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60 章

關燈
第 60 章

“胡兆瑜?”顏鶴重覆了一遍。

他和田有亮有什麽關系?

田蕓已然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重振旗鼓決心找出真兇,於是把知道的都告訴了顏鶴。“他和父親曾是同窗,一同赴京趕考,又同回肅州任職。但前幾年他因為判錯案子,被時任知府撤官,後來淪落到做工維持生計。”

“凡是斷案官府當有記載,冤假錯案亦不例外。”

回衙門找出記載簿,就能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

田蕓用手帕擦拭淚痕,補充了一句,“他們以前關系不錯,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決裂了。很多年沒說過話,因此最近頻頻會面讓我覺得奇怪。”

田有亮被一張白布蒙住臉,由四個官兵一前一後擡回了衙門。

河道邊聞聲而來的百姓熙熙攘攘站在攔線以外,一個胖男子藏在人群中,直勾勾盯著擔架上的田有亮看。良久,竟笑了起來,“沒想到啊,真是因果報應。”

他的說話聲極輕,被周遭的嘈雜議論聲掩蓋。隨後如泥鰍般在人群裏自由穿梭,離開了現場。

知府衙門裏

仵作口中含著一小塊姜,右手邊擺著各種工具。只見他擡手拿起一根手指般大小的薄銀牌和一個小瓶子,用布蘸上瓶子裏的皂角水,用力擦拭那個銀牌。

不一會兒,銀牌被他擦得鋥亮,隨後將田有亮的下巴捏住,使他的嘴巴張開。把銀牌探進去,然後重新把他的嘴合上。

半個時辰後,仵作取出銀牌,鋥亮的銀牌表面變得發黑,顯然是中毒跡象。

為了確保死因真實可靠,仵作拿起鋒利的小刀,當即就往田有亮的肚子剖去。邊剖邊說:“銀牌發黑,只能說明咽喉處有毒,是否因為吃食而中毒身亡,還需要查看他的胃。”

顏鶴點頭,向前傾身。面前突然遞來一方手帕,隨後聽見他說,“大人請拿好,屍體都會有臭味,如果大人受不了,用手帕擋住就好。”

手帕裏包著生姜和生蔥,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氣味,這樣的氣味能絕大程度掩蓋屍體散發的臭味。

顏鶴初來乍到肅州時,知府衙門裏一個像樣的仵作都沒有,就算有也是村裏獸醫臨時充當的。面前這個實力雄厚的仵作,還是他找沈商陸要來的。

仵作熟練剖開田有亮的肚皮,胃裏還沒消化的食物殘渣被他倒出來,各種味道交織在房間裏,讓在場所有人皺眉捂鼻。

擦幹凈的銀牌剛放進去,一瞬間就變黑了。

可見下毒劑量之重。

定然有深仇大恨。

仵作夾起銀牌,對眾人說:“田大人確實是中毒身亡。”說罷,他低頭看著食物殘渣,又看向田有亮的軀體,說,“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醜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著手……田大人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子時,照這樣推測,以及這些還沒來得及消化的殘渣來看,田大人最後吃的應該是蓮藕豬蹄。”

“蓮藕豬蹄?”田蕓蹙眉,和小朝對視一眼,搖頭道,“府裏沒做過這道菜。”

郅晗也隨之開口,“聽他們說,昨天晚上衙門飯菜裏也沒有這道菜。”

顏鶴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朝後招手,“昨天值房門口誰在當值?把他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小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顏大人。”

“昨天晚上誰來送的飯?”

小卒楞在那兒,皺眉想了良久,“是……”停頓片刻後沒有底氣地開口,“仔細想來我好像沒見過……送飯的老李前些天摔著骨頭,正在家裏養病,來送飯的那個自稱是他侄子。”

“他叫什麽?長什麽樣子?你還有沒有印象?”

小卒擡手撓了撓頭,比劃了一下。“個子高高大大的,但是戴了個黑色面罩,看不清長什麽樣。”

“好了,下去吧。”

顏鶴挺身而立,又喚主簿抱來了一摞幾年前的案卷記載。

案卷記錄很簡單,只有寥寥幾句。

大概意思是胡兆瑜斷案時,按照現有證據做出了判決,行刑之後卻錯漏重要信息導致嫌疑人坐實罪名,最終受牽連丟掉烏紗帽。

顏鶴一目十行翻閱記錄,屋裏只剩下他翻書的聲音。粗略看了一遍之後又逐字逐句認真地看,生怕錯過了什麽。

可記錄上只寫了胡兆瑜,只字未提田有亮,更別說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

他想,還是得把當事人找來問問才行。

*

顏鶴高坐公堂之上,底下跪著胡兆瑜。他剛從庖屋被叫出來,還沒來得及換衣裳,衣服上還沾著鍋灰,就連鞋底也沾著形狀不明的雜草。

“田有亮在昨晚死了。”顏鶴不帶感情地說。

胡兆瑜嗯了一聲,沒有其他反應。

單論面相而言,胡兆瑜長得慈眉善目,且日常行事樂於助人。除了那件算不上汙點的判錯案件以外,他一直都飽受好評。

顏鶴直勾勾盯著他看,半晌開口道:“幾年前那件事,你還耿耿於懷嗎?”

