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暮】那年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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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暮】那年暑假
陽光有些晃眼睛了，木暮放下單詞本，沖著朝陽打了個哈氣，摘下眼鏡擦掉眼角擠出的淚。好困啊。
他看了眼媽媽給他定的課程表，為什麽暑假比上課還累，早上晨讀、上午自習、下午補習班、晚上做練習題。
他知道學校裏有些社團是組織暑期部活的，但他加入的籃球社沒有。因為整個籃球社都沒幾個人，成績也不好，學校直接放羊。
籃球啊，木暮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扭扭脖子，打籃球一個學期了，原本以為多做運動能長得壯實點、長高點，他走到墻角比量了一下貼在那裏的尺子，摸摸自己的頭頂，好像沒什麽效果呢。
真的還要堅持嗎？打籃球挺累的。
棒球社那麽熱鬧，談到棒球幾乎每個男生都能聊幾句，比賽多到整個夏天簡直是棒球的世界。田徑社的人也多，在操場上跟著風一起奔跑，似乎也不錯。
為什麽玩籃球的人那麽少，教練簡直像哄小孩一樣，每天組織跑圈熱身，然後半小時基礎訓練，再分組打上半小時比賽，就結束了。
剛開學的時候，加入籃球社的有二十幾個人，現在一年級只剩下一半，二、三年級的加一起能湊夠首發。
媽媽敲兩下門，隔著門說：“阿延，吃早飯了。”
“哎。”木暮放下了思緒，洗漱後去餐廳，餐桌上放著一杯牛奶、一塊夾煎蛋的三明治，還有一小碗拉面，是他的早餐。
爸爸已經吃完了，在沙發上拿著報紙看社會新聞，媽媽在廚房裝飯盒，囑咐到：“阿延，午飯給你放冰箱裏了，下午記得按時去補習班。爸爸今天臨時出差，媽媽要去一趟外公家裏，晚上不一定趕得回來做晚飯，要是晚了你自己去買個盒飯吃行嗎？”
“知道了，媽，我會照顧自己。”木暮咽下嘴裏的牛奶回應到。他唇邊還帶著點白，怪可愛的。
他一向是不讓家長操心的孩子，偶爾爸爸會說他作為一個男生太過乖巧，媽媽則在旁邊說爸爸不能這樣講，咱們家阿延是懂事。
他也說不好，他覺得自己並不很乖，只是有點膽小。其實他會覺得疑惑，籃球這種對抗強烈的團隊運動到底適不適合自己。
爸爸和媽媽一起出了門，家裏只剩他。他回屋翻開課本忽然有些煩，暑假啊，這是暑假！放假一周了，除了去補習班他一直在家裏。暑假真的就要這樣過去嗎？
不要，他今天要出去，決定了！
沒風，很熱，汽車的噪音蓋過了蟬鳴，毫無美感，只有雜亂給人的焦躁。
木暮穿半袖襯衫和單薄的長褲，臉頰被眼鏡腿壓住的地方不舒服。他走出家門站在街上，夏日的晨光曬著他，那麽亮。
他瞇起眼睛看了看過於晴朗的天空，一絲雲都沒有。去哪兒呢？出來時候他沒想這個問題。
木暮待人溫和，同學待他也友善。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學校裏的朋友挺多。可忽然之間他竟想不起可以找誰去玩。
這個瞬間他心裏有了種壓力，好像不管打電話給誰，臨時要約人出來是件失禮的事，會給人添麻煩，這不符合他一直以來接受的教導。
他有點洩氣，為什麽別人的暑假好像特別豐富多彩，而他連約個朋友都顧慮重重啊。
陷入思維困境木暮同學，深深吸了一口夏日的灼熱空氣，最後給自己找了個好理由：他要去看看學校那些假期也會組織部活的社團有沒有比籃球更有趣、更適合他的，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木暮念的北村中學離家很近，轉出巷子過兩個路口，再拐個彎、走幾步就到了。
