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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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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

張明晗沒有正面回答,他愛莫能助道:“梁小姐,希望您能理解。”

“我理解。”梁矜背過身體,海風分離開披散的頭發,雜亂得像是蠶絲一樣將她的上身包裹住。

任憑她有幾只手都整理不過來,高樓上的兩扇窗戶被關住,隨之把亂作的狂風也關在了外面。

經年受到潮濕侵蝕的木框,脫落了木屑,卷起淡淡的海鹽味。

紅磚貼成的墻壁上,溫暖的氣候催發了青苔的生長,比樓下的蒼天大樹還要蓊郁。

院子裏的青石臺階也有這樣濃綠的青苔,像是顏料打翻之後綠色混進了沈沈的墨色,似雪中松枝堅毅般的顏色。

“梁矜,你真的沒事嗎?”萬樂菱察覺到梁矜的臉色一變,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可她這個人就是瞞不住事。

梁矜扶著扶手慢慢地坐下來,平覆著心情,一雙垂在膝蓋上的手分明卻在細微地抖動著。

“我沒事,只是想通一些事。”盛著清亮茶水的杯子逐漸地模糊掉,梁矜怎麽也不能清晰地看向面前的景象,霧氣在飄在上方,宛如天上變幻的風雲般,隱約地顯現出一個人的影子。

萬樂菱還是感到慶幸,她慶幸自己知道小舅舅的付出,慶幸自己能把一切都告訴了梁矜。

“你想通了什麽?”

還有什麽收據和訂單,萬樂菱不理解梁矜怎麽會要和張明晗談論生意場上的內容,“還有你們說的那些,也是跟小舅舅有關系嗎?”

梁矜坐過來一點,她的手反過來握住萬樂菱的手,一字一頓道:“我現在要跟你坦白。”

這些往事對於梁矜來說,是不光彩的錯誤,而她把萬樂菱當成朋友,所以才要跟她講。

“其實,我們在一起並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梁矜垂著頭,像是一個面臨著審問的罪人,“所以我把這一切都看作是交易,我從未想過和他平等地對話。”

她固執地認為自己不喜歡沈澤清,仿佛是犯錯的小孩,嘴硬地不肯承認錯誤,挨了打依然地維持在以自我為中心的認知裏。

跟他在一起,意味要受到流言蜚語的圍繞,要被家人和沈家的人責難。

梁矜覺得自己不該被打擾和為難,可她就算是不喜歡沈澤清,也是在他身上有所圖,又怎麽能只把自己摘出去置身事外。

她委屈這段關系帶給自己的壞處,卻目空著沈澤清待她的好。

孰對孰錯,都走到了這個地步,但梁矜認為這不該是最終的結果。

但還沒有宣告結束,他們互相道著告別,卻沒有否定重逢的可能性。

細節不必全盤托出,萬樂菱已經明白了個大概,她以為梁矜和小舅舅是兩情相悅,事實上,情況遠比這覆雜得多。

難怪,為什麽梁矜在知道沒有可能後一點也沒有爭取,極其幹脆地要跟小舅舅分手。

如果她喜歡,以梁矜的性格,她一定會爭取,就像是她成績單上幾乎滿績的成績。

從溪城到燕京,在燕京又成為中文系裏的佼佼者,梁矜能為自己所想要的焚膏繼晷,在教育資源的落差裏,她能把自己和別人拉到同一水平線內甚至反超。

“梁矜……”萬樂菱不知該怎樣安慰她,自己被父母嬌生慣養,而梁矜的年紀比她還要小些竟然就承擔了那麽多。

“你可能不相信,我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有勇氣。”梁矜的手冷下來,她悵然若失地說:“我也沒有那麽聰明,連我喜歡他都沒意識到。”

刮著臺風的夏季,她岌岌可危地困在廢墟裏,見到沈澤清的第一個想法是自己在做夢。聽到來人真切的聲音,潛意識裏,她想說出口的是,終於等到你來了。

梁矜在等沈澤清來,她無比相信他會來救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淵,讓她起死回生。

情深至此,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倘若不喜歡,一點心動也沒有過,為什麽成了那個樣子還要救他。

不能看到他面臨險境,於是擡起虛弱的手,腳下流出的血水被具有感染風險的雨水沖刷,把留下另外半條命也壓在沈澤清身上,用盡了氣力,只是想讓他也好好地活在世上。

梁矜抿下去一口茶,幹澀的苦味咽下去,舌頭慢慢地回甘,也令心境走入安寧。

她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萬樂菱心中已有了猜想,“什麽?”

