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困蝶

關燈
困蝶

護士換班的時間,姚倩進了校醫院。

一進去都是藥水的味,葡萄糖玻璃瓶晃動得叮當響,那聲音像是掛在屋檐下的風鈴。

姚倩自己摸索著走到掛水的地方,一張小床的被子堆成一團,除了一片白色什麽都沒留下。

找不到梁矜,姚倩眼前閃過方才的場景,那年輕男人懷裏帶著的女孩,黑長的頭發,曦光打在她頭頂,瀑布一樣傾斜下來。

“你找誰?”

護士冷不丁地問道,她正收拾那一紙箱的醫療廢棄物。

“我找一個叫梁矜的,她是我舍友,”姚倩詳細地跟護士描述,“因為太晚了,她昨天沒回宿舍。”

“那個小姑娘,不是被親戚接走了嗎?”

姚倩想不通,“上哪兒去了?”

梁矜在燕京有親戚,不應該啊,沒聽她提起過。

幾個護士換班之前聊了兩句,昨晚坐班的護士一早知道了這件事,梁矜又沒在這裏住院,打完水愛去哪去哪兒,她們哪有精力管。

“你不是她舍友嗎?人走了會給你們發消息吧。”

護士端著東西走了,姚倩掏出手機往外走。

幾天都沒消息的宿舍群多了一個小紅點,梁矜在裏面發了條去親戚家養病的消息,簡潔得什麽額外的信息都找不出來。

…………

梁矜換了一身睡衣,長袖長褲,她低頭看過去一瞬間幻視成了粉色的病號服。

房間的家具是現代與傳統結合的樣式,木頭的顏色稍深,卻沒有那麽壓抑的氛圍。

沈澤清送她到房間裏,跟梁矜說這間房是給她的,不喜歡的東西都能換掉。

“這是李阿姨,想吃什麽跟她說。”

負責飲食的阿姨是沈澤清另外請來的,她梳著梁矜家鄉本地婦女的發髻,很幹練的樣子,讓梁矜想到張明晗也是這樣簡單利索的造型,一點都不高調。

“梁小姐,您好。”

“你好。”梁矜扯出點聲音,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瘦弱的手腕,一看就知是位病人。

這裏的主人家要求苛刻,請的阿姨不能只會做飯,李阿姨年級大些可她讀過書受過專業的訓練,知道梁矜生著病便不與她熱籠地拉近關系了。

“不過,你現在吃不了東西。”沈澤清扶著梁矜坐下,轉頭跟阿姨說:“等她的病好了,給她做些愛吃的菜。”

李阿姨點頭,沈澤清輕聲讓她出去。

“我想睡覺。”梁矜躺在床上,她的手摸到床頭雕刻出來的紋路,是荷花的花蕊。

沈澤清替她蓋好被子,“好,我就在這兒。”

“我不習慣有人看著我睡。”梁矜歪著頭,她能感覺到沈澤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風吹過,是無形的輕柔。

你走吧,沈澤清。

門合上,梁矜側躺著,手裏的被面滑得快要抓不住。

沈澤清走過玻璃花窗,背影逆著光,仿佛是擁有陰陽南北兩面的山巒,沈靜得當中似乎都無風無月。

門外是走廊,走廊的欄桿攔住了湖水,這間房外確實是無限的好風光。

梁矜的眼珠轉動,停在對面的白墻上。

那掛著的《蘭亭集序》分明是沈澤清寫的,而且還是他送給她被退回的那幅,長長的卷軸展開就掛在那裏。

梁矜睡到中午,她的嘴巴幹得起皮又不想喝水,拿了一把椅子在外面曬太陽。

此時是午後,陽光橙黃,梁矜實在是無聊。

翹著的一雙腳下,紅色的小鯉魚歡快地游走在岸邊,那岸邊長著碧綠的青苔,梁矜想著它們會不會吃青苔。

小魚都游走了,梁矜覺得沒趣,打著哈欠沿著走廊亂逛。

為了防止自己迷路,她小心地帶上了手機。

走在水邊不免見到水榭,幾扇紗槅,四面通透,淩波而建。

鳥叫聲中有書頁翻動的窸窸窣窣,在意識到裏面可能有人後,梁矜背身想要離開。

“去哪兒?”

不疾不徐的問話,偏偏讓人定在了那裏,不敢隨意動彈。

果然是沈澤清,就是因為不想見他,梁矜才想走掉。

梁矜背對著水榭,沒有半點要回頭的意思,長發全都自由的散著,宛如遙遠的畫中人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矜矜,過來。”

沈澤清喚了一聲,他從手裏晦澀難懂的文件裏擡頭。

梁矜被他叫得回了身,沈澤清像是很高興又很好說話的樣子,如玉的手指緩慢地升起向後勾了勾,指縫裏傾斜著如沙流瀉的白光,他在同外面的人招手。

“醒了。”沈澤清陳述著事實,低頭專心他的文件,“見著我不高興嗎?”

梁矜坐在他對面,“你覺得呢?”

明知故問。

“我覺得我就該讓你時時刻刻住在這裏,早晚有一天你見著我就不會想著躲了。”沈澤清翻開一頁文檔,一副午後讀書的樣子,絲毫沒註意到他的一番話有多麽令人毛骨悚然。

梁矜自然不是常人,她曬著太陽皮笑肉不笑,忽略沈澤清話中驚悚的內容,“你爸爸的教育方式也是這樣嗎?”