太陽很曬，他出了些汗，襯衫沾到蝴蝶骨上，怪難受的。他盡量挑有陰涼的地方走，摘下眼鏡掏出手絹擦擦臉頰的汗水。
自己的手真是又瘦又白，在籃球隊裏他差不多是最瘦的。同樣是一年級，他身高只到赤木同學胸口，站在一起看上去簡直像大人帶著小孩。
說起來啊，他停下看看路況，接著走，全隊只有赤木同學最認真，連高年級都說跟赤木一起部活感覺到壓力。
也許只有像赤木同學那麽高、那麽壯、那麽執著的人才適合籃球運動吧。
上午九點多，校園裏比他的想象更熱鬧。剛一走進校園，喧囂與火熱的氛圍撲面而來。
跑道上是田徑部在訓練，挺長的隊伍呼呼啦啦地分成好幾個梯隊。不知他們跑了多久，最快的那幾個人快追到隊尾了，隊尾的同學沒精打采喘著粗氣，似乎每一步都很辛苦。
場邊有三五成群的同學看熱鬧、喊加油。跑在最前面的田徑隊長是練短跑的三年級生，全縣有名的明星選手，對觀眾甩甩頭發揚起手，引來一片歡呼。
隊伍中間有個男生跑了出來，“哎，木暮”，他向木暮跑過來，漸漸收住步速，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木暮揚起笑臉迎過去，那是坐他前排的三上，練長跑的，成績普通為人挺好。木暮每天帶的盒飯都有煎蛋，他覺得涼了有腥味，總是給三上吃，三上天天一臉誇張地表揚木暮媽媽手藝好。
“你們每天都訓練嗎？”木暮問。
三上喘著粗氣笑答：“是啊，每天上午。這是第四圈了，熱死了。真羨慕你啊，籃球社不用遭這個罪。”
木暮反而覺得暑假可以參加部活挺好的，可以和朋友們一起玩。不過，他看看當頭的烈日，嘆道：“確實太曬了，三上同學，你變黑了呢。”
跑道上傳來了隊長的訓斥，“三上！不要摸魚！罰你多跑一圈。”
三上沖木暮吐了下舌頭，跑回隊伍向隊長道歉去了。
再往前走就是棒球場，木暮站在本壘打網前，遠遠看著內場裏的選手擊到一個好球開始跑壘。
網突然震顫，木暮驚得往後退了半步。好厲害啊，可以把球擊打這麽遠，得多有力氣啊！他看看自己纖細的胳膊，忽然想，如果是赤木同學的話，就算打棒球也可以輕易成為優秀的選手吧。
而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適合做體育運動啊。
棒球的話，擊球手自己一個在場上，有種孤軍奮戰的寂寞，還真符合“不給別人添麻煩”的理念。他猜測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這項看起來挺枯燥的運動才格外受國人的歡迎。
籃球就完全不同了，不但對抗性高，肢體總有接觸，而且是團隊活動，有一個短板整支球隊都會受影響，真是太失禮了。
可是……木暮心裏又開始為籃球辯解起來：可是，像籃球這樣才叫“和朋友一起玩”，對不對？大家都那麽彬彬有禮，大家都是“連打個電話給對方都會覺得抱歉的朋友”，真的一點都不好。
再往前走就是籃球館了。溫度越來越高，他想去更衣室喝點水。球館開著他是沒想到的，他聽到有籃球砸地板的聲音，便向開著的大門走過去。
館裏有兩個人，很高的赤木同學和一個目測比自己還矮不少的女孩子。女孩子在籃下支著一條有她兩個高的木條，委屈地說：“哥，我累了。”
赤木同學圍著那塊木條上籃，之後抱著球站在籃筐之下仰起頭，似乎在想什麽時候能夠到籃筐。“那你休息一會兒吧。”他說。
一瞬間，木暮覺得赤木同學很寂寞。
他知道赤木對籃球的執著，每次部活赤木都很興奮，會用盡全力參加練習。剛開始，部活結束赤木會說再練一會兒吧，只是沒人應和他，後來他也不說了。
木暮家晚上有門禁，媽媽要求他八點之前回家。部活之後他總是匆匆離開。他一直以為赤木同學也一樣的。此刻，赤木和小妹妹一起練習的簡陋情景提醒了他，也許赤木每個晚上都等隊友走了之後，自己留在籃球館再做一會兒訓練。
