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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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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晚上萬樂菱給梁矜發了消息沒回,等了一會兒等得著急,找到了梁矜舍友的賬號問情況。

梁矜生病了,請了幾天假離校休養。

萬樂菱斟酌再三,第一個電話打給了沈澤清。

“小舅舅,梁矜跟您在一起嗎?”

沈澤清靜靜立在醫院的走廊裏,電子儀器默默地運轉,偶有帶著電流的響。

“嗯。”

有沈澤清照顧,萬樂菱也不用急著去找人問了,“她的病怎麽樣?”

沈澤清敞開領口的扣子,整潔的白襯衫此刻多了幾分淩亂,“不太好。”

萬樂菱一直都覺得她小舅舅是神通廣大的人物,他都說不太好,那麽情況一定到了嚴重的地步了。

梁矜不是好好的嗎,能生什麽病呢。

“梁矜,她生了什麽病?”萬樂菱如臨大敵,聲音止不住地激動起來,“是不是什麽絕癥,梁矜她到底怎麽了?”

“噓。”沈澤清立刻提醒萬樂菱安靜一些,透過玻璃瞧了一眼昏睡的梁矜,孤寂的背影在冷調的醫院裏遲緩地移動。

“醫生檢查出來是肺炎,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萬樂菱強烈地情緒一下子就斷掉了,經過小舅舅的一聲訓斥,即使是在公寓中,她也將雙膝並攏,手放在膝蓋上,極其符合禮儀的坐姿。

跟腦中幻想的絕癥比起來,梁矜得的肺炎都微不足道了起來。

沈澤清一貫風輕雲淡的模樣,風雨不動,此刻的凝重得讓人奇怪。

萬樂菱壓著聲音說:“小舅舅,我能來醫院看梁矜嗎?”

手機上發來一條醫院的定位,默默昭示了沈澤清的態度。

“你來,她會很高興,盡量給她帶些好消息。”沈澤清並非是不近人情的性格,讓梁矜開心也助於病情的恢覆。

萬樂菱安心多了,“好,我記住了。小舅舅你早點睡,別太擔心了。”

掛了電話,沈澤清走回去推開病房的門。

他站在床邊,向上扯了扯雪白的被角,使床上的梁矜能多得一些溫暖。

到底自己美好的祝願沒能護著她,沈澤清的手指抵著額頭,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靜脈註射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等醫院護士拔掉針頭,梁矜摁著手,傷口聚成的一顆血珠被上方醫用膠帶的壓力擠破,消毒水裏是細微的鐵銹味。

萬樂菱和譚舜來醫院看望梁矜,手中捧著一大束煙粉色的玫瑰,散發著蓬勃的生機與活力。

她帶的玫瑰數量顯然超出了花瓶能承受的範圍,花團錦簇的,在醫院單調的背景下始終高揚著鮮明的色彩。

“謝謝樂菱的花,你的眼光一如既往得好。”

梁矜身後墊著一個枕頭,揭開醫用膠帶的手留著一點幹了的血塊,她用那只註射過的手去撥了撥花瓣。

花瓣上的清水被抹開,被紮得淤青了的皮膚像是玫瑰的綠枝。

“梁矜,我來給你說好消息,我們組的項目通過學校審核了。”萬樂菱坐著,手裏拿著一個橘子剝皮,“你要快快地好起來,我們暑假還要一起去爬西山。”

“知道了,我不是正在努力嗎。”梁矜剛抿出笑意,就躬著上身不停地咳嗽。

沈澤清幾步過去,拍著梁矜的背替她順氣,隔著一層布料,顫抖的脊背透著微弱的熱意。

橘子皮鏈接的經絡斷掉,萬樂菱也放下手裏的水果,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梁矜。

“我沒事,感冒咳嗽沒一個星期不容易好,不知道還要咳到什麽時候。”

萬樂菱嘆一口氣,梁矜那麽厲害的一個人,一個學期被病魔折磨了幾次,都躺在病床上不成樣子了。

她陪著梁矜坐會兒,譚舜與梁矜沒有那麽熟,他只是陪著萬樂菱過來,中間只聊了幾句,說些希望梁矜學妹好好養病的話。

人走後,拆開的橘子梁矜最後也沒有吃,萬樂菱只好分了一半給譚舜吃了。

沈澤清忽然出聲問:“他是什麽時候跟樂菱認識的?”

“譚舜嗎?”梁矜註視著那一大束玫瑰花,每一枝精挑細選,一條損傷的折痕都看不見。

“我們項目組的一個學長,是醫學生。”

沈澤清從方才他們兩個人的相處中就察覺出了不一樣,萬樂菱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異性朋友,只是這次有些不一樣。

她愛和人嬉笑打鬧,哪怕異性也是,和譚舜說話眼底都是溫和,沒有過於相熟的逾矩姿態。

可要是不熟,自己外甥女也不會帶他過來。

“樂菱已經上大學了,交幾個朋友不是很正常嗎?”梁矜側著頭,後面是醫院陰涼的墻壁,她盈盈地笑著,“大家長要惹人煩的,巴金先生和曹禺先生都對此深惡痛絕。”

文學大家都如此,樂菱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人生在世,須得要有活得快意的時候。

沈澤清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他也跟著溢出點笑容,“中午想吃什麽?”

