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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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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錫山

遲潛點點頭,又問:“張姨,你去過錫山嗎?”

“去過哇……”

“那裏面是什麽樣子?好看嗎?”

張素梅皺著眉似乎是在思考,“裏面就是很多湖,有那個小亭子,還有樹,樹尤其多。”

“那幾個景點都要買票,我也沒進去過。”

前面被風吹來個白色塑料袋,遲潛彎腰去撿,再站起身的時候,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道:“張姨,五點鐘下班的時候,我們兩個人進去玩怎麽樣,我來買票。”

“你買票?”張姨看著他,像在看一個小敗家玩意兒。

遲潛渾然不覺,他笑道:“對哇,我買票怎麽了,我們張姨這麽照顧我,我買票是應該的呀。”

他說著,又撒起嬌,拽著婦人的袖子小幅度擺了擺,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無比,“好不好嘛?”

張素梅這次卻是心硬了一次,不管遲潛說什麽都不肯答應,她嘆口氣,“你啊,你是不知道我們這點工資,去那種地方就是純粹浪費錢,山山水水的,我老家有的是,我要想玩還不如回老家上山采點茶葉,你要想去玩,你自個兒去玩玩看看也成,還有,下班趕緊去買個創可貼。”

遲潛抿抿唇,心裏有些遺憾。

“聽到嗎?”

遲潛低頭把另一只手的手套戴起來,笑了聲:“聽到啦聽到啦,張姨你可比我媽都啰嗦。”

張素梅聞言也笑一聲,拍了下他胳膊,“小壞蛋。”

正說著,遲潛的電話聲嘟嘟響起來,他拿起手機對張素梅用唇語無聲的說了一句“你看,我媽來了。”繼而才又走到一旁接通了這個電話。

“餵,媽?”

電話那頭一片沈寂,等了兩秒鐘,遲潛皺了皺眉,試圖打破這沈默:“媽,是你嗎?怎麽不說話?”

依舊沒有回應,只有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像是音樂和歡笑聲交織在一起,周遭有梧桐樹葉掉了一片下來,落到他的頭上,遲潛想起來今天是什麽日子,突然就什麽都明白了。

黎潮汐的聲音終於出現在電話裏,明明是那麽熟悉親切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囂中再浮出來後卻又顯得有些寒冷,可能是距離太遠了,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小潛,最近還好嗎?”

遲潛隨手撥了撥頭上的葉子,道:“嗯,還好,媽,你呢?最近忙嗎?”

“我也還好,不怎麽忙,你沈叔叔最近在家裏多一些。”

“哦,那挺好的。”他道。

話落,電話裏就又陷入了沈默,其實他們都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也知道這通電話最應該說什麽,但就好像,突然之間,有什麽東西隔在那裏,半天也沒人開口。

遲潛擡起頭,看著陽光從梧桐樹的縫隙中落下來,打在他的鼻梁上,投出一片側影,他問:“媽媽,你還記得吧?今天我生日。”

黎潮汐嗓音比剛才啞了不少,隱隱有些哽咽,“記得記得,買蛋糕了嗎?”

遲潛不讓她打錢過去,她也不知道他銀行卡號是多少,就只能這麽單薄的問一句。

張素梅跟遲潛打招呼去前面掃地,遲潛朝她笑著比了個OK,然後在電話裏說:“買了,吃了一口太甜了就不想吃了。”

“那就放冰箱裏,回頭想吃的時候再拿出來吃。”

“嗯好。”

遲潛思索著也找不到什麽話題了,就道:“那我先工作了媽媽,幫我給他說聲生日快樂吧。”

說完,他面色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起風了。

遲潛垂眸,握著手裏的落葉,扯著嘴角笑一下。

是特意落下來陪他的吧。

辛苦了。

張素梅走了已經離遲潛有一段距離,正彎著腰撿剛剛小孩子們經過地方留下來的垃圾,遲潛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省錢,環衛工人的工資微薄,性價比這三個字的意義非凡,但比起這些,遲潛更希望有人能多陪陪他。

