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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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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

機艙裏,祁蔚一進去就發現座位高度按她的習慣調整了,一次性拖鞋擺在地毯上,紅樹莓香氛正在驅逐陌生的氣息。雖然是頭等艙,但空姐不至於連她的喜好都牢記——被記住喜好的,是她爸、她媽,她可沒到那個地步。

祁蔚掀開簾子,往經濟艙走了一段,剛探頭,就有個女生朝她揮了揮手。祁蔚點了點頭,隨即找空姐,給那個女生升艙到自己這邊。

“蔚蔚,不用麻煩的。”女生肩骨很寬,加上有些肉,整個人看起來高高壯壯的。但兩道秋波一樣的眉毛又罩著小巧玲瓏的五官,單看臉部的話,會以為是小鳥依人的女孩。她提著灰色程序員包,有點局促。

“沒事,”祁蔚換上鞋,在超大座艙裏躺下,“招昭,你怎麽不來找我?”

夏招昭在祁蔚旁邊的座艙裏放下背包,按自己需要調整位置,邊折騰,邊說:“我到的晚,怕趕不上,所以一過安檢就沖上飛機了。”

“哦,我爸媽還問你來著……”祁蔚打了個哈氣,她昨晚一閉眼就是在酒店那一晚,腦細胞和腎上腺皮質都興奮地睡不著。“午餐不用叫我,讓乘務員幫我熱著,睡醒再吃。”

“嗯嗯,你睡吧。”夏招昭把毛毯給祁蔚蓋好,頭頂的燈調成柔光。再退回自己座艙裏時,收拾東西的動作都放輕了。

夏招昭在高中之前,是祁蔚同班同學,高中之後,是祁蔚的伴讀。對,就是那種,富豪怕女兒在國外孤單,特意給她找來的伴讀。夏招昭在國外讀書和生活的費用都是祁家出,吃住也跟著祁蔚,唯一任務是給祁蔚作伴。祁蔚是太陽中心,夏招昭繞著她轉。

不過祁家低估了祁蔚的適應能力,她很快就習慣了美國的生活,很多時候,是夏招昭需要祁蔚。就像現在,如果不是祁蔚,她坐不上頭等艙。

夏招昭將簾子拉開一點縫隙,以便她能隨時看見祁蔚的情況,在需要的時候及時到位。原本她們要坐邊匯家裏的私人飛機回西雅圖,但不知道祁蔚和邊匯又鬧了什麽別扭,祁蔚昨晚電話告訴她,她們自己走。

聽電話那頭,祁蔚的哥哥打算用自家的私人飛機送她們。但祁蔚說大晚上的,沒必要去調人了,她們自己坐飛機走就行。祁蔚問夏招昭要身份證號碼,而夏招昭趁祁蔚和哥哥說話時,馬上自己買好了機票。如果祁蔚買,她肯定都是買頭等艙。

夏招昭能報銷的其實只是經濟艙,她不太想過多地超越協議。協議之內,她是勞動換取報酬,協議之外,就是自己欠祁蔚的了。但祁蔚有時候挺固執的,甚至有點蠻橫,她決定的事情,總要按照她的想法完成。

夏招昭看了一眼祁蔚,她已經睡熟了,完全沒被顛簸的氣流影響。她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

夏招昭捏著《莎士比亞戲劇集》英文版,忍不住想,要是她沒跟著祁蔚出國的話,現在會怎樣?算了,不要想象一條沒有選擇的路上玫瑰滿地,說不定只有荊棘叢生呢。

夏招昭翻著厚厚的大部頭,在十幾個小時的雲間行程中,沈入了自己編織的美好仲夏夜裏。

————

飛機落地,西雅圖還是早間七八點。保姆李淑安已經在機場等她們了。她是祁蔚的華人保姆,也是圍繞祁蔚轉的小行星之一。

“阿姨,”祁蔚抱著李淑安貼了貼,問,“家裏有沒有準備飯?飛機上的好難吃。”

難吃嗎?夏招昭想起她吃幹凈了兩盒,有牛排有蛋糕,她覺得不錯。

李淑安順勢接走祁蔚的行李箱,拍拍她的後背說:“有小米粥、燕窩,堅果酸奶,沙拉也有。”

祁蔚想了想,說:“我可以點炒粉絲嗎?想吃路邊攤那種味道的。”

“路邊攤是什麽味道?”李淑安拖著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著祁蔚,後頭夏招昭背著一個包,拉著一只行李箱,還提著祁蔚的兩只手提包。

“重覆使用過的劣質油和揚塵混合的味道。”祁蔚大步流星地跨進車裏,腳步一轉,又下來幫李淑安放行李箱。不過李淑安是不會讓她提重物的。祁蔚就去幫夏招昭,但是夏招昭也不讓她碰。

於是祁蔚看起來在車前忙了一通,但實際啥也沒幹。

李淑安啟動車子,說:“那就讓阿姨去馬路邊看看,有沒有重覆炸過爆米花的劣質油。”

“好啊,好啊。”祁蔚從車載冰箱裏翻出一瓶健怡可樂,一邊喝一邊歡快地應。

但李淑安不可能拿那些東西給祁蔚吃的,她會自己研究口味,用健康的食材爭取做出不健康的味道。既滿足祁蔚,又能拍照發到林竹的郵箱裏。

林竹希望知道祁蔚每日三餐吃了什麽,還有西雅圖的天氣,這樣她就可以想象她的女兒在西雅圖過怎樣的生活。

夏招昭握著手機,看了看平靜的微信。爸媽沒有問過她是否平安抵達,他們只在意夏招昭每個月打回去的那串數字。但好在有男朋友關心。

“招昭喝水嗎?”夏招昭的消息才發到一半,一瓶礦泉水擋住了手機屏幕。“我幫你擰開蓋子了。”