公堂陷入沈默,胡兆瑜冷哼一聲,“那件事不是我一個人的錯,然所有罪名都讓我來擔,落得個被削官的下場,連生計都成問題。如果換做是大人,您能放得下嗎?”

顏鶴緘默不語,官場這樣找人當替罪羊的風氣早就流傳已久、根深蒂固。他只好岔開話題問,“你和田有亮是同窗,曾經關系緊密,為何後來分道揚鑣?”

胡兆瑜擡頭看向他,嘆了口氣。“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官至同知,而我只是個卑微做工以求生存的下人,身份地位不同了,關系自然而然也就淡了。”

他說話時一臉真誠,看不出撒謊的痕跡。顏鶴又問他,“昨夜子時你在做什麽?”

“回大人的話,子時我還在府裏打掃庖屋,家丁能為草民作證。”胡兆瑜拱手道。

知府府與城郊河道可謂天南海北,就算騎馬趕過去,也得一個時辰。照他的說法,作案嫌疑已經減輕。

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顏鶴便讓他回去了。

胡兆瑜走時,吳朗正從外面進來,兩兩對視了一眼,擦肩而過。

吳朗對顏鶴心生恨意,施行改革竟拿自己開刀,還不偏不倚打他三十大板,導致他回家躺了一個多月才勉強能夠下地行走。

他對顏鶴的問話充耳不聞,什麽也不回答。

驚堂木一拍,清脆聲響充斥公堂,顏鶴大喝一聲。“本官問你什麽便答什麽。”

吳朗一驚,臉上的肥肉不由得一抖,又聽見顏鶴問他,“當初你被捕入獄前,田有亮承諾給你地契,可你出獄後,他只給了你十兩銀子。你對他懷恨在心,是與不是?”

“是。”他承認道,“但我沒殺人!”吳朗肥頭大耳的臉皺在一起,使勁搖頭。

吳朗是個藏不住事的性子,喜怒哀樂都行於表面,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於是問道:“今早子時你在何處?”

吳朗不以為意,眼神不屑地掃過他,“大半夜的,當然在睡覺,還能在哪兒。”

……

*

吳朗走後,顏鶴一個人坐在那裏,左手舉著冊子,右手握著筆,神色凝重。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郅晗從外面大步走進來,開口打破了沈寂。

聞言,顏鶴猛地擡頭,眼神裏充斥著疑惑。“什麽?”

郅晗手疾眼快奪走他手裏的毛筆,掛進筆架,不由分說拉著他往外走。而顏鶴也沒有反抗,順著她的方向朝前走。

直到出了門,郅晗才停下步子對他說:“顏大人,您貴人多忘事,怎麽把自己的生辰也忘記了?”

經她一提醒,顏鶴才想起來今天是九月十七,眼眸含笑看向她,“確實是忘了。”

“那現在……顏大人能不能從百忙之中擠出一點時間,過過一年才有一次的生辰?”

性子使然,案子沒有找出真兇,顏鶴心裏懸著的石頭就放不下。在真相面前,生辰也排在後面。

郅晗看他那個模樣,勸導道:“公私分明不僅用於嚴正執法上,也用於平衡公事與私事上。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這件事,但你是人,你總要休息的。”

“有時候繃得太緊,反而會適得其反。不如讓自己放松放松,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話音剛落,郅晗覺得自己越俎代庖了,轉而說,“罷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以你的想法為準便是。”

顏鶴在心中權衡利弊,田有亮這樁案件目前只指向兩個人,一個是胡兆瑜,一個是吳朗。但沒有確鑿證據,只有一個殺人動機,顯然沒有說服力。

或許還有其他細節沒能註意到,暫時停下來,可能會豁然開朗。

於是他挽起郅晗的手,牽著她往外走,微微低頭對她說:“走吧。”

