎?”

“解釋?”他想了想,兩秒鐘的停頓,輕嘆,“sir,這挺為難人的,我真不知道,但如果你非要我給出解釋,我只能說,可能在某個時刻被她拿來削過水果皮吧,你知道的,她臨近分娩期,而病房,總要有水果的身影。”

“兩萬塊的匕首,用來削水果皮?溫家果然財大氣粗。”

對方冷笑一聲。

“那sir你來說說,兩萬塊的匕首,它能用來幹什麽?”

溫也笑了。

“溫生,能做什麽你心知肚明,這上頭的刀刃,可還有另一個人的鮮血。”

第三段:

“這把匕首的主人,是你的妹妹吧?”

“sir怎麽會這麽問?”他露出意外的語氣。

“怎麽這件事跟你無關,你就回答是與不是,就可以了。”

“當然不是。”

“不是?”

溫笑:“sir,誰家好哥哥會給自家妹妹送刀啊?”

長達數秒的安靜。

溫又說:“sir你用眼神施壓我也沒用,事實如此,更何況這是兩萬塊的古董,我可舍不得。”

“溫生瞧著可不像是吝嗇的人。”

“人不可貌相嘛。”

“溫生可是本埠有名的慈善家。”

“包裝而已,sir你真信有錢人會做慈善?”

“我不看人怎麽說,我只看人怎麽做。”

“那sir你天真了,萬事都有兩面性,做慈善,有益於樹立我司在大眾面前的親和形象,其次我確實稱不上壞種,但如果前者達不到預期,你猜我會不會做慈善?”

第四段:

“所以你承認,人是你殺的?”

“他自己撞向我的刀。”

“你的意思,他是自願死的?”

“這我沒說。”他笑,“誰願意死啊?”

“溫生,請再說一遍事發經過。”

“說很多遍了,sir,再說下去我只能請律師代勞了。”

他抱怨地咕噥一句。

“煩請溫生配合。”

“當然配合了,我可是守法公民。”他嘆氣,“袁康曜綁架家妹,我去救人,卻看到他在用剪刀剪家妹衣裳,本著人類的人性基本原則,我阻止了他。”

“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跡。”

“打他要什麽搏鬥?”他詫異反問。

沈默。

“我承認,確實沒有搏鬥,我偷襲的,他試圖強.奸一個孕婦,而這個孕婦是我的妹妹這件事於我而言超出我的承受能力。sir,如果你在現場,被強.奸的人是你的妹妹,你會怎麽做?”

沈默。

“事後怎麽不自首?”

“sir,事發不到兩個小時,你們就來了,這麽短的時間讓我去自首,很蹊蹺吧?你認為這像是有錢人的性格嗎?但我現在請求原諒的態度很好啊,我知道錯了,如果他能聽到的話。”

“你在藐視死者。”

“我只是藐視世界上所有強.奸犯。”

“頭,律師到了,要求見犯罪嫌疑人。”

至此,四小段錄音結束。

……

開春二月份,溫鎩羽收到十多項罪名指控,除了發誓絕不讓殺人犯逍遙法外的袁家,還有陳家,各大家,看不得溫鎩羽好死的人紛紛擁了上來。

滿大街報亭關於該事件的娛記報刊物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群眾一掃而空,被議論紛紛,熱火朝天。

倘若不是品牌形象受損,股價有所跌落,市值蒸發了幾個億,溫家不得不死死摁著龍鳳胎不讓兩人請律師,否則又為這件事添了一筆荒誕的八卦。

六月芒種時節,罪名指控成立,溫鎩羽鋃鐺入獄。

他在裏頭見到了邵家平。

一個月後,亂牙也進來了,他打殘了青青的嫖客,順勢進來陪老大,再順便幫阿嫂帶話。

“嘁嘁上了阿嫂戶口,隨阿嫂姓。”

“還給你帶了一份禮物。”

他意外,問:“什麽禮物?”