“謝謝蔚蔚。”夏招昭接過水,有點尷尬地面對祁蔚的笑意。她們這次回國,祁蔚見到夏招昭的男朋友陳度了。當時在游樂園門口,夏招昭跟陳度撒嬌說擰不開蓋子,被祁蔚恰巧聽到,她笑個不停。畢竟在美國,夏招昭能徒手撬鎖。

————

在東八區裏,張以舟剛剛落地。他拖著行李箱,還得再坐一個小時的地鐵才能到家。經濟艙位置太小,他的腿伸展不開,此時兩腿已經泛酸了。偏偏地鐵車廂裏位置滿員,他只能一路站著。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祁蔚。張以舟有點想象不到,祁蔚坐地鐵的樣子。

他拉著扶手,在呼嘯的地鐵聲裏,開始回覆消息。媽媽晏小芳發了好幾條長語音,問他到了沒有,要記得把昨晚換洗的濕衣服晾起來、腌制的蘿蔔幹和牛肉一定放冰箱,另外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張雪時給他發了幾張照片,是埃塞俄比亞的小孩,很可愛,但是面對鏡頭充滿了警惕。

張晏澤給他發了三個字:到了麽?

估計還在生氣。張晏澤有兩位警校同學在禁毒行動裏犧牲,他對毒品恨之入骨。

但祁蔚不會違法。

張以舟想起淺沙灣那些彩色的房子,還有水藍色的裙邊。他打開祁蔚的微信對話框,打出幾個字,又刪掉。

倒是兩個小時後,張以舟在小桌上寫論文時,祁蔚發消息來了,她給張以舟看她吃的早飯。張以舟擡頭從紗窗望了一眼電風扇不停歇的夜晚,再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隔了15個小時的時差。

“你在幹嘛?”祁蔚問。

“寫論文。”張以舟回答。

“什麽論文?”

“Global Int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evelopment status and application segmentation in 2014, forecast to 2019。”

“……幸好我不是只混華人圈,不然連張博士的題目都要看不懂了。”

“還沒畢業,別叫博士……”

“哎呀,早晚的事。”

“承你吉言。”

“你什麽時候睡?”

“過會。”

“OK.”祁蔚說完,一個視頻電話忽然打了過來。

張以舟接起之前,下意識先用手機屏幕照了照自己,隨後才點開。“有事?”

“沒事啊。”鏡頭裏,祁蔚一邊往炒粉裏加醋加胡椒,一邊架好手機。“你把手機放一邊……不是讓你鏡頭朝天花板……對,前置鏡頭朝你,然後你可以繼續寫論文了。”

張以舟明白祁蔚的意思了,但有點不自在。“咳,這是不是太……”

“太暧昧?”祁蔚接茬,“咱倆這床/上關系,都已經越過暧昧階段了。我沒讓你視/頻洗//澡就不錯了。”

“……”張以舟掛掉了視頻。

祁蔚又打了一個過來,張以舟繼續掛掉。

“敢掛我電話的男人不多了。”祁蔚打字過來,“張以舟,你又引起我的興趣了。”

張以舟直接就不回覆了,氣得祁蔚倒多了醋,只得讓阿姨給重新炒一份。

張以舟這邊,摸著耳根,盯著電腦屏幕許久,才打出幾個字母:Qi Wei。這論文沒法寫了,張以舟合上電腦,倒掉泡腳水,躺上了床。

這裏的夏天太漫長了,暑氣像一鍋濃稠的粥,溢滿整個香港,任人怎麽攪動,都攪不起一點風。電風扇咯吱咯吱地響,窗下的野溝裏還有田雞叫個不停。張以舟累了一天,卻被吵得睡不著,分明以前都已經適應了。

他在熱氣中翻個身,酒店裏的夜晚便趁他松懈,偷襲到了眼前。

“還痛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熟悉,卻異常陌生。

“這樣可以嗎……嗯,我抱你起來……不去房間?靠窗?外邊會不會有攝像頭……知道了,祁總……怎麽哭了?我?只是生理性的……不準笑……抱歉,我弄太重了……可以動?……還好嗎?……煙?別抽了,不健康……那、再一次?”

為什麽只回憶自己的聲音?因為張以舟不敢回憶對方。那會讓他理智失控,放任感官上癮。

張以舟一向理性。他每天起床時都會在腦海中過一遍今日事宜,幾乎不做自己預料之外的事情,從上學到生活,每一步都規劃得井井有條。他堅定地執行自己的作息時間,優秀地完成課業和工作。但祁蔚讓他一次次改簽,改計劃。她並未強迫他,這卻是最可怕的地方。

張以舟並非單身主義者,有合適的人,也可以談戀愛。問題就在於,之前沒合適的,現在……似乎更不合適。但腦子並不時刻管控感官,荷爾蒙不顧合適與否,它只顧瞬間的刺激性。

對祁蔚而言,張以舟更加不合適。她腦子很清楚,他們只有赤//身/luo裸//體時,才最適合雙方。盡管比張以舟小六歲,但她比他更懂利弊,所以她只要留下利的部分,只想在床上/盡//歡,而拒絕半點可能的負擔。

祁蔚是赤/裸/裸的利己主義者。

張以舟想到這,忽然生起了悶氣。他把祁蔚的微信找出,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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