剛才他還覺得赤木同學是個天生的運動員，不論籃球或者棒球，或者別的運動都一樣，赤木同學的話，一定很快就能脫穎而出。原來，天分高的運動員，比天分普通的人更努力。還是說因為努力，才顯得天分更高呢？
他被赤木的高大又孤獨的身影震撼了，比他第一次遇見赤木的時候聽說他們同歲這件事更為震撼。人，得自己成全自己！這句話從他心裏冒出來。
他楞在球館門口，等對面的女生沖他笑著招手，他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他該去買點果汁飲料零食什麽的才不失禮。
木暮立直鞠躬行禮，“那個，我是木暮，是赤木君的同學。”
赤木為他們介紹：“晴子，這是我同年的隊友，你要叫哥哥。木暮同學，這是我妹妹，晴子，小學五年級。”
“木暮哥哥好。”晴子妹妹笑得彎了眼睛，鞠躬回禮。
木暮笑道：“我去買點喝的，渴了吧？晴子妹妹喜歡橙汁嗎？”
“還是我去吧，正好我累了，去活動活動。”晴子笑著拉了拉赤木衣角，對木暮說：“木暮哥哥陪我哥玩一會兒吧，他總是自己練習太可憐了。”
赤木有點臉紅，當然也可能因為熱，板起臉說晴子你別亂用詞，可憐不是這麽用的。晴子笑著往學校的便利店方向跑了。
木暮覺得晴子用詞挺準確，一個人孤零零訓練的赤木君，也
許會有自己孤零零在家裏上自習的寂寞感——不，應該是赤木更寂寞點，畢竟籃球是團體運動。
他沒這樣講出來，他和赤木不同班，今天之前，他和赤木同學的交集只有每天的籃球隊部活，沒熟悉到可以口無遮攔。
“那個”，他說，“我沒想到你們在，我該買了飲料才來的。”
赤木示意木暮往洗手間走，一停下來好像汗出得更多了，順著臉往下淌，球衣濕透了貼在身上。他拽起來讓自己涼快點，這時候能用冷水洗把臉一定舒服極了。
“沒關系，晴子剛好說累了。你怎麽突然來了球館？”
“我……”木暮都忘了自己是因為懷疑自己要不要繼續打籃球才跑到學校來。可此時，遇見了赤木，木暮發現自己並不討厭籃球，準確的講，他是生了自己“膽小”的氣。
他對赤木也對自己笑道：“沒什麽，在家看書累了，出來走走，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你每天都來嗎？我不知道球館暑假也開。”
赤木淡淡地笑起來，看來是對木暮的回答感到開心，“嗯，放假之前我問過，上午開放。不過一直沒別人來過。晴子平時也不來，今天剛好她有空。”
木暮發現赤木用詢問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卻沒說話。他覺得赤木其實想問“暑假期間要不要一起來打球？”沒問出來是擔心太唐突吧？
原來赤木同學是個這樣講究分寸感的人，這樣的赤木比他原以為的要好親近。他笑說：“既然來了，我們打一會兒吧，你稍等我去換鞋。”
木暮來回都用跑的，一來節省時間，二來也當熱身。
他其實挺想說不如假期都一起玩，但是想想媽媽給他定的課程表，他又有些退縮。如果一定要選一個，打球當然比在家看書有趣，而且赤木並不像平日表現出來的那麽嚴肅，是個好相處的人。
他們倆，赤木進攻的時候木暮防守，木暮投籃的時候赤木幫他傳球。直到晴子在旁邊喊：“哥，你答應陪我去買小兔子的。”
已經快十一點了，停下來木暮也覺得很累了，出透了汗。他接過晴子遞給他的橙汁，笑問：“晴子妹妹喜歡小兔子啊？”
赤木擰開一瓶寶礦力喝了一口，“自然研究作業，晴子打算觀察兔子成長。”
木暮笑說他也養過小兔子，可愛極了，晴子便邀請木暮一起去。木暮看看時間，下午的補習班一點鐘剛開始，抓緊的話大約來得及，答應了，又問：“那赤木君小時候的自然研究做過什麽題目？”
“都是那些，挺無聊的，”赤木答，指指更衣室，“去換衣服。”
