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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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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翠玨護著點心, 坐著馬車,往皇城方向去。

仁壽宮中,這時正是熱鬧的時候。不僅祁皇後帶著她浩浩蕩蕩的宮人來請安,進宮請安的太子蕭淮也從乾清宮中直接往仁壽宮來。

在宮人們看起來, 仁壽宮此時也算是其樂融融。

至少看起來, 上頭的主子們, 連同貼身的嬤嬤或大太監, 都是帶笑的。

皇後提起娘家侄女,太後笑道:“都是好孩子,阿芷好, 阿萱也好。”

皇後見太後不接她的話, 話頭一轉,笑道:“就是說呢。下頭孩子多,我們老太太想清靜片刻都不得機會。孫男娣女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有話說,一天下來就是都沒事呢,下頭孩子一人兩趟, 我們老太太那邊也是天天坐滿了人。我們老太太幾次說就想像太後娘娘這樣清清靜靜禮個佛, 可是太後娘娘您看看,她老人家哪兒有清凈的時候。”

說著還專門起身給太後捧了茶, 一說一笑,端的是孝順媳婦的樣子。“下頭那些孩子什麽鮮筍了瓜果了但凡看著新鮮都往老太太那邊送。那天小三打了只那麽大點的野鴿子也當好東西往府裏老太太那頭送。真是說出來, 太後娘娘您都要笑話小家子氣的!”

周嬤嬤直接伸手從皇後手裏接了茶,笑道:“娘娘也請坐下,喝些茶,潤潤喉。”閉會兒嘴, 知道了,你們家人多!

太後道:“都是孝順孩子。”

太子蕭淮金冠束發, 潔白的額間勒著紫地雲海紋抹額,請過安簡單兩句回了話,只端著茶碗,輕輕嗅著茶香。這時候擡了頭,笑道:“皇祖母,孫兒也是孝順孩子呀。只不知哪裏得罪了明珠表妹,表妹似有不高興。皇祖母,您得閑時也幫我們倆調和調和呀。”

話家常一樣的語氣,似乎只是閑說話。

一旁皇後臉上掛著的笑頓時滯了滯,本來還有一肚子戳人心窩子的話等著說呢,突然被兒子轉開了話題,還是往她最不想提的方向轉。她擱了茶杯,看了兒子一眼。

蕭淮渾然未覺的樣子,還是笑吟吟望著上首的太後。

太後端起牡丹富貴的汝窯茶盞慢慢喝了一口,看向太子笑道:“你妹妹大了,又嫁了人,有了自己的主意,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

蕭淮臉上的笑微不可查的滯了滯,重又撿起來,還是看著太後。“皇祖母騙人,必是皇祖母說了什麽,朏朏知道我回來都不進宮!好祖母,我知道朏朏最聽您的話,您就幫幫孫兒吧!”

太後擦了擦唇角,沒說話。

暮色漫進了殿堂,有小太監輕手輕腳上燈。

借著上燈,皇後轉頭,直接橫了兒子一眼,這才面向上首笑道:“太後瞧瞧,多大的人了,還當是小時候呢!再是親兄妹,這樣說話沒遮攔,給外人聽見,明珠郡主還要不要做人了!”

說到後頭,再是克制還是帶出了尖銳。

周嬤嬤不動聲色看了太後一眼。

太後靠坐鳳椅,此時微微闔目,身子一晃睜開了眼。

周嬤嬤忙道:“娘娘?可是昨兒沒睡好,一家人說著話呢,您瞧瞧您這就撐不住盹著了!”

太後撐著額頭笑:“老了。剛剛說什麽了?”說著,慈藹地看向了皇後。

皇後一噎。

正在這時,來人稟郡主派人給太後娘娘送點心了。

最後一排燈也都點起來了,整個殿堂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照著翠玨含笑的臉,也照出了精致小食盒中拿出的白玉盤,綠得格外喜人的翠色茶糕。

太後從聽到通傳,就壓不下嘴角的笑。這時見了東西,心裏更喜歡,偏含嗔道:“皇後你看看,你才說你們老太太下頭的孩子不會送東西,哀家這外孫女就趕著讓人帶著幾塊子點心送來了!哀家這個太後收的禮,還不如你們老太太收的瓜兒筍兒的!”說著又向周嬤嬤:“瞧瞧,加起來沒巴掌大的東西,也值得她又是盤兒又是盒的往宮裏送!”太後臉上的笑容,讓眼角皺紋都更深了。

周嬤嬤微微繃緊的臉也實心實意的笑了。

皇後的笑聲明顯沒有那麽嫵媚爽朗了,幹巴巴擠出四個字:“郡主孝順。”

下邊坐著的蕭淮輕輕刮了刮茶葉,擡起一雙不笑也似含情的桃花目,看向了郡主府呈上的東西。

綠得仿若有水頭的玉,著實稀罕。

從進來動都沒動的茶,這時候被他仰頭喝了。擱下杯子的動作大了些,祁皇後刮了他一眼。

*

仁壽宮中的請安,散了。

宮裏各處都已上了燈,照出了皇城煌煌富貴氣象。

皇後出了仁壽宮就一直繃著保養得宜的臉,扶著鄭嬤嬤往前走。

任誰都能看出來皇後娘娘不高興。只怕這不高興,跟太子殿下脫不了幹系。一大片宮人跟著這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個個大氣不敢喘,靜得只能聽到太子殿下滿不在乎地腳步聲。