雖然他已經不能再過兒童節了——

但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呀。

陳槐安靜靜地坐在黑色別克汽車裏,從早上五點鐘到下午五點鐘,從清晨到日暮,就這麽坐了一天,也看了一天。

畫家要畫一幅畫坐一天是常有的事,但他不是為了這個。

他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昨晚他去陸休寧的私人蛋糕店裏定制了一款芒果香醍蛋糕,這不是心血來潮,他早就盯準了他家這個蛋糕,去年陸休寧過生日的時候,他嘗過一次,太甜了他不喜歡,但他還記得,有一個人特別愛吃甜。

只是買下來簡單,要送出去卻難,蛋糕沒有長腿,不能自己跑到遲潛面前,現在卻也只能跟他一樣就這樣枯枯地坐著,靜靜地待在米白色的蛋糕盒裏,它或許也沒有想到,自己這樣好吃的蛋糕,有一天竟也會被“束之高閣”了起來。

陳槐安伸手摸了摸禮盒上稍顯皺褶的蝴蝶結絲帶,動作像是在安撫它,卻更像是在同時舒展自己緊皺的眉頭。

他心裏很亂。

今天是小孩的生日,明明不是他該許願的時候,陳槐安私心裏卻有那麽一個膽大包天的願望——

要是他能夠和小孩坐在一起,給他過這個生日就好了。

畫送不出去,蛋糕總能拿得出手吧,芒果味的,他不是很喜歡嗎?

可就這麽想,陳槐安卻也還是不敢邁出這一步,從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麽怯懦的一個人,甚至不敢露一面,只敢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窺視另一個人的生活。

陳槐安微微側過頭,隔著車窗玻璃,眼眸始終聚焦在那一個人身上。

這比畫一副畫更需要耐心,畢竟畫是死的,而人,卻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有無數次想下車去到他旁邊,看到他手被紮傷了想去給他舔舐傷口,看到樹葉掉在他頭上又想去給他整理頭發,看他早餐吃了兩口就不吃了,後來不知道誰打電話讓他看起來孤單又落寞。

可最終他還是扼住了這個念頭。

因為除了這些時候,他所看到的遲潛,比重逢以來的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鮮活,更加生動。

他又怎麽敢篤定,有他在的時候,遲潛就會更好一些呢?

他沒有辦法篤定。

也許蛋糕會讓遲潛更好一些,可是他不會。陳槐安沒有這個作用,這是他最難受的一件事。

他唯一能做得也就只有在街角對面陪著他一起感受這些喜怒哀樂,但那也不是遲潛所需要的。那是他自己想要的,是未經允許,是他偷來的。

陳槐安違背了他從小許下的誓言——

此生做一個不偏不倚,不騙不偷的人。

他把所有的壞心思都用在了遲潛身上,難怪他的願望始終不能夠實現。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陳槐安腦中的思維才堪堪收住,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神經病”三個字。

陸休寧的電話。

陳槐安皺了皺眉,沒有一絲猶豫,很快摁了掛斷鍵,而後他順便擡起了腕表。

還有五分鐘,小孩就要下班了。

電話鈴聲再響起,陸休寧似乎契而不舍,很快又撥了第二遍,陳槐安貪婪地盯著遲潛伸著懶腰的身影,手指收緊還是接通了這個電話。

“陸休寧,你最好是有什麽要緊事。”

“陳槐安,你最好給我一個掛斷我電話的理由。”

他們幾乎是同時說出了相同句式的開場白。

“……”

“你現在是不是不在企魚?”

陳槐安捏緊了電話,盯著車窗外的人,嘴裏慢慢吐出幾個字,“關你屁事。”

“陳槐安,顧渚的事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現在是什麽態度?”

“我只有兩分鐘了。”

陳槐安的話裏透出股冷淡的嚴肅,“陸休寧,你打擾到我了。”

“哼,待會兒你就不會這麽說了,夏玉說你昨天半夜給他打電話,要他做那款芒果香醍蛋糕是不是?”

“嗯,怎麽?只有你一個人能吃?”

“對。”陸休寧斬釘截鐵。

“就是只有我一個人能吃。”

陳槐安並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我給夏玉加錢了。”

“他的問題你找他。”

“不,我就要找你,陳槐安,你從來不過生日,不吃蛋糕,你別告訴他媽的告訴我這蛋糕是你半夜心血來潮買了餵狗的?”

“陸休寧!”

陳槐安忍下想要把電話砸向窗外的沖動,強壓怒火道:“我今晚就去你家把你剁了餵狗信不信?”