是非判斷的標準此刻由他決定,梁矜不能用不對來攻擊他,於是她另辟蹊徑找到了最底層的邏輯。

沈澤清看著梁矜,唇是柔和的弧度,“你知道他,是樂菱和你聊過嗎?那孩子什麽都跟人說。”

梁矜撲棱兩下睫毛,“還可能是沈頌年說過,我們一樣的年紀,一樣什麽都會聊。”

她的手心抓著寬松的衣袖,靠著窗戶看鳥飛過天際。

梁矜在提醒沈澤清,他是覬覦侄子喜歡的人的不道德的長輩。

“我父親的教育方式可能是有點問題,父母都認為自己是大教育家。”沈澤清合上白花花的紙,“你是太無聊了,陪我聽場戲,這個下午就過去了。”

梁矜不可置信,“現在?”

“現在。”沈澤清肯定,沒什麽負擔地說。

戲臺上沒有人,他能叫來人,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他願意聽,什麽時候都能叫人在家裏唱戲。

水榭裏添了水果和茶,沈澤清問梁矜想聽什麽戲。

梁矜點了一折《牡丹亭·尋夢》,這是折哀傷的戲,實在不適合生病的時候聽。

這折戲幾乎都是杜麗娘一個人在唱,舞臺上空無一物,簡單的座椅都不需要。

沈澤清跟人說:“唱吧。”

“最撩春色是今年,少甚麽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

杜麗娘綠衣金扇,扮相驚艷,唱得纏綿悱惻,聽得人肝腸寸斷。

梁矜捂著嘴巴咳嗽一聲,盤裏切著的新鮮水果被空氣逐漸氧化,也似乎是浪費了錦繡華年。

昆曲不比西方的戲劇,沖突之外,昆曲更加重視抒情,底下的觀眾就是不困聽得人也犯困。

杜麗娘夢中相會柳夢梅,後起死回生。

前面是麗娘整天春困,燈枯油盡的劇情,可以說,她是因夢而死。

“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樂聲悠揚,杜麗娘雙手倚著梅樹睡著了。

臺下,梁矜的撐著下巴也睡了過去。

春香來叫小姐,沈澤清沒有叫醒梁矜。

他們出了水榭,沈澤清的腳踏著青石板,懷裏抱著的還是梁矜。

“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對岸杜麗娘在唱,屋檐下沈澤清拖長了調子也在唱,自然的男聲呼應著音樂,沒有刻意地捏著嗓子,像是在唱哄睡的樂曲。

梁矜抱在懷裏輕得沒有重量,她睡得昏沈,一點清醒時候的警惕心都沒有了。

沈澤清抱著人回到房間,蓋上被子,坐在床邊。

對岸,一曲樂終,據說沈先生聽得高興,將報酬翻了倍。

回憶起今天,梁矜和沈澤清有些不愉快。他們和諧共處一室,不過是因為梁矜睡著了不能跟他鬧了的緣故。

沒人能讓沈澤清動氣,梁矜逼得他說了那樣的直白的話,可想而知她在他心裏有多不一樣。

不在乎就不會生氣,在乎便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

梁矜做了夢,她夢見了沈澤清。那人抱著她走,開口給自己唱昆曲聽。

真是要命,他居然在唱杜麗娘的曲文。

梁矜半夜驚醒,渾身熱得如同著了火一般。

春天而已,她怎麽能熱得那麽厲害。

梁矜掀開被子,躺在床上經歷了半晌的思想鬥爭,她吃力地爬起來找洗手間。

甚至都沒有開燈,梁矜抖著手擰開水龍頭,水聲潺潺,她捧著水往臉上潑。

額頭上的燥熱消散了,梁矜走到外面上吹風,她熱得睡不著了。

夜裏,同一道走廊,沈澤清站在水邊抽煙。

梁矜有瞬間認為自己在做夢,沁涼的風鼓起了她薄薄的衣服卻又不是假的。

“你怎麽不睡覺?”

“你也沒睡。”沈澤清在岸邊抽著煙,沒有過來的意思。

煙霧繚繞,微風殘月照。

沈澤清的影子映在湖水裏,水波動間融化了他的眉眼。

梁矜散著燥熱,頭也痛得難受。

沈澤清熄了煙然後走過來,“你頭發濕了。”

他夜間的視力簡直好的令人嫉妒,梁矜攏著頭發,果然幾縷發梢被水打濕了。

“我起床洗了個臉,不小心把頭發弄濕了。”風刮得梁矜戰栗了幾下,接著她縮了縮肩膀。

沈澤清大步跨過來,梁矜立馬往後撤,湖面上她的影子手足無措。

“別動。”

男人以壓倒性的力量攬住梁矜的腰,溫熱的呼吸和她交織在一起,梁矜叫道:“太熱了,沈澤清,我能不能開空調。”

空調是要夏天開,但梁矜熱得不行了,她總算是理解了什麽叫做熱鍋上的螞蟻,物理意義上的熱。

沈澤清的手貼上梁矜的額頭,沈聲說:“你發燒了。”

幾乎是立刻,接收到沈先生的信號,周圍的幾個房間就亮起了燈。

院子裏有條不紊地忙了起來,初次見面的李阿姨擰了條毛巾敷在梁矜的額頭。

仿佛是回到了小時候,還是孩子的梁矜發燒,朦朧中她看見家裏鬧哄哄的父母,從犄角旮旯裏翻出退燒藥給她喝下去。

怎麽會發燒?

梁矜的手嘗試著去碰自己的額頭,李阿姨好笑地說:“梁小姐你的手是燙的,摸不出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