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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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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在來電顯示的號碼戎玉怡記得。

康定。

戎玉怡拿起話筒,卷著黑色電話線:“餵?”

“玉怡,我得癌癥了。”康定的聲音通過話筒那頭九卷十八彎的黑色細細電話線惆悵地傳來,平日開朗朝氣的聲音此刻經過這三彎九轉迂回曲折的加工而變得怊悵若失。

戎玉怡震驚,這頭同樣彎曲的細細電話線霎時被她扽直。

“出來喝酒吧。”

戎玉怡一楞,看了看話筒,以為自己聽錯。

“你認真的?”

“嗚嗚……”

戎玉怡看了看臥室露出一個小角的行李箱,無聲踢了一腳空氣。

“……好吧,我現在過來,你在哪裏?”

梳妝換衣、下樓、路邊攔截的士、出發前往康定口中的大排檔,這一路起碼占據她人生中的三刻鐘。大嗱嗱三刻鐘,她給小鼠做開腦殼手術、縫針縫得糙一點,也就四十分鐘上下。

這三刻鐘她不斷陷入猶豫、仿徨、動搖、懷疑的掙紮中,最後皆被康定打敗。

無論怎麽說……康定這些年也幫了她很多,和溫鎩羽的幫不一樣,康定是溫家的傭人,明面上,他理應聽戎玉怡吩咐。

戎玉怡卻始終覺得不應該,在她眼裏,倘若不是溫姨看在她是女孩子,讓她成為“三小姐”、“表小姐”、“人上人”,她的下場應該和康定一樣,成為溫家的傭人,甚至還要因溫家讓她有食裹腹、有瓦遮頭而感激涕零。

這麽多年,她或多或少也曾把康定當傭人使,但大家早已成為朋友。

康定坐在大排檔邊上的桌子,一個人孤零零地,藍色塑料椅,他頭望天,相當惆悵。戎玉怡過去拍了他一把。

“什麽癌?”

“玉怡,你一上來就問啊。”康定坐正身姿,苦笑。

“還能治嗎?”

“當然可以。”康定點頭如搗蒜,他可不想真的死。

“什麽癌?”

康定拿起菜單的手一頓,擡頭看她一眼,兩人笑了起來,也不知因何而笑,總是這一眼就是好笑。

“就,腦子裏長了一顆瘤子。”他抓了抓腦袋,嘆一口氣,“先點菜。”

“醫生怎麽說?良性還是晚期?”

“良性。”

“那還好,你不至於太悲觀,現在醫療很發達,離島治不好可以跟家裏說去美國,溫家肯定會給錢你去治的。”

“當然。”康定附和。

“反正,”戎玉怡從菜單移開視線,悄悄溜他一眼,“反正現在溫姨,大哥二哥都不在家,是你爸管著溫家上上下下,批這筆錢肯定很快。”

康定的父親是溫家的管家。

“最好連離島都不用出啦。”康定似乎對這個話題提不起興致,“我愛國愛島,不想去什麽美國。”

這話說的,讓四十分鐘前才打算跑到瑞士永遠不回來的戎玉怡心一虛。

“服務員,下單。”康定驚說多錯多,連忙對路過的服務員翕手,“吃什麽?這家大排檔生意超火爆,晚點就要沒位置了。”

“生意火爆?會不會打起來啊?”戎玉怡左顧右眄兩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有我在,你怕什麽?”康定切了一聲,不屑一顧,“羽哥雖然走了,但羽哥的羽翼還在,你放心吧,沒人敢動我們。”

“那最好啦。”

服務員元氣滿滿來到這張圓桌,從褲兜抽出圓珠筆和本子,微笑問:“兩位客人吃點什麽?”

“我最近氣火旺,上火,不陪你吃這麽多,就,一份豉椒炒蜆,一份粥好了,艇仔粥吧,四人份的。”

“行。”康定補充,“一份炒芥蘭,一份炒牛河,再來一份粉絲蒸扇貝,紫蘇田螺,煎釀三寶。再來兩打啤酒,不冷不要喔。”

服務員走後,戎玉怡說:“吃這麽上火就算了,你還喝酒?”

“喝酒消愁啊,不是有個成語叫‘盞裏忘憂’嗎?”

“有嗎?”戎玉怡懷疑地看他,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以康定混出來的高中文憑,貧瘠的詞匯量裏居然有一個詞是她不知道的,這讓戎玉怡感到有點意外。

“有吧。”康定也不確定了。

康定酒量算不上好,兩打啤酒是他能保持清醒的量,再多就不行了。

“玉怡,你將來會離開離島嗎?”