“都行。”躺在病床上吃什麽都吃不出味道,喝粥還是喝湯都一樣的。

“好。”沈澤清順從地接了這個難題,沈思著午飯吃什麽能讓梁矜吃得飽些。

僅僅兩天,她目測著就比原來瘦弱不少。

期末周月末開始,梁矜拿過手機看舍友跟她發的文檔和PPT,身上有了力氣,關閉了免打擾模式,以免自己錯過學校的重要通知。

此刻,一通電話打過來,地址是溪城,號碼無端地感覺見過。

也許因為這是一通來自家鄉的電話,梁矜接了這通陌生的電話。

“餵?是梁矜啊?”

中年女聲回蕩在房間裏,梁矜跳小了聲音,跟她這位嗓門如擴音器的親戚講電話。

“大伯母,是我。”

大伯母不常跟她們家裏來往,尤其是父親生意下行以後,更是問也沒問過梁矜的事,所以這通電話的號碼梁矜才不認識。

大伯母開門見山,一句客套話都懶得講,“梁矜啊,你欠著我們家錢,曉得伐?”

“爸爸他不是貸了銀行的款,給了您家裏了。”梁矜咳嗽幾聲,繼續說:“我爸爸還了錢的時候大伯父也知道,欠條不是銷了嗎?”

跟病秧子打電話晦氣,張翠嵐擰著眉頭,塗著大紅色口紅的一張嘴還擊道:“什麽就銷掉了,你當銷假啦輕輕松松。還給我的是貸款的錢我都沒怎麽抱怨,我不提,你們家就以為我忘了利息的事嗎?我告訴,你們是癡心妄想。”

梁矜坐直了身體,手抓著床單,青了一塊的手背嶙峋的骨節突起。

“您當初借錢的時候明確說了不要利息,我爸爸才答應借您的錢。”

張翠嵐大聲地嚷起來,“總要讓人客套一兩句吧,要不然當我是什麽人,你考上京大就覺得我好欺負了。”

女孩就講究性子乖巧,她小叔子家裏的這個梁矜沒點青頭,跑出溪城不說,跟長輩講話也沒大沒小。

“我不欠您的錢,也沒有錢還您,您去跟我爸爸講。您就是把嗓子扯破,”梁矜緩下一口氣,幹澀的喉嚨竭力地發音,“該還的都還完了,我不欠您的錢,至於什麽利息更是子虛烏有。”

“你怎麽跟你爸爸一樣,一家子都是老賴,我兒子在政府裏上班,不好跟你們吵的啦。”張翠嵐特意帶上她兒子的職業,不過這一向震懾不住理性清醒的梁矜。

梁矜的嗓子簡直仿佛是冒了火,昏頭轉向,那邊張翠嵐和大伯父吵了起來,但是明顯是張翠嵐占領了上風。

她威脅梁矜要和其他的親戚一起把他們的利息要過來,要不然就讓田芝和梁偉沒有臉在溪城活下去。

手中的電話被抽走,沈澤清幹脆利落的掛掉電話,未置一言。

梁矜的手撐在胸口咳嗽,胃裏一陣翻湧,酸味和痛感一並襲來,原先嬌艷的唇色迅速地發白。

沈澤清拍著女孩的背,情緒起伏過大,梁矜的眼角已經咳出了眼淚。

一滴眼淚下來,剩下的便再也止不住了。

梁矜拿出讀研的錢給家裏,她又摒棄一切尊嚴求了沈澤清幫自己。

她身為他鄉異客,生著病卻遭自己親戚的一通羞辱。

張翠嵐覺得顏面盡失,梁矜又何嘗不是。

沈澤清眼疾手快地拿紙巾擦幹懷裏人眼角的淚,一兩聲嗚咽淒涼,似小雨轉為了暴雨,梁矜哭得咬緊了牙關。

手中的紙巾不抵什麽用了,沈澤清的手蓋著梁矜的後腦勺,將人往懷裏帶。

梁矜趴在沈澤清胸前,抱緊了他的胸膛,淚珠大顆大顆地流掉,牙齒幾乎要咬碎掉,一雙眼眸漸漸地紅腫。

“矜矜,不哭了,這不是你的錯。”

沈澤清低聲地與她說話,讓梁矜坐在他懷裏,頭擱置在對上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撫摸著黑亮的長發。

哭得夠了,梁矜迷茫中睜開眼,沈澤清這身衣服還是早上張明晗送過來的,寬松的襯衫已經被她哭濕了一小片。

有錢人的衣服昂貴又不禁用,這件襯衫大概是要廢了。

梁矜擦了兩下淚,眼睛哭得失去些神采,她梗咽道:“抱歉,我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這時候竟然還在乎一件衣服,沈澤清的手臂環繞在梁矜後背,“不要心疼衣服了,矜矜,你從來不會心疼你自己。”

梁矜遲疑住,垃圾桶的橘子皮狼狽,就如同現在的她。

手垂下來,沈澤清見她情緒穩定了,去洗手間洗了熱毛巾給梁矜擦眼淚。

沈澤清打開摞在一起的飯盒,“這裏有李阿姨煲的湯,她聽說你生病了,很擔心你。”

梁矜胃裏像是堵著一塊石頭,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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