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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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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祁蔚開車帶張以舟去市區。這個數學論壇由西雅圖一家科技公司承辦,有很多企業高層參加,貌似討論的一些話題暫時不能對外傳播,所以名額並不開放。

宏智控股去年收購了美國的一個汽車品牌,上個月林竹帶工程師過來學習對方的安全技術,為下半年宏智的新車參與Euro NCAP(歐洲新車碰撞測試)做準備。祁蔚想見老媽,所以就跟著去參觀了。在那家公司的時候,CEO的秘書說有個什麽數學與科技的論壇邀請他去。林竹見祁蔚豎起耳朵在偷聽,於是問了CEO是否還有名額。

CEO自然是樂得做順水人情,問主辦方又要了兩個名額。

其實祁蔚也沒什麽興趣,偷聽只是偶然之舉。那天看張以舟冷淡的樣子,才說起這個引他註意。但張以舟很興奮,昨晚睡覺前還在祁蔚耳邊問了一句。祁蔚半夢半醒的,把數字邀請函鏈接丟給他就完事。

“唐宋是什麽人?”祁蔚把油門踩到底,問。

“簡單來說,是研究純粹數學獲得了學界最大獎後,又全力投身在智能領域的科學天才。他走在人工智能最前沿,至少領先世界整整十年。我的導師曾經上過他的課,受益匪淺。但他近年已經很少公開露面了。”張以舟拿著一個文件夾,裏邊是他的研究,厚厚的一沓。

“你什麽時候打印出來的?”

“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

“哦……”祁蔚有點愧疚,她沒想到隨口一句話,張以舟為此準備了這麽多。

他們一路飛馳,到那家科技公司的時候,卻還是錯過了唐宋的演講。他是上午十一點半到十二點,演講完就走了。

“沒關系,或許可以要一下演講速記。”張以舟有點遺憾,但並沒有多說什麽,仿佛很快就接受了。

“有關系。”祁蔚否決他的將就。她看了一眼時間,12:10。她抓住保安問:“五分鐘內,有沒有訪客的車走?”祁蔚渾身上下透著得罪不起的樣子,保安立刻就給了她回答。

祁蔚把張以舟拽上車,說:“來都來了,總要見見。坐穩了。”

張以舟的安全帶還沒系上,車已經躥出去了。祁蔚一邊狂按喇叭,一邊提速追去出口。

“好幾臺車走,你怎麽知道唐宋是哪臺?”張以舟問。

“如果你想見的這個人足夠頂級,那麽他肯定是專車接送。”祁蔚面色認真,她記得那個CEO的邀請函上有寫這個,具體什麽車沒寫。但既然是專車,總有點不同吧?貼了某某論壇,或是有特殊出行證。

這會科技園區裏走動的人多,但祁蔚的車技遠比張以舟所知道的好上太多。她一邊避開行人,一邊保持速度不減。只不過,保安也在後頭追他們。給她邀請的CEO大概沒想到會惹出麻煩,估計得找林竹擦屁股了。祁浙也行。

總之祁蔚這會沒空想後果,她只想把人追上。

好在“專車”還挺顯眼的,倒不是出行證的原因,而是那車太顯眼了——一臺勞斯萊斯古思特。加上中國文化打入全世界,車上掛的車牌號有一串吉利的數字和字母。祁蔚一看就知道自己應該追誰。

而且這車開得慢,祁蔚上去就是超車、甩尾、橫截。在這車開出園區之前,把它攔停了。

張以舟下車去解釋,但司機只開了半截窗,讓他們挪車。

“Excuse me……”祁蔚過去,招呼的話才出口,一看那司機面相就樂了。她自來熟,說:“大哥,我們想見見唐宋老師。行個方便唄。”

開車的東北大哥本來用英語不客氣地讓張以舟讓開,一聽是同胞就好說話了。他向後座的人請示,很快扭回頭,說:“唐老師不想見,你們下次走公司渠道吧。”

“那就走公司渠道。”祁蔚從錢包裏掏出祁廷遠的名片,“唐老師既然接受了Farida & pany的邀請,就應該不會不知道宏智控股吧?我們只想聊十分鐘。”

司機大哥接下名片,正要再次請示,後座的車窗忽然降下了。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絡腮胡外國老頭露了面。

祁蔚還以為“唐宋”是個中國人,沒想到是個迷戀中國文化的白人老頭。

張以舟見著他,眼神瞬間亮了,他彎了彎腰,剛要說話。那老頭卻說:“叫你們家,大人來。小孩。”他蹩腳的中文一點也不好聽,輕視的語氣更讓祁蔚不爽。那是看不起富二代的語氣,他的假定條件是你狐假虎威,靠著父輩的成績裝點空洞的華袍。

祁蔚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這樣,但張以舟不是啊。

“餵……”

