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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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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早餐是梁矜帶來的粽子,李麗雲剝離了粽葉,齊整地擺在白瓷盤子裏,另外加一碟綿白糖。

沈先生吩咐不要多吃,梁矜帶了一整盒自己包的粽子,餐桌面前卻只有兩只剝開了當早餐。

梁矜蘸白糖吃甜粽子,清香的糯米,去核的棗流著蜜,甜到了嗓子眼。

沈澤清手持筷子夾下一角白米,放在嘴裏品嘗。

畢竟是自己做的東西,梁矜又知沈先生的胃口何其挑剔,她喝了口湯漱掉甜味,詢問:“你不喜歡吃甜的嗎?”

在溪城過端午,田芝總是要煮一整鍋的粽子,堆成一座小山端出來。

她說端午就是要吃粽子,吃一個嫌少,兩個三個也不多。

吃過梁矜粽子的人都說好吃,她也以為自己做的東西是好吃的,現在看來她是自滿得有些飄飄然了。

“你腸胃不好,不能多吃。”沈澤清夾著緊密而軟糯的米,沒沾白糖,“至於甜的,我沒什麽感覺。”

說討厭也不討厭,說喜歡也不喜歡。

梁矜疑惑,想到沈澤清回答得偏題,不禁失笑,“怎麽我問你,你又扯到我身上了。”

他吃粽子跟自己的腸胃有什麽關系,沈澤清沒有胃病,難道還不能多吃幾個嗎。

“矜矜,你昨天不想讓我看著你吃面,怎麽今天要讓你自己看我吃粽子。”沈澤清拆下的白米略微寡淡了些,濃濃的草葉香,“這麽好吃的東西,我不好饞著你。”

一人一個粽子,正好吃完。

梁矜吃多了糯米不消化,於是沈澤清陪著她一起,也不多吃。

沈澤清明裏暗裏地變著花誇梁矜,梁矜感嘆說:“我都要被你誇上天了,沈叔叔,老是慣著孩子不好。”

“我說的是實話,而且我很樂意,做人不能違心。”沈澤清終於咬到蜜棗,許久沒吃過太甜的東西,口腔裏的甜膩久久不散,他卻不覺得討厭,“矜矜,你該覺得我是誠實才對。”

梁矜喝完湯,吃完了最後一口粽子,道:“怎麽誇人還有回合制?”

“那我們都把對方慣壞了,就是分開也找不到比我們更合適的人了。”沈澤清拿濕巾粘下梁矜唇上的白糖,如初雪的糖融化,無端散開香甜的味。

梁矜反應過來,沈澤清已經不留餘角地擦幹凈了她的嘴角四周。

沈澤清太會說話,說得通讀中西文學的梁矜也回答不出來。

梁矜轉移話題說:“你今天去工作嗎?”

沈澤清丟掉濕巾,眸中一抹錯愕閃過緊接著是暖意,“你不想我去,我就在家裏陪你。”

“不是,我沒想要你陪我。”梁矜盡力地解釋,端正的雙手都要比劃起來,“你不能為了陪我不去工作,而且我不用你陪。”

“我要你陪著,”沈澤清的嗓音急促了些,然後恢覆了原來的緩慢,淡聲裏浸入幾分纏綿,“我們好久都不見了,我怎麽舍得去工作。”

他這麽一說,搞得梁矜是冷漠無情要趕他出去的罪魁禍首。

“我沒說要你出去工作,”梁矜起身,推開椅子說:“但是我要在假期做作業,你要是想出去玩,我可能就去不了。”

好冷心冷清的梁矜,沈澤清跟著起身,與梁矜並肩而走,說出的話卻變了一番意思,“你的老師真是無情,一點也不體諒學生,你都上大學了,他們怎麽能布置假期作業。”

梁矜走到廳堂裏,坐下來說:“不是假期作業,截止日期在端午之前,我不太會做,所以一直沒交上去。”

沈澤清倒扣著蓋碗,倒了熱水進養胃的茶裏,“還有你做不成的作業,好稀奇。”

“我又不是萬能的,”梁矜坐直身體,一杯茶被送到她的面前,“如果我什麽都能做到,我就不會在京大上學了。”

沈澤清倒了茶涼著,勸道:“喝了茶下次就能多吃一個粽子了。”

梁矜拿手機出來,視頻已經錄制了一個,只是另外一個太難,她沒受過正統訓練,實在沒自信交上去給老師。

沈澤清見她皺著眉毛,一副苦惱的樣子,“我們矜矜那麽努力,我也不能只給你加油。雖然我不是中文系出身,可啟蒙時受的教育倒是有點用處,或許能幫幫你。”

“真的?”梁矜驚喜,這項作業沈澤清確實可以幫忙,而且是幫大忙。

沈澤清摸了摸她的頭發,微笑地重覆道:“真的。”

梁矜聽到他的回答,跑去臥室裏,回來時手上是兩張打印的a4紙。

她鋪開在桌子上,沈澤清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梁矜會覺得自己能幫上忙。

兩首曲子,一首簡單的北曲,一首困難的南曲,標了讀音和工尺譜。

紅筆和黑筆一起標註,就算是選修課的筆記,梁矜也做得認真。

沈澤清是聽慣了昆曲的人,想必他的耳朵一定能聽出梁矜唱的哪裏不對,自己也好修正錯誤。

“原來要唱曲子,”沈澤清將熱著的茶碗拿遠些,避免傾灑到譜子上,“如果不嫌棄我業餘,我可以教你唱。”

