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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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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

“媽媽,那個爸爸呢?”天光亮透,小寶睡飽了,他搖醒祁蔚,問道。

張以舟在天亮前離開,祁蔚摸他睡過的那邊,餘溫都散了。“哪個爸爸呀?”祁蔚閉著眼逗兒子,“小寶有幾個爸爸?”

祁麟被問住了,他坐在枕頭上,認真地思考了很久,“就是那個爸爸。吃棉花糖的爸爸。”

“小寶喜歡爸爸嗎?”

祁麟又不知道怎麽回答了,他知道“爸爸”是一種什麽東西,但是他沒有想過他有爸爸這件事。他幹脆不想了,穿著睡衣下床,自己抱衣服去找奶奶。他不知道怎麽換褲子。媽媽給他換,總是會穿錯,他喜歡奶奶。

等到祁蔚起床,就剩林竹在家了。辜曦去警察局詢問“大//麻//煙”一案的進展,祁浙和祁廷遠去了宏智開董事會,順便把兩個孩子帶出去玩。

因為危險尚未解除,兩個孩子回來之後,都被鎖在家裏。怕他們憋壞,大人去宏智科技園區的時候,都會帶去遛遛。

“以舟什麽時候走的?”林竹把早餐給祁蔚端出來,問道。

“四點吧,好像。”祁蔚不太記得了。張以舟動作很輕,離開的時候幾乎沒動靜。祁蔚只隱約感覺到,他湊在自己臉上親了幾下。之前祁蔚去找他,走的時候,張以舟倒是每次都要送她出門,恨不能跟她走。

“你得對以舟多多上心。你一走好幾年,他還在等你,不容易。”林竹怪道。她坐在祁蔚對面,把麥片混牛奶攪拌好,推給祁蔚。

“媽,放心,你那勝似兒子的前女婿今晚還來。”祁蔚散漫道。

“你這孩子一點不正經。我看以舟這幾年在科研上成果很多,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能覆婚的話,你們就早點覆婚吧。”林竹把桌上的一本刊物翻開,轉給祁蔚看。上邊是十大新銳科學家報道,位居首位的就是張以舟。他沒有接受采訪,但光是把他的成就羅列,就已經能夠占滿一頁了。

祁蔚擡起頭,笑道:“媽,你要不要也回宏智研究院去工作啊?七十歲也還是奮鬥的年紀呢。”

“媽媽還沒七十好吧。”林竹抹好黃油的面包塞進祁蔚嘴裏,敏捷的動作讓很多年輕人都自愧不如。歲月在林竹身上留下了痕跡,但她依然健康、明麗。她走路步履生風,把家裏的事情規劃得井井有條。她好像是世俗意義上最幸福的那類女人,手握財富,老公專一,兒女出息。

但祁蔚知道林竹一直有遺憾。

媽媽以前想做世界上最好的汽車,研究最科幻的出行工具。她投入在她的工作裏,就像工作裏有整個宇宙的色彩。她說她最好的結局是在家人身邊安然而平淡地離去,留下的成果卻成為所有男工程師前進路上,繞不開的豐碑。她向來酷極了。

祁蔚記得她初中在學校把“初戀男生”打到進醫院,老師叫雙方家長過來。那個已經不記得名字的男生咬死不承認他親了祁蔚,因為他動手動腳,祁蔚才打他。

林竹聽了祁蔚的解釋,問男生家長,在醫院花了多少錢。對方大開口說兩萬。

那會林竹正好取了現金去研究院給大家發獎金,她打開包,掏出十萬放在桌上,說:“我賠你們十萬,讓我女兒再揍一次,不虧吧?”

