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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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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有段時間, 她為激怒溫鎩羽,實在叛逆, 叛逆到不惜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行為包括不限於:在校和男同學單獨相處吃飯,相約圖書館,做手工送給他人,在明知他會尾隨的情況下騙他說和女同學出去看電影、實則是男同學……

托他的福,被人追求這件事不會令戎玉怡產生任何愉悅感,更不會讓她自信魅力爆棚且優越, 她的自我肯定從來不是架在男女之情之上, 反而應付不喜歡的人的追求讓她心力交瘁,尤其有的人相當難纏。

——也確實激怒了,某人的矛頭卻沒有瞄準她,而是劍指那些接近她的追求者。

轉學的學生一個接一個,教導處苦不堪言,校長親自找她進行一番委婉的談話。

戎玉怡轉頭找到溫鎩羽, 進行了一番暴力的談話,主要是她負責暴力, 他負責談話。

結果自然是談不攏,戎玉怡早知他是不講理的人, 才懶得費口舌直接上手, 目的是為了消氣, 然後轉頭冷暴力。

某人卻依舊待她如初, 每天該吃吃該喝喝, 該做做,日子又這麽一天一天過去。

像貓, 像狗,像所有可以被馴服的動物一樣,只要完成給出的指令,就可以得到獎勵——一頓食物、一個傭人?一個不聽話的傭人,一個……

說不清被玩物化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不情不願,卻又享受其中,既要又要。偶爾也厭惡這樣的自己,厭惡最終會被快感打敗的自己,做這種事像是會上癮,快感侵蝕了她的大腦,她食髓知味,掙紮緩慢地變成迎合,循環往覆,周而覆始,一切沒完沒了,像是永遠也逃不出這個怪圈。

但戎玉怡並未麻木。那晚學校舞會回到寓所,被教訓後,次日清醒她怒從中來,警告兄長,如果那個和她一起跳舞的男同學面臨轉學,那麽幹脆把她的退學手續一起辦了,她從今往後再也不去上學了。

反正日後迎接她的未來也只是一個玩物,被使用的功能也只有那一個而已,讀那麽多書到底有什麽用,會更好玩一點嗎?還是說,大學生性.玩具聽上去更刺激一點?

戎玉怡知道拿什麽開玩笑都不該拿前途開玩笑,但她快要瘋了,憑什麽她要被這麽對待?那些男同學又做錯了什麽要被強迫轉學?

溫鎩羽卻很冷漠:“他們自願的,五十萬加轉學到另一所高校,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奔著我慷慨來的?他們利用你而已。”

鬼扯。

她氣得幾乎發抖,知道再辯無用,指著自己,“好,那我是自願的嗎?”

“我只是……”他不占理,說什麽都沒用,決定保持緘默。

或許是她太激動了,說話一抽一抽的,沒過多久,溫鎩羽答應了她,不會再幹涉她交友自由,但也只僅次於正常交友,跳舞要保持六英寸的距離,不能牽手,不能接吻,更不能上床。

這算勞什子的自由?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嗎?沒有。倒是叫她吃了好一頓苦頭。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如果溫鎩羽在,那麽她將永遠沒法追尋自由和想要的幸福。

這個時候她有點認命,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寄希望於兄長盡快喜新厭舊。

直到有天,她聽說招嘉年的母親失足墜樓,成植物人。招嘉年是那個在學校舞會與她共舞的男生。那天之後兩人依舊保持來往,戎玉怡怕將他牽連,只答應過幾次一起去圖書館和午飯時間去學校附近的餐廳,別的是再也不敢答應了。

戎玉怡原以為招嘉年的母親是不小心墜樓,去了才知道是跳樓。她剛放下花束,招嘉年卻當著幾個同學的面把她拉到走廊,讓她別再來了。

這麽多人,唯獨趕了她,戎玉怡即難堪又委屈,耷拉著頭走出醫院。烈日當空,她看著自己的影子,突然間的恍然大悟。

溫鎩羽去學校接人,好半天沒見人出來,問了同學才知道她們班上月前組織捐款給招嘉年同學的母親治病,結果上周招母跳樓自殺,她們中午結伴去醫院探望招母,戎玉怡也一起去了,卻沒跟眾人一起回來。

找到她時她在天臺上不知待了多久,身邊擺了兩個空酒罐,以為她想不開,趁其不備攔腰將她抱了下來,握在手裏的酒罐洋洋灑灑出去一大半,戎玉怡卻沒這麽想,她只是簡單的借酒消愁。

戎玉怡不理解他這種失而覆得的擁抱,箍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這次也是自願的嗎?”夜裏,她的聲音格外平靜,“這樣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天知道那一剎那她多羞愧難當,烈日當空,太陽像是甩了她一耳光,臉火辣辣的,怎麽個情情愛愛居然能鬧出人命來?