“我不說,老大。”他瞇眼笑,露出尖銳的牙齒,“等獄警檢查完了送來,你就知道了。”

兩個小時後,溫鎩羽知道了。

一本睡前童話故事匯。

他翻遍了整本書,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或額外的符號,才確定她給自己送這本書的用意。

於是他翻開了曾被暴力打開過留下輕微痕跡的頁面。

故事的標題:《聖母瑪利亞的孩子》。

“在一座很大的森林旁邊,有個樵夫,跟他的妻子住在一起。他們膝下只有一個孩子,那是個三歲大的女孩。這一家人非常窮困,甚至連每天要吃的面包都沒有著落,完全不知道應該拿什麽去餵養這個女孩子。”

“一天,一位美麗又高大的女人,她叫聖母瑪利亞,出現在樵夫面前,對他說——”戎玉怡原本仰躺著看手裏的故事匯,忽然間扭過了頭,對身旁不願意睡覺,正趴著在床上蛄蛹的嘁嘁說,“我是聖母瑪利亞,是耶穌基督的母親。你過得貧窮又寒酸,回去把你的孩子帶到我這裏來,我會把她帶在身邊,當她的母親,好好照料她的。”

“不要不要。”嘁嘁搖著頭,小臉通紅,“我要媽咪,哪裏都不去。”

她兩歲了,說話依然奶聲奶氣的。

“可是聖母瑪利亞會給嘁嘁吃香糕餅,甜牛奶哦。”

“那也不要。”她停下蛄蛹的動作,側頭看著身旁美麗高大的女人,又蹭動著溜過來,抱住戎玉怡,小聲道,“換。”

她的意思是換個故事。

戎玉怡察覺到她敏感的情緒,合上故事匯,將她摟在懷裏:“害怕了是不是?”

小小的身體點點頭。

“那如果媽咪才是這個三歲小孩呢?”

“我會,捉住媽咪,不讓她,把你帶走。”

“好寶寶。”戎玉怡扭頭親了親她通紅的臉蛋,笑著說,“不過這個三歲小孩長大後成為了王後哦,但是她說了謊,卻堅決不承認錯誤,被聖母瑪利亞懲罰成為啞巴,不能說話,並帶走了她很珍貴的東西。”

這句話太長了,戎玉怡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嘁嘁目前正通人性,但不多,很多話她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

比如她和保姆阿姨帶她出門玩,讓她看車,是讓她註意危險遵守交通的意思,結果嘁嘁眼中的看車,就是單純地看車——的車標,雖然不理解,但還是擡頭對她說:寶寶馬。

她哭笑不得,什麽寶寶馬,人家叫寶馬。

不是比家裏那臺寶馬車型小的,就要篡改人家名字,叫人家寶寶馬。

“那,怎麽辦?”

嘁嘁擰著眉頭,半惑半愁地問。

好像聽懂了。

戎玉怡感動,她的寶寶越來越能理解人話了。

戎玉怡按捺住抱著她狂親的沖動。

“故事的最後,她承認了罪行,聖母瑪利亞解封了她的舌頭,恢覆她說話的能力,把她珍貴的寶物還給了她,並賜福於她,使她一生都過得幸福快樂。”

“哦……”

“這個故事教會了我們什麽?”

“什麽?”鸚鵡學舌。

“不能說謊。”

“哦……”

“哦。”戎玉怡笑了笑,“故事講完了,咱們睡覺吧?”

聞言,嘁嘁在她懷裏翻了個身,逃出了她的懷抱,繼續蛄蛹。

她像是個人體小太陽,到處發熱,一離開自己的懷抱,自己就冷了下來。

戎玉怡無奈地盯著她,問:“嘁嘁最珍貴的寶物是什麽呀?”

“媽咪!”