老師和男生家長都楞了。祁蔚超聽話,立馬上去又給了那個男生一次過肩摔,順便把他胳膊卸了。

林竹說錢賠你們了,還有什麽事就去和我們律師談。她放下一張名片,迤迤然帶著祁蔚走了。

路過教室的時候,祁蔚說,媽媽,在上數學課。她答應過林竹,要把數學考及格。

林竹說沒事,咱們去吃炸雞。她帶祁蔚去吃了一頓沒營養但很香的垃圾食品,然後打電話讓祁廷遠過來辦事,她要送祁蔚去美國讀書,找哥哥去。

祁蔚對媽媽的崇拜,在那時達到頂峰。林竹總是這樣雷厲風行,沒有人能牽絆住她。直到祁蔚陷入風波,又一聲不吭離了婚。

這幾年是AI全面影響各行各業的時候,汽車行業也因此進入大爆發時刻。但林竹卻在激流中停步,陪祁蔚離開海洲,全身心照顧她生孩子,幫她帶祁麟。

這是不進則退的時代,林竹停滯三年,已經被科技邊緣化。

“媽,我說真的,既然回來了,你就回去繼續做科研吧。”

林竹在廚房給祁蔚加雞蛋——剛去法國,沒找到合適廚子,在把李淑安從美國找來之前,都是林竹給祁蔚做中餐。她原本不太會做飯,現在已經能隨手就把祁蔚喜歡吃的幾道菜做出來了。她嫻熟地把心形雞蛋鏟出鍋,輕嘆道:“現在還是多事之秋,我哪放心離開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算結束。”

祁蔚望著媽媽的背影,道:“會結束的,很快了。”

***

深夜十二點多,張以舟冒雪到祁家。小寶困呆了,但是因為祁蔚說爸爸會來,便用兩只手撐開眼皮,硬等著。

但他今晚還是不接受那個爸爸進媽媽房間,只是從門縫看了一眼那個爸爸,就緊緊關上了門。

“媽媽,那個爸爸好像這個爸爸哦。”小寶趴在大開本的婚紗照相冊上,指著那個年輕的張以舟說。

“因為這就是同一個爸爸呀。”祁蔚拍著小寶的背,小寶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張以舟和祁廷遠他們打了招呼,便敲門進來了,“小寶睡了?”

“睡了。”祁蔚將相冊從小寶身下抽走,“因為以前告訴他,相冊上的男人就是爸爸,他還以為爸爸就是這個。”

“小寶真可愛。”張以舟小心地抱起他。

“我剛剛回國的時候,小寶不能理解我到哪裏去了,還以為媽媽在手機裏。睡覺也要抱著手機。”

“後來怎麽讓他理解的?”張以舟問,他想知道他缺席的三年裏的點點滴滴。

“長大就理解了。”祁蔚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密封的黑膠唱片,打開唱片機,“你過來。”

張以舟把小寶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和祁蔚一起彎腰在唱片機前。唱片開始轉動,孩子天真的笑聲漸漸傳了出來,空靈的音質讓人仿佛身臨其境。

“小寶,到媽媽這裏來。”是祁蔚的聲音。

“媽、媽媽……”小寶稚嫩的聲音一出,周圍人的笑聲也跟著此起彼伏。

祁蔚解釋,“這是小寶第二次叫媽媽。我們一起野營的時候,那天陽光特別好,小寶很喜歡在草地上打滾。”

“媽媽、媽媽——”唱片裏,小寶喊了好多聲。每次他喊一聲,周圍的家人都像是中大獎,高興萬分。

“小寶會不會叫爺爺呢?”祁廷遠說。

小寶就咯咯笑,又喊媽媽。

唱片停了一會,下一段錄音出現,是伴隨著鋼琴曲,小寶唱兒歌,“一閃、一閃,亮、亮晶晶……”

祁蔚說:“小禮練琴的時候,小寶在旁邊聽,突然就開始唱了。小禮告訴我們之後,我們每天晚上都圍在小禮的琴房裏,等著小寶唱歌。蹲了三天,才蹲到小寶開口。”

再後面的錄音,是小寶逐漸順溜地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每次聽到小寶喊爸爸,張以舟的心跳都要漏一拍。