張以舟攔住祁蔚,對她搖了搖頭。白人老頭毫不客氣地發出一聲譏諷的笑。勞斯萊斯隨即繞過祁蔚的超跑,慢悠悠地開走了。

“他怎麽以貌取人?”祁蔚憤怒地掏手機,翻電話薄搖人,“讓我爸去跟他聊。”

“唐宋不在意名利,名利也就無法威脅他。”張以舟按住祁蔚的手,“你今天要上課嗎?可以先回學校去,我在這參加下午的論壇。”

“翹了就行。”祁蔚把祁浙的名片遞給來追他們的保安,堂而皇之地讓張以舟上車,他們再開回去。

————

這個論壇下午還有許多議程,其中一個議程是“頭腦風暴”。幾十號人圍坐成圈。主持人說先有想象,才有創造,本時段可以說任何與數學、人工智能相關,但毫無科研根據的內容。不過要求在場所有人不得錄音錄像,免得被拿出去斷章取義。

祁蔚前面的東西都聽不懂,一直在玩手機,再有就是加了幾個企業高層的聯系方式。但這個聽起來有意思,於是關了機,興致勃勃地聽聽。

參會的絕大部分人年紀都很大了,但他們說起關乎未來的想象時,渾濁的瞳孔簡直在發光。像是把宇宙中某一個星系藏進了眼睛裏。

他們腦洞開得真蠻大的,機器人和人類大戰對他們而言,已經是乏善可陳了。他們往大進階到十維空間的超能穿越,往小則臆想量子世界裏“不成立的”數學法則。甚至到後面,開始說些形而上的東西,聽起來虛之又虛。西方管這叫神學,東方叫玄學。

“難怪牛頓研究了小半輩子,最後研究上帝去了。”祁蔚悄悄嘀咕道。

“上帝也只是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的現象。”張以舟難得抽身,對祁蔚道。他一直聽得很認真,也非常活躍地參與討論。雖然祁蔚大部分都聽不懂,但看現場狀況,各位大佬似乎對這個年輕人有興趣,動不動就點他。

“人類的科學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們尚且未能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很多。”張以舟微側著頭,好像在看祁蔚,又好像不在,“你了解的越多,就越會發現對這個世界知道的太少。我們皓首窮經,想要一窺世界真貌,但任何一個個體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蔚蔚,你知道嗎,費馬曾經和世界開了一個玩笑。他留下了“費馬大定理”,並且說他確信自己找到了優美的方式證明它。可是他沒有告訴我們是什麽方式。歐拉、高斯一代代科學家接力,花了358年才解出這個答案。個體的力量如此渺小,我們必須花費浩渺的時間和人力,一代一代接續。或許終有一天,借由後人的眼睛,看見世界的真相。但也可能,直到人類滅亡,我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火雞科學家’。‘朝聞道,夕可死’,就是形容這樣一種追求。”

祁蔚沒有說話。她知道張以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和面前這群科研家一樣,正處於狂熱的興奮中。祁蔚不懂數學,但這種追求無關領域,是人類共通的情感。祁蔚可以理解張以舟的投入。

許多人一生也未必有一件事讓他們如此執迷,但一旦找到這件事,整個世界的存在與否好像都無關痛癢了。這件投入的事情,就是全宇宙。

祁蔚打跆拳道的時候,會有這樣感覺。

起初學跆拳道,只是林竹希望她強壯一點,免得被欺負。祁蔚一開始去學的時候,一直是被欺負的那個,但她犟,不肯服輸。然後就堅持下來了。對,在海州跆拳道大賽上打不過,腦子一熱咬人,這就是她最不服的時候。苦練了三年,直到第九屆才找回面子。

後面還堅持練,是覺得專註的感覺很好,很暢快。尤其是和柏昱剛分手那段時間,她打服了三個教練。要不是家人覺得實在危險,祁蔚都要去打職業賽了。

“上次分手,很難過嗎?”論壇落幕之後,張以舟在回程的路上,問祁蔚。

祁蔚嚼著口香糖開車呢,隨口道:“當然會難過了,畢竟我又不是跟他玩玩的。”

“嗯……”張以舟應了一下,後邊就沒聲了。車子開離燈紅酒綠的市區,路過幾個農場的時候,祁蔚單手搭著方向盤,扭頭看他。張以舟已經在副駕上睡著了。

今天這場論壇持續了五個小時,張以舟全程都在耗腦子。其中說到什麽人工智能的什麽防偽檢測,張以舟還上臺跟幾個專家進行了技術討論。張·還沒畢業的·博士,在這塊技術上的研究已經很深入,但面對頂尖專家的質疑,他還是有些沒扛住。祁蔚都看得出來,他被問亂了節奏。下臺之後,張以舟還蠻挫敗的,迅速覆盤了全過程,敲郵件給他導師求救。

祁蔚帶他去吃飯,他也沒吃幾口。

“太執拗會過得很累的。”祁蔚嘀咕著,將一件外套蓋在了張以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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