“我們聖誕節放假的,而這次的假期我要回燕京過。”

心中有了猜想就要得到驗證,況且梁矜是個實幹派,她撒開自己的手,在衣櫃裏找到了唯一一件厚外套。

…………

聖誕節的前夕是平安夜,過節的氣氛不如港城那麽濃烈,櫥窗裏裝飾著雪花和雪人,在玻璃的隔斷裏,輕盈的雪白泡沫被風鼓動,宛如簌簌地落著雪。

去年下著雪的聖誕節,萬樂菱玩心重,和梁矜一起堆著了一個雪人。

她走了以後,天氣回暖,燕京下完了最後一場雪,那個雪人也融化了。

阿姨過來問沈澤清如何處理那條圍巾,沈澤清擺了擺手,只說丟掉。

不重要了,丟掉又何妨。

今年的雪似乎來得沒有去年那般早,沈澤清給集團放了假,他也得以清閑地悶在院子裏,手墊著一個長方形的靠枕,攤開了一本書。

木塌四角鋪滿了毯子和絲綢軟墊,手不經意間地觸碰到鏤空的邊緣,手感仍舊生涼。

不多時,沈澤清擡起了頭,在玻璃花窗外見到風塵仆仆的梁矜。

他的手罩住眉眼,只當自己累得極了,工作強度超出了所承受的限制,便出現了幻覺。

沈澤清一言不發,糾結要不要撇開偏見,吃些精神類的藥物。

梁矜推開門,乍來燕京,她穿著厚外套,躲在圍巾下的鼻尖凍得發紅。

一模一樣的衣服,讓沈澤清恍惚到那年梁矜好似從未離開,而是過來找自己了。

沈默之中,先是梁啟唇,但是她想不到該說什麽表達內心覆雜的感情,飛到燕京,剝開她的一腔孤勇,底下的就只有膽怯。

“沈澤清……”

言之不盡,她叫他的名字。

梁矜不該在聖誕節回來,她現在應該在港城才對,在寒假裏走了,也會在暑假的末尾回來,在燕京多待一天,就表示她會有多一天見到沈澤清可能。

梁矜很討厭見到沈澤清。

高大的身影站立著,梁矜僅能平視到玄色的毛衣,袖口處用金線縫制的一串字母,拼出來是沈澤清的名字。

“沈澤清。”梁矜又喚了一聲,她挪動著步子走到對方眼前,卻措不及防地被人摟緊懷裏,“我想你了。”

她定然是十分委屈,藏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在嚴寒的冬天回來,但梁矜根本就不喜歡會把她手凍壞的燕京。

梁矜套著的衣服夾風落塵,沈澤清的懷抱像是一個慰籍,凍得僵直的外套也被體溫烘烤得軟化下來。

“六個月零十天,我終於能考慮清楚了。”

離他們上次在港城會面已經又過了半年,梁矜離開的日子已經和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齊平,一個短暫一個又如此地漫長。

“不說這個。”沈澤清恐惹得梁矜又哭,他把阿姨叫過來,讓一路顛簸的梁矜喝口熱茶吃點墊肚子的東西。

李麗雲好不容易見到梁矜,她熱淚盈眶地上下端詳,摸了摸梁矜的下巴,“梁小姐瘦了。”

換下來笨重的衣服,梁矜同樣也穿著一件輕薄的上衫,她在李麗雲期盼的目光裏將一整碗的甜湯喝完了。

梁矜擦了擦嘴,李麗雲看她看得入迷,直到空了碗才想著要離開去廚房。

梁小姐走得突然,時間又是那麽長,李麗雲當梁矜已經和沈澤清分手,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一見這個漂亮聰明的小姑娘了。

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而沈先生也終於等到了梁小姐主動來找他。

沈澤清道:“為了什麽事來找我?”

梁矜頓住,她也是頭一遭遇到這麽個情況,剛才她想說來著,沈澤清這時候要她說自己反倒是說不出口了。

她揪著手,不自在地攥著木頭的邊角,沈澤清的手就斜上方,壓著一個粉蝶的刺繡圖案。

充足的暖氣如同在屋內燃著火般,梁矜心頭不禁湧上煩躁,她的手指用力地朝下一摁。

衣料摩擦間,是舒緩的柔和聲,梁矜摟著沈澤清的脖子,獻上了自己的吻。

她的唇碰到沈澤清的唇,像是湖裏曬得暖融融的湖水,潮濕溫熱,帶著芙蕖清雅的香氣。

“你明白了嗎?”梁矜的唇動,滾燙的氣息潑灑,她勾著沈澤清的脖子,手指卻交錯在一起。

不知怎麽的,她怕自己被拒絕,她居然也會有失了底氣的時候。

唇在似有若無地碰著,沈澤清的拇指覆在梁矜的唇上,他默默地註視著那抹秾艷的春色,扣著她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激烈的一個吻,無聲地宣洩著鋪天蓋地的情感。

梁矜被迫無奈地再次將唇張大了些,她來不及換氣,就又被吞沒在熾熱的溫度裏。

沈澤清捧著女孩的下巴,他輕吻著她纖細的脖頸,手扯動著易碎的羊絨密織的上衣。

人生除了生死再無大事,他們都經歷過了生死一線的時刻,寧願克制著趨向生還的本能而救對方。

在梁矜和沈澤清之中,有些東西已然超越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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