她回答著,卻也不耽誤她背對著自己,抱著床邊比她人身還要大的恐龍玩偶晃手手。

戎玉怡沒有糾正她,自己是人,不過糾正也沒用,戎玉怡很難跟一個正處於質問恐龍玩偶為什麽不回答她問題的年齡段小寶寶解釋,為什麽有些東西沒有生命。

而且,她下一句是想恐嚇嘁嘁,如果她再不睡覺,聖母瑪利亞會來把她最珍貴的寶物帶走。

結果她還沒開口,嘁嘁便抱著玩偶翻過身來,問她:“媽咪呢?最珍貴的,寶物。”

嘁嘁沒有得到回答。

兩歲的小孩說斷電就斷電,就算沒有得到回答,她也渾然不在意,很快忘到宇宙之外。

戎玉怡給她蓋好被子,轉身下了床,換保姆進去。

來到一樓餐吧,戎玉怡給自己倒了一杯Kombucha,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書房,打開電腦。

最珍貴的…寶物啊?

屏幕顯示鐘凱瑜發來的郵件,時間顯示:2002-7-7

內容:出獄。

戎玉怡在案前的大班椅坐下,驀然想起兩年前在機場,她問大哥,當初假死,為什麽不跟她說一聲。

大哥對此內疚,沒有瞞她。

當年溫鎩羽對他說,他想要查清事情真相的來龍去脈,找出那個陷害他的人——此時此刻他們以為兇手只有一個——加之溫折戟需要出國做手術,於是答應了溫鎩羽的要求,假死。

當然了,溫折戟現在才知道當年的真相,兇手出乎意料的多,但溫鎩羽口中的查清事情來龍去脈就是個扯,不過是個幌子。

溫鎩羽的真正目的是,他獨自一人離開,則戎玉怡留下。

戎玉怡楞了一下,這和溫鎩羽此前跟她說的……

似乎有點出入。

於是她問大哥:“那你知道那段視頻嗎?就是,海古停車場裏,邵家平拍的錄像。”

溫折戟也楞了一下。

“還有這個玩意?”

戎玉怡:“……”

得。

又被騙了。

戎玉怡笑了兩下。

是氣笑的。

所以邵家平壓根不是在車上當著兩兄弟面前說的,或者說,他把溫鎩羽拉到一個地方單獨說了這件事?

真相到底是什麽,她不得而知,溫折戟亦然。

轉眼九月份,秋高氣爽。

嘁嘁最近認識了新鄰居,天天羨慕別人家有狗,有貓,有鸚鵡,有烏龜……

鄰居家裏有兩個小孩,很歡迎嘁嘁去她們家中做客。

戎玉怡只能拜托阿姨帶她去玩,阿姨則認為去哪裏放電不是放?於是每天準時登門鄰居家。

苦了戎玉怡忽然沒了小玩具,坐在院子裏喝茶,不時聽到隔壁房子傳來的歡聲笑語。

太無聊了,也不知道哪個電閃雷鳴之間,觸發了她在英國求學的渴望。

戎玉怡想過要找一份工作,可她性格太孤僻,註定接受不了有人對她施壓,思來想去,學無止境,她決定這次換個學科攻讀,譬如金融。

至於金融科裏讀什麽,戎玉怡還沒來得及想好。

嘁嘁先生病了。

小朋友發燒可不是小事,鄰居家不能去了,免得把隔壁兄妹給傳染。

可就算發燒了,打蔫地打蔫地,嘁嘁也不願意睡覺,戎玉怡抱著她看各種動畫片,貓和老鼠,離島話配音的查理布朗和史努比,大力水手……

忽然,門鈴響了。

戎玉怡扭頭望向門的方向。

搬到英國後,她住的是很久以前溫鎩羽購置的房產。

黑色大門,莊嚴,肅穆。

她的下巴因扭頭而抵在懷裏的嘁嘁頭上,小朋友擡起頭來看她,不說話,眼睛亮晶晶,眼眶卻紅紅的,因身體不舒服而兩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