木暮沒帶運動衫來，還是早上出來那身，換了鞋子先走出來，晴子笑瞇瞇地私下告訴他：“我哥小學的自然研究只有一個題目：籃球運動員和柔道運動員身高、坐高及體重的變化記錄。你可別跟我哥說我告訴了你，他會害羞的。”
這題目有深意？木暮並不理解，“晴子，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我覺得你會和哥哥成為好朋友，”晴子看看更衣室門，換了話題：“哥，咱們快走吧，我都餓了，買了小兔子之後，我們請木暮哥哥吃午飯吧。”
木暮一路都在給晴子講養兔子的註意事項，要餵兔糧、幹草，搭配少量的蔬菜水果，要保持幹凈，兔子腸胃嬌弱，小兔子膽小，別嚇著它，等到了冬天得註意保暖。
“那木暮哥哥養的兔子還在家嗎？”晴子好奇地問。
木暮有些黯然，搖搖頭，“不在了，兔子的壽命很短。”
赤木插嘴進來，“木暮，你的暑假都有什麽安排啊？”
木暮感覺赤木這個打岔是不想他陷入傷感的回憶，心裏有些暖，笑答：“我下午要上補習班，每天一點開始。”
“那我們得抓緊時間了。”赤木看了眼表說到。
木暮緊趕慢趕，終於按時到了補習班，下課之後獨自往家走，心說不用買盒飯了，媽媽留的午飯正好當晚飯吃。
剛進屋，看見玄關處媽媽的皮涼鞋，他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抱著一絲僥幸喊到：“媽我回來了。”
媽媽從屋子裏出來，看看他，有些擔心，“阿延，你為什麽沒吃午飯？是不舒服嗎？”
木暮本以為媽媽會問他是不是私自跑出去玩了，見媽媽這樣問，心裏松弛不少。他很想順著媽媽的話，說他中午時候有點胃疼，這樣就不用繼續解釋，可是心裏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那個聲音說：看看赤木同學，多勇敢啊，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也要堅持自己的夢想。為什麽你連跟媽媽說一句實話都不敢呢？你總說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不想家長擔心，可那只是你的借口吧，媽媽又不是別人。
“我……”他想說，又有些緊張，站直了身體杵在玄關。
“現在還不舒服嗎？”媽媽擔心地問：“阿延？我們去醫院吧。”
“不是的，媽，”木暮擡起了頭，媽媽擔心的神情給了他勇氣，“我交到了新朋友，媽，我想每天上午去和朋友打籃球。”
“你今天上午是出去打籃球了，所以才沒回來吃午飯？下午的補習班你去了嗎？”
媽媽問得嚴肅，木暮感覺緊張。他下意識地想低頭認錯，說不去了，可是心裏的又說：你沒有做錯事，打籃球不是錯，交朋友也不是錯，只有今天上午沒和媽媽說就出了門有一點不對，可是，
“我已經是初中生了。我中午和朋友一起吃了午飯，下午按時去了補習班的。”木暮終於還是擡著頭說了出來。
媽媽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後便笑了起來，安慰地拍拍木暮肩膀，讓他進屋，“阿延，媽媽沒有責備你啊，媽媽給你定課程表只是不想你無所事事浪費時間。你想去打籃球也可以啊，你有想法，跟媽媽直接說就好了。”
原來媽媽是這樣想的？木暮這下子完全放松了，果然有些話直說最好！
他挽著媽媽的胳膊撒起嬌來，話也變多了：“媽，我都餓了。晚上我們吃餃子吧。我跟你說哦，我才發現籃球部的赤木同學人很好，他還有個特可愛的小妹妹。啊，對了，我要先去打個電話……”