她把這巴掌還到溫鎩羽臉上,扭頭就走,那天之後他們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冷戰。

某天戎玉怡從同學口中得知招嘉年和他的母親已移民到美國定居,並得到醫療幫助,同學們紛紛不可思議,明明幾個月前還是拿助學貸款的窮小子,家裏有個慢性腎衰竭的尿毒癥母親,怎麽忽然間富起來移民國外了?

前不久在醫院被區別對待的事情不脛而走,戎玉怡知道他們八卦到她跟前來是為試探一下她,這件事跟她有沒有關系,畢竟之前她與招嘉年走得很近,經常約圖書館和午飯,任誰看了都知道是要往下一步發展。

雖然她沒有要往下一步發展的意思,純粹是為了氣溫鎩羽,但她明白這件事和溫鎩羽有關,那天之後兩人各自默契地沒提起過這件事,她也不敢再與任何男同學走近。

現在倒過來想想,好像莫名讓他達成了某種目的,戎玉怡幾乎氣到腦子變形。

她不服,重新聯系招嘉年,這回是真的沒有特別目的,郵件內容中她問候了招母的病情,如果有需要,她可以主動配型。

所幸招嘉年並不恨她,不過也拒絕了她的好意,郵件裏兩人和好,逐漸有書信往來,她得知招嘉年在本地找了一間大學,半工半讀照顧母親。

戎玉怡沒有問他是怎麽去的美國,也沒有問他有沒有錢,溫鎩羽對沒有前綴的弱者一向慷慨大方,更何況招母這樣間接是他們害的。

不久後招嘉年交了女朋友,據說是醫院裏的小護士,小護士對他一見鐘情,招嘉年感激她格外照顧自己的母親也漸漸開始關註她,兩人日久生情,為了照顧女友的想法,招嘉年主動提出以後可以有往來,但不宜那麽頻繁。

戎玉怡壓根沒那樣的意思,不過她尊重他人的想法,回覆倘若招母醒了,一定要知會她,招嘉年回覆一定。

後來每年,招嘉年都會給她發一封郵件,內容大差不差,一些風景的照片,人物的照片。

第一年,招母醒了,積極配合治療,透析、配型。

第二年,溫鎩羽去世。

日子好起來了。

第三年卻來了兩封郵件,讀到第二封,她才知道招嘉年當年為什麽不恨她。

母親剛做完透析沒多久,身體狀況一般,招嘉年每天放學先去打工,下班回到家還要照顧母親,家裏的錢都用在治病吃藥上,能省則省,沒法支持她去住院得到更好的照顧,好在屋子是自家的,不用交房租,否則招嘉年真不知道生活該怎麽繼續。

學校舞會後不久,家門口來了個不速之客。

招嘉年見到他,當即認出這是校舞會那天對他冷眼相待的人。舞會次日,招嘉年打探過後得知對方的身份,不免心裏發慫,聽說這人是個護妹狂魔,所有接近戎玉怡的人要麽轉學要麽出島。

那一刻招嘉年承認自己慫了,他怕死,也怕自己死了母親沒人照顧,如此躲了戎玉怡好幾天,也為此擔驚受怕好幾天,結果無事發生,就在他快要將此事拋卻腦後,決定去找戎玉怡道歉時,沒曾想人居然找上了門。

他與身俱來一種排異的氣壓,讓人不敢靠近,今日亦然。樓道淌進來的月光慘淡,男人站在樓道灰蒙蒙的燈下,他長得好看,眉骨卻蓄著陰影,明明面無表情,招嘉年卻看得心裏發怵。

招嘉年第一反應是拔腿就跑,剛跑下兩步臺階,想到母親還躺在家中,怒而回頭問他想怎麽樣,要打就打,打完了他還要回家照顧母親。

與他毛頭小子似的反應相比,男人顯得穩重多了,他先自我介紹了個名字。

招嘉年怒目瞪他:“我知道你是誰。”

他們這一家挺奇怪的,父親姓袁,母親姓溫,兩個兒子隨母姓,女兒卻姓戎。不過招嘉年不在乎,他喜歡玉怡不是因為她姓甚名誰,而是她這個人本來就值得心儀。她溫柔漂亮,學習好,不像其他少爺小姐一派地狗眼看人低,從不以金錢將人劃分三六九等。

但他的心儀,隨著男人說出第二句話後即刻化為烏有,將其取而代之的,竟是感激。

“你離開這裏,我找個腎臟給你母親。怎麽樣?”

在異國他鄉,你可以繼續學業,你母親可以接受頂尖醫療救治,如何?