“你真的會唱?”梁矜無法將沈澤清跟唱昆曲聯系起來,要是他真的會唱,睡夢中那首牡丹亭的曲子也是他唱的嗎。

沈澤清點頭,聽昆曲的門檻高,愛聽的戲迷聽得久了也會唱幾首曲子。

仿佛是要證明一般,沈澤清拍子都未打,唱了一首桌上擱置的【皂羅袍】。

就是這首南曲,每字的腔調都唱得梁矜要斷氣,沈澤清穩穩地唱下去,澄澈的嗓音帶點溫柔,如月光下溪石上的流水。

啟口清圓,收音純細。

能讓沈先生開口唱曲的人,也只有梁矜了。

到“人在蓬萊第幾宮”止,沈澤清記得,這是他們初次一起聽的一折昆曲。

當時的梁矜,渾身上下都是戒備,像是一枝綠刺尖銳的野玫瑰。

唱完,梁矜輕聲為他鼓掌,極捧場的模樣,笑得眼睛半瞇。

“不要笑了,”沈澤清的手指點點譜子,說:“到你了,矜矜。”

梁矜一下子就洩了氣,笑意止住承認說:“我唱得不好。”

沈澤清伸開手掌,溫和地鼓勵她:“不要害怕,我給你打拍子。”

不唱出口永遠也沒機會唱好,梁矜自然懂這個道理。

兩下拍子響,手掌拍著木桌,發出沈響。

梁矜照著曲譜,一個字一個字地唱:“粉墻花影自重重……”

沈澤清的拍子停下,梁矜也正好唱完。

“唱得很好,為什麽不願意交給老師,我在這教你多餘了。”

梁矜只當沈澤清一股腦地恭維她,拿起曲譜的手微微發緊,搖頭,“不行。”

昆曲有三絕,字清,腔純,板正。

梁矜的嗓音條件不差,但是唱腔還差得遠。

沈澤清無奈拇指捏著女孩的下巴,往上擡一擡,“咬字要緊,再來一遍。”

梁矜重新唱了一遍,沈澤清指出她唱腔的問題,不煩其煩地將曲子掰得細碎教人唱。

沈澤清強調說:“咬得再緊一點。”

梁矜拿著譜子研究,這作業已經磨得她沒有了對昆曲的興趣,哼聲說:“再緊一點要把牙咬碎了。”

“年輕人的牙齒堅固,不會咬碎。”沈澤清開玩笑說:“你看,老人家的牙齒都沒壞。”

梁矜撲哧笑,沈澤清穩住她的下巴,輕聲命令道:“把嘴張開。”

一根手指伸進口中,抵著梁矜雪白整齊的牙齒,唾液頃刻間沾濕了指節。

梁矜的舌頭一縮,想問都問出不來。

沈澤清有恃無恐,“咬。”

梁矜怕咬疼沈澤清的手,只是她這點擔心是多餘的。指節這處是骨頭,何況沈澤清的耐疼從小就培養了。

直接咬他的手指,在梁矜眼裏不可置信,在沈澤清眼裏不過逗著她玩玩。

口腔濕潤,沈澤清的手指不動,臉湊到梁矜跟前,親昵說:“矜矜再不咬,口水要滴下來了。”

梁矜的牙齒合住,使勁兒往下咬,咬出了一圈牙印。

沈澤清拿出手指,那手指剛碰過梁矜的殷紅的舌頭,沾了水澤,凝成的水珠自指甲處粘滯地墜。

“會了嗎?”

他這時還能笑出來,擦著自己的指節,一圈陷下去的牙印像是給如玉的手上了一場酷刑,看得人心驚肉跳。

沈澤清不逗她,梁矜也不會下那麽狠的手。

“會了。”梁矜也抽出紙巾擦了擦唇,咽了咽喉嚨,唱給沈澤清聽一遍。

連打拍子都不用,看來是會了。

梁矜打開手機給自己錄音,背影音是沈澤清打的拍子,一下一下,順著南曲的調子,梁矜一次錄成了自己的作業。

沈澤清吹吹熱氣,給梁矜遞茶喝。

廳堂裏,梁矜錄完了作業,接著寫自己的論文。

沈澤清陪著她,處理集團的文件。

兩個人互不幹擾,到了下午,梁矜午困,訂了鬧鐘在榻上午睡。

沈澤清收了手機,他手機裏的錄音比梁矜上傳的作業還要長幾十秒。

梁矜靠在榻上睡去,班級群的消息震動。

沈澤清拿過梁矜的手機,自己前不久發的消息,頭像沒來得及沈入海底。

點開頭像,頁面是稀稀落落的消息。

梁矜幾乎不主動聯系沈澤清,所以消息也沒幾條,一直滑到最上面,是五一假期的聊天記錄。

刪除了幾條後,更顯的沒有什麽話說。

沈澤清的手指倒映在電子屏幕上,那幾條梁矜哄自己開心的話都沒有了。

這顯然是一本對不上的賬目,她不想看見,因為那是她被迫說的話。

梁矜在榻上熟睡,沈澤清圈著牙印的手指撩過她的碎發,露出女孩光潔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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