他松開媽媽跑去客廳，拿著話筒撥號，心飛揚起來。他要跟赤木同學說，這個暑假我們都一起打籃球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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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有些晃眼睛了，木暮放下單詞本，沖著朝陽打了個哈氣，摘下眼鏡擦掉眼角擠出的淚。好困啊。
他看了眼媽媽給他定的課程表，為什麽暑假比上課還累，早上晨讀、上午自習、下午補習班、晚上做練習題。
他知道學校裏有些社團是組織暑期部活的，但他加入的籃球社沒有。因為整個籃球社都沒幾個人，成績也不好，學校直接放羊。
籃球啊，木暮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扭扭脖子，打籃球一個學期了，原本以為多做運動能長得壯實點、長高點，他走到墻角比量了一下貼在那裏的尺子，摸摸自己的頭頂，好像沒什麽效果呢。
真的還要堅持嗎？打籃球挺累的。
棒球社那麽熱鬧，談到棒球幾乎每個男生都能聊幾句，比賽多到整個夏天簡直是棒球的世界。田徑社的人也多，在操場上跟著風一起奔跑，似乎也不錯。
為什麽玩籃球的人那麽少，教練簡直像哄小孩一樣，每天組織跑圈熱身，然後半小時基礎訓練，再分組打上半小時比賽，就結束了。
剛開學的時候，加入籃球社的有二十幾個人，現在一年級只剩下一半，二、三年級的加一起能湊夠首發。
媽媽敲兩下門，隔著門說：“阿延，吃早飯了。”
“哎。”木暮放下了思緒，洗漱後去餐廳，餐桌上放著一杯牛奶、一塊夾煎蛋的三明治，還有一小碗拉面，是他的早餐。
爸爸已經吃完了，在沙發上拿著報紙看社會新聞，媽媽在廚房裝飯盒，囑咐到：“阿延，午飯給你放冰箱裏了，下午記得按時去補習班。爸爸今天臨時出差，媽媽要去一趟外公家裏，晚上不一定趕得回來做晚飯，要是晚了你自己去買個盒飯吃行嗎？”
“知道了，媽，我會照顧自己。”木暮咽下嘴裏的牛奶回應到。他唇邊還帶著點白，怪可愛的。
他一向是不讓家長操心的孩子，偶爾爸爸會說他作為一個男生太過乖巧，媽媽則在旁邊說爸爸不能這樣講，咱們家阿延是懂事。
他也說不好，他覺得自己並不很乖，只是有點膽小。其實他會覺得疑惑，籃球這種對抗強烈的團隊運動到底適不適合自己。
爸爸和媽媽一起出了門，家裏只剩他。他回屋翻開課本忽然有些煩，暑假啊，這是暑假！放假一周了，除了去補習班他一直在家裏。暑假真的就要這樣過去嗎？
不要，他今天要出去，決定了！
沒風，很熱，汽車的噪音蓋過了蟬鳴，毫無美感，只有雜亂給人的焦躁。
木暮穿半袖襯衫和單薄的長褲，臉頰被眼鏡腿壓住的地方不舒服。他走出家門站在街上，夏日的晨光曬著他，那麽亮。
他瞇起眼睛看了看過於晴朗的天空，一絲雲都沒有。去哪兒呢？出來時候他沒想這個問題。
木暮待人溫和，同學待他也友善。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學校裏的朋友挺多。可忽然之間他竟想不起可以找誰去玩。
這個瞬間他心裏有了種壓力，好像不管打電話給誰，臨時要約人出來是件失禮的事，會給人添麻煩，這不符合他一直以來接受的教導。
他有點洩氣，為什麽別人的暑假好像特別豐富多彩，而他連約個朋友都顧慮重重啊。
陷入思維困境木暮同學，深深吸了一口夏日的灼熱空氣，最後給自己找了個好理由：他要去看看學校那些假期也會組織部活的社團有沒有比籃球更有趣、更適合他的，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木暮念的北村中學離家很近，轉出巷子過兩個路口，再拐個彎、走幾步就到了。
太陽很曬，他出了些汗，襯衫沾到蝴蝶骨上，怪難受的。他盡量挑有陰涼的地方走，摘下眼鏡掏出手絹擦擦臉頰的汗水。