……招嘉年很是心動,這意味著病母壓在肩膀上的重擔沒有了,他沒日沒夜的學習工作,等待他的未來不再是無底洞,男人的這番話,宛若一道神聖的光束打進他的人生。

“就這樣?只要我離開?”招嘉年遲疑地看著男人,這和天上掉餡餅有什麽區別?

“你可以不答應。”男人似乎沒太多耐心,話罷轉身下樓。

招嘉年急了,追下半截扶著欄桿連忙點頭,“我答應的,溫先生,只要能救我媽,你讓我給你賣命都行。

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腳步都沒停,一聲不吭離去,嫌棄的意味昭然若揭。

……感覺自己的體格被嫌棄了。同時,那一刻,招嘉年茅塞頓開,關於那些轉學的男同學都是怎麽一回事,他開心壞了,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然而這一切在母親的視角裏卻不盡然,活到半截身體入土的年紀,她深谙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免費的東西往往是最貴的。

招嘉年不知道母親是怎麽打聽到學校有幾個男同學在這一年陸續先後轉學,又是怎麽將這些事和戎玉怡扯上關系,先是斥他糊塗,為了一個女人連前途都不要了,又罵他愚蠢,這樣的好事怎麽可能輪得到他?

最後以死相逼,她說著就要拿繩子上吊。

看出她是做戲,沒有動真格,招嘉年幾乎心力交瘁,疲憊道:“你不動是死,退一步也是死,為什麽就不願前進一步試試呢?你逢初一十五就去上香拜神,寧願把希望放在虛無縹緲的神身上,也不願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嗎?媽,難道你真要我一天二十四小時輪軸轉,打工賺的錢都要搭進去給你治病,你才開心?”

“我每天睡不夠,又要學習,又要打工,請不起護工,又要照顧你,都這樣了你還時不時的問我什麽時候交個女朋友,帶她來見你,你說我怎麽敢帶來見你?我怎麽有臉霍霍別人?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是真心想看你的兒子我好,還是覺得你自己開心就好了?不用管其他人死活了?我,我的女朋友,我們怎麽活都不重要了?”

沖動之下倒完一肚子苦水,招嘉年卻不敢走,一臉懊悔,怕母親一個想不開真的上吊自殺了,招母聽完不說話,扔了繩子坐在一旁,沒過多久回了房間睡覺。

招嘉年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次日居委會打電話到學校,說他母親跳樓,剛送到醫院搶救。

搶救的過程中,一個叫康定的年輕人來了,說是那個男人的手下,他人暫時不在離島,於是派康定來跟進情況。

好消息是他們家三層樓高,母親沒死,全身上下程度骨折,不到截肢的地步,招嘉年聽完松一口氣。

壞消息是成植物人了。

醫藥費,副院長說那位溫先生給繳了。

聞言,招嘉年知道自己得拿出一點誠意來,於是他主動問副院長,以他母親這種狀況,最快什麽時候可以坐飛機。

於是轉學轉院移民的一系列事情排上日程。

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在醫院病房看到組織來探望的同學們,也在其中看到了心儀的人,可他下意識的反應卻不是以往的心動和賞心悅目,而是害怕、怵然,怕戎玉怡發現自己骨子裏的醜陋和懦弱,他的這個行為跟利用她有什麽區別?

也怕……那個男人得知自己又接近了他的妹妹,會收回一切金錢和幫助。

……

讀完這封郵件,戎玉怡久久不能忘懷,原來在同一件事上,她和招嘉年站在兩個角度,卻都互相愧疚著。

她愧疚自己的所作所為間接害得招母跳樓,招嘉年愧疚於他利用戎玉怡撈了一大筆錢,光是母親的巨額醫藥費,他這輩子就賺不到,也還不起。

當年交女朋友更是子虛烏有的事,他出於羞愧窘迫覺得自己配不上戎玉怡,所以幹脆切斷聯系,只保留每年一封郵件的問候,甘願做個老友。

然溫鎩羽的去世,讓他重燃了念頭,郵件的最後,他問戎玉怡要不要去美國,如果她去,他親自來接。

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戎玉怡曉得,她沒有回覆。對方大約讀懂了她無言的答覆,再沒有越界,依舊每年發來一封郵件,沒有任何文字,全是圖片。

第二封郵件她次日便從郵箱裏刪除了,證明他罪不至此,洗白他沒有任何意義,第一次失望是導火索,是雪崩發生時第一片撞到她的雪花,但其後還有無數片。

更何況,人都死了,不是嗎?她只需要記得她失望,她受傷,所以他死得其所,這就夠了。

經理推著餐車到包廂來時,只見女客人咬著手指甲,盯著電腦,又仿似盯著空氣,視線沒有聚焦和落點。

他擡手敲了敲門,客人回過神來看他,眼裏透著茫然,深呼吸一口氣:“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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