門鈴又響了。

“媽咪去開門,好嗎?”她低頭問嘁嘁。

保姆今天休假,她一個人在家裏帶嘁嘁。嘁嘁沒精打采地點點頭,癟著嘴巴,艱難忍著才沒讓眼淚流出來。戎玉怡心疼地親了親她的臉蛋,坐起來,把她放沙發上,起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她沒急著開門,先伏到門上,盯著貓眼。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貓眼視野有限,只能看到上半身,他穿著單薄的黑色毛衣,左袖斷開半截袖子卻又被別針接上縫合,不規則對稱的是右邊腰腹處同樣有幾根別針,露出了裏頭的肌膚……就像是斷壁殘恒露出了裏頭的鋼筋一樣,性感無比。

看不清臉,他戴著棒球帽,手裏卻捧了一束玫瑰花。

戎玉怡呼吸的節奏變得詭異的慢,她伏在門上,忘了開門這件事,只是細細看著,緊緊盯著,怕開了門,他就不見了。

沒有回應,門外的男人惑然地擡起了頭,帽檐很長,依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她朝思暮想的唇形。

“叮咚——”

門鈴聲乍響的瞬間。

門開。

溫鎩羽打了個楞,便看到她從打開幅度不大的門縫裏閃出來。

溫鎩羽路上事先在腦海裏練習了許多說辭,打了一肚子草稿,什麽“好久不見”,“捉到你了,玉怡”,“surprise”……

可怎麽都不滿意。

最終,他決定說真心話。

“這是你選的,你再也跑不掉了。”

然而,當他見到了人,戎玉怡卻絲毫沒給他機會,便堵住了他的嘴。

懷裏的玫瑰花被擠得松散,橫插在二人之間,溫鎩羽隨手扔在旁邊的草坪,前進一步將她抵在門上,加深了這個日思夜想的吻,吻得很密,很深,像要吮走她的呼吸,他一條手臂環過她整個後背,掌心虎口掐著腰窩,像是把她禁錮在懷裏索取,只需要她迎合,聽話,習慣被侵略。戎玉怡的身體越來越軟,也越來越熱,有一種成為他情欲的溫床的感覺。

迷迷糊糊間,戎玉怡聽到“哢噠”一聲,尚未反應過來,一聲不可置信的哭泣從門裏擠了出來。

戎玉怡楞了一下,終於把拋卻腦後的女兒想起,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他,轉身推門。

沒推動。

又推了推。

門,紋絲不動。

“完了。”戎玉怡目怔口呆盯著嚴絲合縫鎖上的門,回頭看向溫鎩羽,“鎖了,嘁嘁還在裏頭。”

他低著頭看她慌張的神色,臉上沒什麽表情,卻挪不開眼神,眼底暗了暗,過了兩秒才下意識去找發夾。

戎玉怡正安慰著屋裏的嘁嘁別哭,媽咪就在門外,餘光中瞟他拿出發夾,默了默,說:“我很傻嗎?還裝這種能用發夾打開的門鎖?”

他慢半拍地笑出來,發夾揣回口袋,問她有沒有哪扇門窗沒關。

經他一提,戎玉怡才發現他是直接進到院子裏,無視了四周的圍墻。

嘁嘁在屋裏哭得天崩地裂,眼淚撲簌簌的,像珍珠那麽大,一顆一顆往下滴,模糊中,她看到樓梯上出現一個人。

註意力被轉移,她呆了一瞬,楞楞看著從樓梯上下來的人。

男人也在看她,雙眸烏黑深邃像一潭湖水,步伐卻沒停,下了樓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嘁嘁暫時忘了哭泣,定在那裏,黑色的眼睛委委屈屈,臉哭紅了,可憐兮兮。

雙方都很緊張。

給他指路哪裏能翻窗進屋後,戎玉怡回到大門前耐心地等待,她趴在門上,哭聲忽然沒了,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下一秒,門被從裏打開。

戎玉怡沒站穩,身子向前撲,掉進他的懷裏。

她擡起頭,對上他欦笑的眼神。

那一瞬間,她不想動彈。

或許,愛就是這樣。

什麽都會介意,又什麽都可以原諒。

2002年,九月二十九日,倫敦。

戎玉怡將會永遠銘記這一天。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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