自己的手真是又瘦又白，在籃球隊裏他差不多是最瘦的。同樣是一年級，他身高只到赤木同學胸口，站在一起看上去簡直像大人帶著小孩。
說起來啊，他停下看看路況，接著走，全隊只有赤木同學最認真，連高年級都說跟赤木一起部活感覺到壓力。
也許只有像赤木同學那麽高、那麽壯、那麽執著的人才適合籃球運動吧。
上午九點多，校園裏比他的想象更熱鬧。剛一走進校園，喧囂與火熱的氛圍撲面而來。
跑道上是田徑部在訓練，挺長的隊伍呼呼啦啦地分成好幾個梯隊。不知他們跑了多久，最快的那幾個人快追到隊尾了，隊尾的同學沒精打采喘著粗氣，似乎每一步都很辛苦。
場邊有三五成群的同學看熱鬧、喊加油。跑在最前面的田徑隊長是練短跑的三年級生，全縣有名的明星選手，對觀眾甩甩頭發揚起手，引來一片歡呼。
隊伍中間有個男生跑了出來，“哎，木暮”，他向木暮跑過來，漸漸收住步速，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木暮揚起笑臉迎過去，那是坐他前排的三上，練長跑的，成績普通為人挺好。木暮每天帶的盒飯都有煎蛋，他覺得涼了有腥味，總是給三上吃，三上天天一臉誇張地表揚木暮媽媽手藝好。
“你們每天都訓練嗎？”木暮問。
三上喘著粗氣笑答：“是啊，每天上午。這是第四圈了，熱死了。真羨慕你啊，籃球社不用遭這個罪。”
木暮反而覺得暑假可以參加部活挺好的，可以和朋友們一起玩。不過，他看看當頭的烈日，嘆道：“確實太曬了，三上同學，你變黑了呢。”
跑道上傳來了隊長的訓斥，“三上！不要摸魚！罰你多跑一圈。”
三上沖木暮吐了下舌頭，跑回隊伍向隊長道歉去了。
再往前走就是棒球場，木暮站在本壘打網前，遠遠看著內場裏的選手擊到一個好球開始跑壘。
網突然震顫，木暮驚得往後退了半步。好厲害啊，可以把球擊打這麽遠，得多有力氣啊！他看看自己纖細的胳膊，忽然想，如果是赤木同學的話，就算打棒球也可以輕易成為優秀的選手吧。
而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適合做體育運動啊。
棒球的話，擊球手自己一個在場上，有種孤軍奮戰的寂寞，還真符合“不給別人添麻煩”的理念。他猜測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這項看起來挺枯燥的運動才格外受國人的歡迎。
籃球就完全不同了，不但對抗性高，肢體總有接觸，而且是團隊活動，有一個短板整支球隊都會受影響，真是太失禮了。
可是……木暮心裏又開始為籃球辯解起來：可是，像籃球這樣才叫“和朋友一起玩”，對不對？大家都那麽彬彬有禮，大家都是“連打個電話給對方都會覺得抱歉的朋友”，真的一點都不好。
再往前走就是籃球館了。溫度越來越高，他想去更衣室喝點水。球館開著他是沒想到的，他聽到有籃球砸地板的聲音，便向開著的大門走過去。
館裏有兩個人，很高的赤木同學和一個目測比自己還矮不少的女孩子。女孩子在籃下支著一條有她兩個高的木條，委屈地說：“哥，我累了。”
赤木同學圍著那塊木條上籃，之後抱著球站在籃筐之下仰起頭，似乎在想什麽時候能夠到籃筐。“那你休息一會兒吧。”他說。
一瞬間，木暮覺得赤木同學很寂寞。
他知道赤木對籃球的執著，每次部活赤木都很興奮，會用盡全力參加練習。剛開始，部活結束赤木會說再練一會兒吧，只是沒人應和他，後來他也不說了。
木暮家晚上有門禁，媽媽要求他八點之前回家。部活之後他總是匆匆離開。他一直以為赤木同學也一樣的。此刻，赤木和小妹妹一起練習的簡陋情景提醒了他，也許赤木每個晚上都等隊友走了之後，自己留在籃球館再做一會兒訓練。