吃飽喝足,兩人坐在街頭望天,城市的天被城市的光照得發白,地上的人被生活折磨的沒有色彩。

“不知道。”戎玉怡搖了搖頭,卻在內心點了點頭。會。她會。她會離開離島。

“真好。”康定訥訥道,“以前,羽哥常跟我說,如果以後有機會,他想一個人環游世界。”

戎玉怡一頓,盯著像是被稀釋了黑色丙烯顏料的天,鎮定地“嗯”了一聲:“然後呢?”

“他死了。”

兩人一靜。

康定揉了揉眼睛,嘆氣:“不該說這個。”

“沒事,你想說什麽就說,敞開了說。”戎玉怡盯著他,正色道。

“嗯。”康定沈出一口氣,繼續說:“其實在你來溫家之前,羽哥也去過很多地方,像冰島,法國,瑞士,挪威什麽的,我還記得他帶回來的錄像,英國的白崖,南極的冰墻……”

戎玉怡陪著喝了兩杯凍啤,哪怕她酒量再差不至於醉,不過身體溫度卻比來時高了一點。康定說的那些錄像,她也看過,溫家的放映室裏有拷出來的光盤,透明殼子上標記著年份地點。

拍攝卻很是片段式的碎,有時候是他在法羅群島上用刀叉吃三明治,喝咖啡,有時候是黃昏後沈沈的橘光籠罩天際一線,捕魚的黑色飛鳥剪影盤旋於天際,有時候是公路上怎麽也到達不了的雪山脈,博物館中拿破侖騎馬的畫像,鯨魚沖出海面,草原上策馬奔騰,雨後綠油油的世界,麥浪描述風的形狀,蒙古包裏熱茶白霧裊裊直上,曼哈頓的日落,日落金山……

與來自天南地北的人聊天的畫面,或是對著天地空氣自說自話,依然是稀碎的片段式,你問我答。

少年的他意氣風發,也有過天馬行空時刻。比如他會對著螞蟻說:“進入一個更高級的文明,制度會倒退幾個世紀。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外星人,那麽我們會成為更高級生物的奴隸嗎?”

“不會,你會讓螞蟻做你的奴隸嗎?”

對猴子說:“雖然我不能為你摘星星撈月亮,但我可以捉只猴子來為你撈月。”

“猴子撈月?百分百能撈到嗎?”

“那就是猴子該考慮的事情了。”

躺在冰島的車裏,對沒有見到的極光說:“我對我的大腦,使用權限沒你想象中那麽高,如果你不出來,我將無法想象你能對人類造成多大的震撼。”

在街上閑逛與路過的人打招呼,說著流利的英文法語,買炸魚薯條,被搭訕從哪裏來,看演唱會,再一次買炸魚薯條,結果買成鯊魚丸,吐槽難吃,碼頭餵鴿子,被巡邏的警察叮囑這片不安全。

……

戎玉怡坐起身,默不作聲拿起牙簽插那盤子半涼的紫蘇田螺,戳著田螺肉吃。麻辣和紫蘇特有的香味都讓爆炒給揮發出來了,特別香,忒好吃,比炸魚薯條好吃多了。

康定說:“後來有天,羽哥又跟我說,他想跟你一起環游世界。”

戎玉怡一頓,沒說話,當作沒聽到,繼續吃田螺。

“不過,得知你要碩博連讀的時候,他很不開心,因為他覺得你要把這輩子都貢獻給實驗室了。”

“他怎麽不跟我說。”戎玉怡一楞。

這回是真楞了,倘若真要她選,那她肯定選環游世界啊,除了英雄,誰會想不開要把大好人生貢獻給實驗室?至少不是她戎玉怡。

她的想法很簡單,沒有溫鎩羽設想的那麽神聖,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是萬惡的,是反人類的,是最應該滅絕的東西,這個世界上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厭惡自己的工作,她也不例外。

她的理想生活是財富自由,無所事事,無聊了找個男人玩玩感情,受情傷了出國度假,療傷,換個口味繼續玩玩感情。戎玉怡不為這種想法感到可恥,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才該考慮羞恥。

“可能是怕幹擾你做選擇?”康定猜。

“他也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啊。”戎玉怡扔掉手裏的空田螺,她怎麽知道她還有可以選擇環游世界的‘餘地’?

天殺的,她要殺了溫鎩羽!

哦不對,她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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