還有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小寶咯咯的笑聲格外清晰。下一段,是拍手心的啪啪聲,祁蔚在笑,而小寶氣呼呼的,最後還氣哭了。祁蔚說這是他們在拍手掌,小寶總是被拍中,但他又拍不中媽媽。來回幾次,小寶就哭著去找爺爺了。

有一段是小寶和舅媽去接哥哥放學,熙攘人聲裏,小寶學大人,喊祁禮:“大寶、大寶……”

祁蔚每次聽到,都笑得前仰後合,她拉著張以舟說,“小寶出生後,為了區分,家裏就叫小禮‘大寶’。被小寶這麽喊過之後,小禮再也不要大人這樣叫他了。大人一叫,小禮就會生氣。但是小寶可壞了,故意氣哥哥,就要叫‘大寶’,小禮對弟弟完全沒有辦法。”

一張唱片放完了,張以舟還側耳在聽,仿佛能借此回到過去。

“還有錄像,下次放給你看。”祁蔚說。換了一張唱片,柔緩的交響樂緩慢流瀉。是《藍色多瑙河圓舞曲》。

祁蔚披上一件白色羊絨大衣,給張以舟也穿上外套。她讓張以舟把唱片機搬到露臺上去,她穿上鞋,緊跟出來。

今晚初雪未停,別墅的燈光像是給雪花打的舞臺燈,照著一場今日無休止的表演。張以舟微微彎腰,向祁蔚伸出掌心。

“現在學會主動了啊。”祁蔚笑道。她靠過去,和他在雪地裏跳舞,就像十幾年前,他們在浪花裏彼此試探真心。

那會誰也沒想到,他們能走到現在。

“小寶的名字,有什麽含義嗎?”張以舟摟著祁蔚的腰,慢慢踩著節奏。

“唔,倒也沒有。本來想叫‘祁跡’,但我爸說太草率了。我就說那叫‘祁麟’好了。他和我媽就直接答應了。老一輩嘛,就喜歡這種聽起來很吉祥的名字。”

“的確草率。”張以舟輕輕笑了。

“你覺得我像翻著字典找名字的媽媽嗎?”

“不像。”張以舟不用想都知道。

“還能取一個姓‘張’的名字,這個你有發言權。”

“再說吧,暫時不用。”祁麟現在連這個爸爸都還沒接受,張以舟還給他換名字,祁麟不得討厭他?

“不想行使一下冠姓權?”祁蔚奚落道,“以後怎麽跟你爸媽交代?”

“嗯……沒什麽意義。相比這個,孩子出生了更重要。”

“是不是想到我說人流的時候,就會覺得心悸?”

“是。”張以舟坦誠道,“確實很害怕想起那時。”祁蔚離開的那年,海州像今年一樣下了一場大雪。南方少雪,南方人看見雪都異常興奮,見得到積雪的地方,就有人在堆雪人、打雪仗。張以舟在那場歡樂的雪裏,卻只感受到冷。

步行從學校到他的新住所,有很長一段林中路。雪後萬籟俱寂,張以舟獨自行走其中,仿佛怎麽也走不到頭。

“對不起。”祁蔚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別再離開我。”張以舟停下舞步,把她緊扣在胸前,“你擔心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理想我也會去實現。”

“知道了。”祁蔚覺得氣氛好像凝重起來了,拍拍張以舟的臉,壞笑道,“想不想在雪地裏……”

張以舟瞬間理解祁蔚的意思。“不想,很冷。”

“你是不是年紀大了,體虛?”祁蔚激他。

“是你會感冒。”張以舟透過落地窗看了一眼熟睡的祁麟,耳朵漸漸泛紅,“可以去你的書房。”

祁蔚點頭,“也可以,我的書桌很大。”

張以舟收起唱片機,迅速抱起祁蔚跨進了和臥室相連的書房。祁蔚話太多了,再不堵住,張以舟會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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