剛才他還覺得赤木同學是個天生的運動員，不論籃球或者棒球，或者別的運動都一樣，赤木同學的話，一定很快就能脫穎而出。原來，天分高的運動員，比天分普通的人更努力。還是說因為努力，才顯得天分更高呢？
他被赤木的高大又孤獨的身影震撼了，比他第一次遇見赤木的時候聽說他們同歲這件事更為震撼。人，得自己成全自己！這句話從他心裏冒出來。
他楞在球館門口，等對面的女生沖他笑著招手，他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他該去買點果汁飲料零食什麽的才不失禮。
木暮立直鞠躬行禮，“那個，我是木暮，是赤木君的同學。”
赤木為他們介紹：“晴子，這是我同年的隊友，你要叫哥哥。木暮同學，這是我妹妹，晴子，小學五年級。”
“木暮哥哥好。”晴子妹妹笑得彎了眼睛，鞠躬回禮。
木暮笑道：“我去買點喝的，渴了吧？晴子妹妹喜歡橙汁嗎？”
“還是我去吧，正好我累了，去活動活動。”晴子笑著拉了拉赤木衣角，對木暮說：“木暮哥哥陪我哥玩一會兒吧，他總是自己練習太可憐了。”
赤木有點臉紅，當然也可能因為熱，板起臉說晴子你別亂用詞，可憐不是這麽用的。晴子笑著往學校的便利店方向跑了。
木暮覺得晴子用詞挺準確，一個人孤零零訓練的赤木君，也
許會有自己孤零零在家裏上自習的寂寞感——不，應該是赤木更寂寞點，畢竟籃球是團體運動。
他沒這樣講出來，他和赤木不同班，今天之前，他和赤木同學的交集只有每天的籃球隊部活，沒熟悉到可以口無遮攔。
“那個”，他說，“我沒想到你們在，我該買了飲料才來的。”
赤木示意木暮往洗手間走，一停下來好像汗出得更多了，順著臉往下淌，球衣濕透了貼在身上。他拽起來讓自己涼快點，這時候能用冷水洗把臉一定舒服極了。
“沒關系，晴子剛好說累了。你怎麽突然來了球館？”
“我……”木暮都忘了自己是因為懷疑自己要不要繼續打籃球才跑到學校來。可此時，遇見了赤木，木暮發現自己並不討厭籃球，準確的講，他是生了自己“膽小”的氣。
他對赤木也對自己笑道：“沒什麽，在家看書累了，出來走走，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你每天都來嗎？我不知道球館暑假也開。”
赤木淡淡地笑起來，看來是對木暮的回答感到開心，“嗯，放假之前我問過，上午開放。不過一直沒別人來過。晴子平時也不來，今天剛好她有空。”
木暮發現赤木用詢問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卻沒說話。他覺得赤木其實想問“暑假期間要不要一起來打球？”沒問出來是擔心太唐突吧？
原來赤木同學是個這樣講究分寸感的人，這樣的赤木比他原以為的要好親近。他笑說：“既然來了，我們打一會兒吧，你稍等我去換鞋。”
木暮來回都用跑的，一來節省時間，二來也當熱身。
他其實挺想說不如假期都一起玩，但是想想媽媽給他定的課程表，他又有些退縮。如果一定要選一個，打球當然比在家看書有趣，而且赤木並不像平日表現出來的那麽嚴肅，是個好相處的人。
他們倆，赤木進攻的時候木暮防守，木暮投籃的時候赤木幫他傳球。直到晴子在旁邊喊：“哥，你答應陪我去買小兔子的。”
已經快十一點了，停下來木暮也覺得很累了，出透了汗。他接過晴子遞給他的橙汁，笑問：“晴子妹妹喜歡小兔子啊？”
赤木擰開一瓶寶礦力喝了一口，“自然研究作業，晴子打算觀察兔子成長。”
木暮笑說他也養過小兔子，可愛極了，晴子便邀請木暮一起去。木暮看看時間，下午的補習班一點鐘剛開始，抓緊的話大約來得及，答應了，又問：“那赤木君小時候的自然研究做過什麽題目？”
“都是那些，挺無聊的，”赤木答，指指更衣室，“去換衣服。”
木暮沒帶運動衫來，還是早上出來那身，換了鞋子先走出來，晴子笑瞇瞇地私下告訴他：“我哥小學的自然研究只有一個題目：籃球運動員和柔道運動員身高、坐高及體重的變化記錄。你可別跟我哥說我告訴了你，他會害羞的。”