*

馬車在清漣湖邊停下,那是整個肅州風景最好的地方。

湖面水波不興,當陽光灑在湖面時,將湖水染成了一片橙紅。微風輕拂,湖面蕩起層層細碎的漣漪。

湖邊柳條低垂,隨風輕輕搖曳;遠處山巒延綿起伏,倒映在湖面之上。湖水清澈見底,可以清晰地看見游魚穿梭其中,偶有幾只飛鳥掠過水面,劃向長空留下一道殘影。

清漣湖以游湖聞名,岸邊停著幾艘小船,每艘船前都有船夫在撐漿。

顏鶴率先上船,站穩後轉身牽過郅晗的手。郅晗向來身手矯健,卻還是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和他一起上了船。

小船在湖面滑動,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船槳拍打水面的聲音和船夫唱漁歌的聲音此起彼伏,好生愜意。

“喏。”郅晗攤開掌心,把一個盒子遞到顏鶴面前。“生辰喜樂啊。”

“我是個粗人,說不來什麽高雅的詩詞,也不曉得該用怎樣的方式為你慶生。裏面的東西不算貴重,希望你能喜歡。”

顏鶴接了過來,盒子沈甸甸的、很有分量,文房四寶端端正正擺在裏面。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不是普通的文房四寶——毛筆是出自湖州的湖筆,墨是徽墨,紙是宣紙,硯是端硯。

每一個都是最好的。

背面還歪歪扭扭刻著幾個字——

一歲一禮,年年歡喜;何其有幸,歲月同行。

如此筆鋒,顯然出自郅晗之手。

郅晗的書法是認識顏鶴之後才開始學的,剛開始還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臨摹,後來耐心消耗殆盡,就直接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以至於寫出的字那叫一個慘烈,讓顏鶴都不想說那是他教出來的。

顏鶴的視線直勾勾盯著那幾個字看,許是察覺到顏鶴若有若無的笑意,郅晗及時伸手擋住那一排字,不露聲色翻了一面,佯裝鎮定。“這幾個字就別看了吧,不重要。”

“無妨,其實你的字寫得很有特色。”顏鶴笑著說。

至少他能一眼認出來這是她的字。

郅晗別開臉,冷臉開口,“得了吧,我知道我字寫得醜。”

顏鶴能感受到手中文房四寶沈甸甸的重量,也能感受到其中滿滿的誠意。語調低沈,卻帶有愉悅的感覺。“小晗,我很喜歡。”

“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辰禮物。”他說。

郅晗被他的讚美說服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卻還是壓制住了。

下一刻,突然一只大鳥從長空而來,徑直往顏鶴奔去。他來不及反應,出於本能,便擡手一擋,卻失去平衡跌進了湖裏。

手中的盒子摔在船板上,發出沈重的一聲悶響。

顏鶴是個旱鴨子,不通水性。驚慌失措之下,揮手在水面胡亂撲騰著,弄得水花四濺。

見狀,郅晗手疾眼快拾起木棍,用木棍朝大鳥揮去,大鳥進不了郅晗的身,便轉身飛走了。等她回過神來時,身旁的顏鶴早已不知所蹤,只有水面還尚存著一點漣漪。

沈下去了!

她在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撲通跳進了水裏。

不一會兒,水面重歸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顏鶴在水裏不斷往下沈,意識全無。

而郅晗用力往前游,卻沒有在水中看見他的身影。

終於……她看到了,拼盡全力朝顏鶴游去。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帶他上岸。

靠近顏鶴時,他已經暈了過去。

“咕嚕咕嚕……”

沈寂的水面有了動靜,與此同時,郅晗拉著顏鶴浮出水面。

“醒醒。”郅晗把顏鶴平放在地上,雙手一上一下按壓他的胸膛,直到他吐出喝進去的湖水。

“咳咳咳。”

顏鶴渾身濕漉漉的,驚魂未定從地上坐起身,周身皆被湖水打濕。

看見顏鶴沒有大礙,郅晗起身擰幹了衣擺上的水,單膝跪在顏鶴旁邊,問。“還好嗎?”

除了嗆水導致偶有咳嗽外,其他並無大礙。在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顏鶴的眼神註意到了腳上掛著的形狀奇怪的水草。

他把水草拿在手上,和地上長著的草仔細對比,形狀顯然和它不一樣。應該是從水底帶上來的。

水草形狀各異,或分為四瓣、或攀附鞋面。

這樣奇特形狀的水草……好像和胡兆瑜鞋底沾著的很像。

顧不得渾身濕透,顏鶴握著水草站起身,衣裳裏兜著的水頃刻間倒在草坪上,嘩啦啦落了一地。

他徑直往前走,猝不及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讓郅晗滿臉茫然,“你知道什麽了?”

隨後跟著他追了出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