蕭淮懶洋洋地跟著。

華貴俊美的太子經過,宮道兩邊垂頭行禮的宮女們按著怦怦跳動的心。人都走遠了,有那膽子大的,還在瞧瞧往前張望。

那是她們的殿下,這座皇城未來的主人。

鄭嬤嬤見皇後氣得這個樣子,悄悄給蕭淮使了個眼色。

蕭淮嘖了一聲,湊上前,沒話找話。

“母後,怎麽這個時候了還有楊絮啊。”

“前陣子就是因為柳絮多,兒臣騎個馬都不自在。”.....

“瞧這芍藥開的.....對了母後,國公府的芍藥圃都是打這兒移過去的吧?”

“父皇還真把京郊的那棵銀杏樹給您弄來了,這得明年才知道能不能活吧.....”說著,他還擡腳踢了踢,好像要試試載得結不結實。

皇後想制止,可到底忍住了,臉繃得更緊。

下人們一個個頭低得鵪鶉一樣,腳步又輕又快,恨不得一點動靜都別發出來。

只蕭淮沒事人一樣,打量著夜色中的皇宮,繼續沒話找話,看到什麽就胡扯什麽。

一直到進了永壽宮正殿,皇後娘娘一句話都沒搭理。

蕭淮照樣扯閑話,“對了,兒臣聽說母後把您那株高山雪送給老太太了.....”

“你知道啊!”

繃著面孔始終一言不發的皇後驟然停步轉身,對蕭淮怒道。

永壽宮的宮人撲通全跪下來了。

“母後肯說話了,這是不生兒子氣了?”

燈光下一張繼承了祁家美貌的臉,笑吟吟的。這樣的臉長在祁家女兒身上,就是魅惑眾生的艷。長在她兒子身上,就是一舉手一投足的高不可攀,世人難以靠近的尊貴無匹。

她兒子,想要誰,不是招招手的事兒,可偏偏!

皇後隔空點著兒子,窩了一肚子火,偏偏對著兒子這副樣子不好發作。

她看了一眼鄭嬤嬤,鄭嬤嬤立即把殿內的宮人都打發了,親自在殿門口處守著。

“收起你那副哄人的做派,你給我說實話!好好的,你提郡主幹什麽?”皇後盯緊了兒子。

蕭淮笑:“兒子回來還不曾見過郡主,到了太後那兒,問問唄。”

“不曾見過郡主?那你見過阿芷嗎,怎麽沒見你問問你表妹呢?本宮提到她,怎麽一個兩個給本宮裝聾,聽不懂?”

一提起仁壽宮,祁皇後的氣就又都上來了。

蕭淮一面親手給皇後倒茶,一面道:“問,兒子現在就問。芷表妹好不好啊?兒子什麽時候能見上一面?這些日子沒見,瘦了還是胖了?”說著親手把茶捧給皇後,“母後喝茶,犯得著為這些小事動氣嘛。”

“小事?母後這些年在宮裏過的什麽日子,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說著皇後把手往仁壽宮方向一指,“表面笑呵呵,實際上多霸道,你不是不知道!想著法子的打壓本宮,從本宮邁入這個皇城開始,就沒消停過!”

蕭淮微微低了低頭,過了一會兒道:“母後也沒必要老在太後面前說什麽子孫滿堂孫男娣女這樣的話。”

“我不說?我憑什麽不說!我就該讓人按著我,一次次戳我的心窩子!外頭都是怎麽說你母後的!我堂堂一朝皇後,吃幾顆荔枝怎麽了!本宮還就不信了,不是太後,不是對太後忠心耿耿的趙老頭子背後煽動,他們誰敢!本宮名聲會這樣壞!”

舊事重提,皇後越說越氣。

“一個郡主尚且想什麽有什麽,我是皇後啊!就因為去年想吃點鮮荔枝,就引起好一波口誅筆伐!一共三十幾顆荔枝,我又不是吃龍肝鳳膽!憑什麽彈劾到本宮身上,那位驕縱奢華的郡主一點事都沒有,多少沒規矩的事兒她不都做了?就她那架轎輦,放在別人身上就該死,在她那兒,那幫老東西怎麽屁都不放一個!”

這要還說不是有人操縱,祁皇後絕不相信。

蕭淮打開折扇,給氣得發顫的皇後扇著,隨口道:“也許因為郡主沒要吃荔枝?”

把皇後氣得,聲兒都大了:“她那是不喜歡吃!她要喜歡吃荔枝,如今只怕宮裏早就到處都是嶺南荔枝了!”

“那不能,嶺南荔枝真不好運過來.....”

“蕭淮!”