這題目有深意？木暮並不理解，“晴子，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我覺得你會和哥哥成為好朋友，”晴子看看更衣室門，換了話題：“哥，咱們快走吧，我都餓了，買了小兔子之後，我們請木暮哥哥吃午飯吧。”
木暮一路都在給晴子講養兔子的註意事項，要餵兔糧、幹草，搭配少量的蔬菜水果，要保持幹凈，兔子腸胃嬌弱，小兔子膽小，別嚇著它，等到了冬天得註意保暖。
“那木暮哥哥養的兔子還在家嗎？”晴子好奇地問。
木暮有些黯然，搖搖頭，“不在了，兔子的壽命很短。”
赤木插嘴進來，“木暮，你的暑假都有什麽安排啊？”
木暮感覺赤木這個打岔是不想他陷入傷感的回憶，心裏有些暖，笑答：“我下午要上補習班，每天一點開始。”
“那我們得抓緊時間了。”赤木看了眼表說到。
木暮緊趕慢趕，終於按時到了補習班，下課之後獨自往家走，心說不用買盒飯了，媽媽留的午飯正好當晚飯吃。
剛進屋，看見玄關處媽媽的皮涼鞋，他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抱著一絲僥幸喊到：“媽我回來了。”
媽媽從屋子裏出來，看看他，有些擔心，“阿延，你為什麽沒吃午飯？是不舒服嗎？”
木暮本以為媽媽會問他是不是私自跑出去玩了，見媽媽這樣問，心裏松弛不少。他很想順著媽媽的話，說他中午時候有點胃疼，這樣就不用繼續解釋，可是心裏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那個聲音說：看看赤木同學，多勇敢啊，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也要堅持自己的夢想。為什麽你連跟媽媽說一句實話都不敢呢？你總說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不想家長擔心，可那只是你的借口吧，媽媽又不是別人。
“我……”他想說，又有些緊張，站直了身體杵在玄關。
“現在還不舒服嗎？”媽媽擔心地問：“阿延？我們去醫院吧。”
“不是的，媽，”木暮擡起了頭，媽媽擔心的神情給了他勇氣，“我交到了新朋友，媽，我想每天上午去和朋友打籃球。”
“你今天上午是出去打籃球了，所以才沒回來吃午飯？下午的補習班你去了嗎？”
媽媽問得嚴肅，木暮感覺緊張。他下意識地想低頭認錯，說不去了，可是心裏的又說：你沒有做錯事，打籃球不是錯，交朋友也不是錯，只有今天上午沒和媽媽說就出了門有一點不對，可是，
“我已經是初中生了。我中午和朋友一起吃了午飯，下午按時去了補習班的。”木暮終於還是擡著頭說了出來。
媽媽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後便笑了起來，安慰地拍拍木暮肩膀，讓他進屋，“阿延，媽媽沒有責備你啊，媽媽給你定課程表只是不想你無所事事浪費時間。你想去打籃球也可以啊，你有想法，跟媽媽直接說就好了。”
原來媽媽是這樣想的？木暮這下子完全放松了，果然有些話直說最好！
他挽著媽媽的胳膊撒起嬌來，話也變多了：“媽，我都餓了。晚上我們吃餃子吧。我跟你說哦，我才發現籃球部的赤木同學人很好，他還有個特可愛的小妹妹。啊，對了，我要先去打個電話……”
他松開媽媽跑去客廳，拿著話筒撥號，心飛揚起來。他要跟赤木同學說，這個暑假我們都一起打籃球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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