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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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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蝶

梁矜的褲腳粘著泥土,白色的絨布臟兮兮的一塊,她手上拎著一個紙袋。

“摔了一跤?”

他斜睨了梁矜手裏的東西,紙袋的容量甚至都沒有占滿,是什麽值得她跑這一趟。

“你怎麽不問問我去哪兒了?”梁矜笑著反問,下車的時候沈澤清伸出手來扶她,她猶豫了兩下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你想去哪裏去哪裏,”沈澤清收著力氣把梁矜扶到臺階上,“如果我想問,也只不過是擔心你,並不是要幹涉你的決定。”

梁矜嗓音柔和,跟沈澤清聊道:“我去蛋糕店了,他們本來都要關門了,被我嚇得燈也不關了,可能我真的很像是來碰瓷的吧,怕被訛上。我的腿沒有大礙,就是不知道這條褲子能不能洗幹凈。”

沈澤清垂眼看那只紙袋,扁著的,明顯裝不了一個蛋糕,“沒買到蛋糕的話,我可以打電話去叫一個過來,只是能選擇的樣式沒有那麽多了。”

“你不高興嗎?”梁矜把紙袋放在身前,她放慢了步伐,冷不丁地放出一點笑容,“我給你買的啊。”

沈澤清的唇也綻出笑意,“鄙人不敢自作多情,承蒙梁小姐厚愛,那我就收下了。”

笑著的口吻,離別就在明日,讓人樂景生悲。

好像只因為今天是沈澤清的生日,所以他才享有開心的特權,而這特權又轉瞬即逝,仿佛是晴天裏吹出的泡泡,五彩斑斕,不戳過了時間也自動地破了。

“不是蛋糕,蛋糕是我自己做的。”梁矜打開紙袋,裏面哪有蛋糕,分明是一包五彩斑斕的生日蠟燭。

為了自己,她買蠟燭去了,而且還跌了一跤。

梁矜到廚房裏去拿冷藏的蛋糕,“我下次一定要去專門賣蠟燭的店,而且還要早點去。”

沈澤清陪著她一起,默不作聲地接過她手裏的蛋糕端著出去了。

梁矜這才發覺自己說的話不對,他們能有什麽以後,而她也不會再過生日了。

“做得不好,還望沈先生多多包涵。”

蛋糕上的水果新鮮,切成了花的形狀,但是表面的奶油抹得確實稀裏糊塗。

“真叫我不知道怎麽喜歡才好,”沈澤清坐下來,他沒有一點想吃晚飯的欲望,一門心思全在這蛋糕上,“我還以為是聰明人才能看到的蛋糕。”

梁矜拿出一根蠟燭出來,四平八穩地插在蛋糕上,“聰明人,給我個東西。”

沈澤清把衣袋裏的打火機和煙盒掏出來,他近來抽煙抽得不知節制,那只藍色的煙盒已經空了大半,拿著沒什麽重量。

他把沈甸甸的打火機遞給梁矜,梁矜則用這個點煙的工具,點著了細細的一根蠟燭。

蠟燭油順著柱體粘滯地融化,像是蛋糕胚上塗抹的的奶油。

梁矜唱不出來生日歌,她讓沈澤清許個願望。

四周的黑暗襲來,燭火映照著梁矜的眉眼,照得細致,她略微地帶著點柔和的喜悅,一身淡藍的衣裳,仿佛是煙雨朦朧的江南,小橋流水,千裏霧霭,清雨飄到衣袖上。

沈澤清半垂的眸底凝聚著暗色,即使梁矜此刻只是跟自己裝裝樣子,他也想留住如此鮮活的梁矜。

屏風裏黴爛的蝴蝶又重新地活了過來,生長出新的軀體,飛出木框,飛到花叢柳林。

蠟燭頃刻間被吹滅,沈澤清似乎沒有過多的思考,就許下了他的心願。

“這麽快,”梁矜感慨一聲,隨即想到了什麽,“你許下的心願不會真的是讓我的心願實現吧?”

“嗯。”沈澤清如實回答,他把梁矜的願望當成了自己的心願,希望它能實現。

梁矜下意識地問:“為什麽?”

沈澤清拿下蠟燭,指尖被灼熱的蠟燭油燙到,蠟油受冷凝固,在虎口處燙出一個斑點,在黑暗裏又像是一個深深的洞,“因為我答應過你,我不會食言的。”

也因為,他的心願不會再實現了。

梁矜沒有追問,她切了蛋糕給沈澤清,然後給自己切了一塊。

餐盤上擱置著洗凈的銀質叉子,沈澤清從容不迫地嘗進嘴裏,一股清新的甜味,夾雜著果香,外面買來的蛋糕奶油甜膩,梁矜卻減少了白砂糖的用量。

沈澤清的口味偏淡,這個蛋糕是完完全全為他而做的。

睡醒之後是晴朗的一天,不用看黃歷想必也是適宜出行的日子。

李麗雲最後給梁小姐下了一碗面,當時的她並不怎麽了解沈澤清和梁矜商量的結果,總以為這是一個較長的假期,而之後她會繼續地在燕京照顧梁小姐。

溪城當地的習俗,早上吃碗面,而且還是甜口的面。

梁矜象征性地抖了抖白糖進去,潤澤了一下寡淡的舌頭,吃掉細如繡線的面條。

她仍舊什麽行李也不肯帶,只因為那些都是沈澤清的東西。

車子從外面開過來,作為司機的張明晗給先生和梁小姐開車門。

還是熟悉的路線,車上明明是三個人,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燕京的交通情況不堪忍睹,從橋下堵到路上,可是就是再擁塞,這輛車仍舊按著時間走到了機場。