見皇後氣得都點名了,蕭淮趕忙收起扇子,低頭站好。

荔枝摘下來兩天變色三天變味。去年皇後嫌蜜釀荔枝膩歪,突然想吃嶺南的鮮荔枝,皇上立即就讓人去辦了。嶺南到京城快馬跑下來也需要十幾天。也不知道下頭怎麽想的法子,到底趕在皇後生辰這日,讓皇後見到了嶺南的鮮荔枝,博了皇後一笑。

這事兒卻引起了軒然大波。皇後認定是太後和趙閣老搗鬼。不然她不過是吃個果子,本來還想賞賜娘家人的,為了節省人力,她都沒堅持,她已如此退讓了,這些人卻偏偏不放過她。

看著眼前難得低眉順眼的兒子,皇後冷笑:“你想些什麽,別打量我不知道!我直截了當告訴你,想都別想!血玉佩我都給到阿芷手上了——”

蕭淮忙道:“兒子也沒說不行。”

皇後哼了一聲:“那你就是打量著等她和離,給她側妃?”

偌大的正殿燭火煌煌,蕭淮低著頭,沒說話。

“母後還是那句話,想都別想,我不同意!”

一個不安分的二手貨還想給她兒子做側,說出來她都嫌寒磣。

母子兩人相對的正殿,一時間安靜得很。

蕭淮高大,背對燈火,又垂下了眼,半張臉都在陰影中。

皇後看著眼前高大挺拔的兒子無聲低著頭,一段日子的東奔西走,整個人似瘦了好些。她心一軟,聲音放緩了:

“好孩子,聽母後的話。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想要都是你的。明珠郡主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你是什麽人,想要好看的多少沒有!至於這位,不光母後不喜歡,你祖母的意思你問過沒?”

只有母子倆的正殿,這祖母就是指獻太妃了。

蕭淮的身子好似一僵,又好似根本沒動。

皇後嘴角掠過了一抹笑,這就是問過了,想也知道,她那個倨傲的婆婆會怎麽答。

“你呀!還是太年輕!這世上,最容易變的就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今兒覺得沒有不成,等兩年三年後再回頭看看,也不過那麽回事。”皇後幽幽勸道。

“阿芷,才是那個能與你風雨同舟的人。你命好,發妻選對了人,一切就都順了!旁的那些女人,頭裏再是興沖沖,後頭也都一樣。男女之間這些事,跟誰鬧不是鬧?何苦非跟一個母後和你祖母都厭煩的攪和在一塊。”

說到這裏,祁皇後看著眼前這個異常沈默的兒子。

“行了,回頭自己好好想想。”

也不能一味逆著兒子,皇後又道:“母後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母後瞧著今兒下午仁壽宮撞了你的那個丫頭就不錯,你不也多瞧了兩眼?回頭母後要了給你。”

想起那張倉皇擡起的嬌俏的臉,皇後不覺冷哼了一聲。

蕭淮只覺倦得很,好似整個一趟差事的疲倦,到這時才都湧了出來。

見兒子面色都不好了,皇後也不好再留,擺擺手,囑咐人好生伺候著,讓太子好好歇幾日。

送走了太子殿下,鄭嬤嬤過來道:“娘娘是說那個丫頭?”

皇後哼了一聲:“我罰了她,太後就擡舉她。成啊,她想擡舉,我就幫著她擡舉,看誰能惡心到誰。”

兩人說的就是月下淋雨那夜,被皇後大雨中罰跪的丫頭。誰想到,今兒下午在仁壽宮就撞見了,還差點撞進太子懷裏。

鄭嬤嬤低聲一笑:“眉眼間是有兩分郡主的模樣,就是瞧著是個有心機的。”

“不就是那點想頭,本宮成全她。本宮就是想讓太後知道,那樣的也就配給太子暖床,連個名分都不配有!”

“要是太後不給呢?”

皇後一笑:“會給的。”

*

夜幕籠罩皇城,處處殿堂之下都是宮燈高懸。宮道兩邊每隔一段距離,也有高燈照明。

秦興挑著燈籠,走在一旁,專註地照著地面。從出了永壽宮,太子殿下就沈默得厲害,這可不像平時的殿下。

只是秦興也不敢問,愈發恭恭敬敬照著路。

突然,蕭淮說話了。

“你沒跟郡主說,孤今日會進宮請安?”

這.....

這根本不用說啊。太子從外頭回京,怎麽可能不進宮請安。

“是奴才的錯,奴才該打!”說著秦興就要跪下來。

“行了!”

蕭淮又默默走了一段路,“她就沒話帶給孤?”

這.....

秦興又想跪了。這話他一見到殿下就回了,這確實沒有啊。

“是奴才辦事不力,殿下恕罪!”

蕭淮停在一株白玉蘭前。如玉的潔白花瓣綻放在月色之下,幽香淡淡。

“氣性越發大了.....連點心,都不說給本殿送一份.....”

太子伸出修長的手指,愛惜地落在玉蘭花瓣之上,輕輕觸了觸。指尖觸感細膩,帶著微微的涼。

俊美的太子俯身,輕嗅,唇齒間喃喃低語。

“所以,太後到底對她說了什麽......”

夜色浮動,越發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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