陸休寧在對面冷笑,“哼,那看來是買給他的了。”

“陳槐安,你別告訴我連個蛋糕你都送不出去。”

“不會。”

衣袖下雙拳緊握,咯咯作響。

“那就好,別讓我看不起你陳槐安,我陸休寧不喜歡跟窩囊廢做朋友。”

“是麽,巧了,我也不喜歡跟強迫別人的神經病做朋友。”

話音剛落,電話很快就被對方掐斷,動作之迅速,凸顯出那人的氣急敗壞。

陳槐安垂眸看著熄滅了的手機屏幕,索然無味。

互相傷害麽,誰不會。

與此同時,恩尚傳媒的寫字樓裏,公司會議室裏一眾高層面面相覷,不知現在是什麽情況,他們的CEO剛剛開會開得好好的中途卻忽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個電話,掛斷之後又很快把手機給砸了,玻璃屏碎了一地,也沒人敢上前收拾。

好在這樣的事常有,也不至於太過驚慌,底下的人甚至能偷偷發微信道:【boss這是狂犬病又發作了?】

【不知道吶,可能金絲雀又飛,飛,飛走了吧~】

下面的人如何揣度,陸休寧尚且不知道,他氣得手發抖,牙齒都打著哆嗦,過一會兒似乎又怒極反笑。

好啊陳槐安。

你最好是一輩子都追不到人。

追到了他把自己剁成塊餵狗。

他陸休寧說到做到。

***

到了六月份,空氣溫度就已經很高了,下午五點鐘,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光線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向人間,金燦燦的,卻不再像上午那麽刺眼,柔和了許多。

遲潛褪下手套,摸了摸鼻梁上悶出的小金豆子,脫下橙黃色工作服,跟張素梅打了聲招呼就準備下班了。

他一身的汗,換做往日肯定是要先回家洗個澡的,但是今天遲潛卻不想這麽做。

他自顧自地穿過天清路的斑馬線,跑到街對面去了,那裏一輛黑色的別克緘默地停在梧桐樹下,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遲潛站在車窗前看了一會兒,玻璃上除了倒映出一個滿臉通紅,頭發亂糟糟的青年,什麽都沒有。

他垂眸猶豫了下,走近了屈著膝蓋彎腰想再仔細看看——

車窗上貼了防窺玻璃膜,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裏面應該沒有人吧,這個天,待在裏面不開空調的話會很熱吧?

想到這一點,遲潛頓覺放松了不少,他慢慢悠悠吐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自己太多疑了。

那個可以肆無忌憚花上幾天,幾月甚至幾年的時間觀察一個人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他應該意識到,除了他,大家都挺忙的。

遲潛這樣想,又盯著車窗上的玻璃出神了會兒,兩秒後,他僵硬地用指尖抵著嘴角,對著玻璃上的自己慢慢揚起了一個笑臉。

滑稽又溫馨。

很多人的一生之中會去過無數地方,看過無數風景,和無數人擦肩而過,最後有無數多個難忘的回憶。

在這些裏面,很難說哪一個瞬間會讓你有用生命去交換的沖動。

但是此時此刻,陳槐安有了。

夕陽灼熱照耀在人間,柔和了那人的輪廓,慢慢變得很不真切,陳槐安一眼不眨地側頭看著,不知道是他眼眶酸澀,還是宇宙坍縮,那一瞬間竟然有那麽久,久到仿佛他們整整對視了一萬年個光年。

如果時光能夠回溯,無論回到過去的哪一天,他都不可能會想到,若幹年後,他可以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炎熱的夏天,再次做著那個曾經不敢做完的夢。這麽多年,陳槐安頭一次對幸福是什麽有了無比清晰的感知,在這一天裏,他曾經無數次羨慕並嫉妒著那些得到遲潛笑容的人們,直到他也終於擁有——

陳槐安感恩所有人。

當然,他最感恩的,還是吳恂給他的車貼了防窺膜。

讓一個小偷也可以光明磊落的走進那片遙遠的葵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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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地的靈感應該是來自李娟老師的書,這個必須要說一下,其實沒有特意說要用,寫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出現了這幾個字,當然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好的,祝大家天天開心哈——

哦,對了,哎呀多了好多寶寶給我留言,你們不知道我真的超級感動,每次睡午覺起來根本就沒精神,一看寶寶們的評論就感覺我還能再寫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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