梁矜圍著圍巾,她在溪城過冬的時候不帶圍巾,這條圍巾是在燕京的時候買的,一年的時間,翻出來戴在身上卻像是戴著十幾年前的舊物件。

這條圍巾大概也就能戴著一會兒了,港城沒有冬天,也就沒有厚毛線織品的勇武之地。

不用梁矜動手,空姐就親自前來帶著梁矜走流程,然後在單獨的休息間裏稍作停息。

飛機將旅客分出普通和頭等,而沈澤清的存在又單獨地開出一檔來。

登機口處,張明晗跟梁小姐鄭重地告別,“梁小姐,珍重。”

他感謝梁矜懂得了自己的意思,感謝梁矜做的一切。

張明晗今早接班時問過司機,他說梁小姐昨天出去是給沈先生買生日蠟燭,她很著急,不小心在路上跌了一跤,卻一點難堪的樣子都沒有,拍了拍泥土就起來了,希望她的腿沒有摔壞。

梁矜自然跟張明晗說沒有事,她過了閘口,會有空姐領著她上飛機,一直到落地。

除了證件,梁矜一身輕便得幾乎沒有任何累贅,她腳步松快地準備上飛機。

沈澤清望著遠處的背影,不停地移動著,快得像是一陣陣微風,眨眼間就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明晗,她怎麽沒有回頭?”

張明晗無言以對,他道:“先生,梁小姐走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沈澤清緘默地擡頭,梁矜的背影隱沒在凜冬的白霧裏,他突然感受到心肝顫動的痛苦,雙腳不受控制地向前。

“先生,先生,您不能過去。”張明晗跨步上前,攔住了要過去的沈澤清。

一過去,就全都完了。

“梁小姐已經走了,您不能過去。”

張明晗再三地提醒著沈澤清,懇切地請先生不要過去。

他的胳膊被沈澤清抓住,那雙手大力地扯著底下硬挺的西服布料,骨節由白轉紅。

“明晗,她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一眼都沒有……”沈澤清的頭偃旗息鼓般低了下去,他被張明晗暗暗地拼勁全力拽住,腳下不能向前踏出一步。

不溫不火的一雙眼眸,悲慽中蘊含著不甘,沈澤清把呼吸聲都壓在喉嚨裏。

“她一直都恨著我……”

…………

飛機上,空姐溫聲和氣地道:“梁小姐,您需要什麽都可以跟我講。您怕冷,這張毯子給您。”

她穿了一雙高跟鞋,訓練有素地蹲著將毯子蓋在梁矜身下。

梁矜只好朝服務自己的空姐頷首致謝,“謝謝。”

或許是沈澤清的安排,所以她對自己格外地熱情,姿態放得很低,生怕梁矜對她不滿意。

梁矜扯住毯子,蓋在膝上,窗外的高空雲層如地毯般鋪在飛機下,景色變換得像是一場夢。

空姐給她端來了鮮榨的果汁,可梁矜現在沒有喝果汁的心思。

她摘下脖子上的圍巾,把胳膊從外套的袖子裏抽離出來,以防萬一,梁矜立刻去掏了掏口袋,看看有沒有遺落的東西。

其實,梁矜的仔細根本沒有必要,她放東西都非常謹慎,所有的證件和物品都在包裏了。

但是這麽一檢查,梁矜確實摸到了一個手感溫涼的東西,起初她並沒有回想起這東西的信息,手指在物件上逡巡一圈,大致的輪廓壓在了手掌心裏。

梁矜有些慌亂地把東西拿出來,這當然不是她遺漏的,而是沈澤清塞進外套裏的。

那塊翡翠佛像,沈澤清在西山寺裏求來的護身符,就這麽隨意地放在了外套的口袋裏,也沒有拉鏈。

梁矜對著翠綠的佛像陷入沈思,在她眼裏,這東西還不如索性弄丟了好,省的她不知道該拿這東西怎麽辦了。

紅色編織的繩子展開,由數不清的一個一個結聯成,佛像兩邊穿了玉珠。

梁矜拉直繩子,發燒請病假的那天,她做了一整天的夢,其中不乏有真實的畫面。

佛像的繩子是沈澤清用手編的,印章的平安結也是他編的。

心誠則靈,需要身體力行來證明。

梁矜再也無法裝作是無意把佛像忘在飛機上的了,翡翠被她握緊在手裏,貼著她的胸口,成了唯一拿走的東西。

飛機落地,而梁矜提前迎來了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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