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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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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湯取給易磐留了點東西,就放在房間裏。

他不想衍生出太多不必要的情緒,所以等到坐上火車才把短信發出去,也因為不想勾起太多無關的情感,所以短信也寫得很簡單,就一句話。

“房間裏留了點東西給你,有空回家收一下。”

易磐進門的時候,家裏依舊靜悄悄沒人,看來易振華和梁寶香兩人送完站後就馬不停蹄地出門打牌了。

原先屬於他的那間房門虛掩著,推開後,一眼就看到了書桌上擺著的大紙箱。

紙箱旁邊放著一張紙,反面朝上。

易磐先把箱子打開了。

裏面整整齊齊摞著湯取高中三年來所有的課本、課堂筆記、裝訂成冊的各科試卷、做過的練習題冊,甚至連正確答案都謄寫在白紙上,一張張平整地貼在每一張試卷後面。

湯取很擅長歸納,每一張試卷擡頭的地方都備註了卷面考到的重難點,並標註了在錯題本上的位置。

易磐無聲地罵了句。

什麽樣的腦回路,才會把一箱將近一百斤的學習資料當做禮物?

就算留的是一張財神爺海報,都不會比現在更奇怪。

他拿起桌上的那張紙。

應該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正面滿滿寫著字。/易磐:最近幾天一直忙著收拾東西,沒來得及跟你說聲抱歉,希望你已經消氣了。我那天說話太沖動,你生氣也是應該。你放心,雖然把飯店的賬都還清了,但我特地拜托了李經理,這事他不會讓我媽和你爸知道。只要他不說,按照他們倆的性格,應該也不會主動去還債。這件事,就讓我們一起隱瞞吧。

你那天是擔心我付不起大學學費,我知道。其實,上大學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我已經聯系學校,開學就申請助學貸款,畢業工作後逐步償還就好了。

希望你不要把大學當做一座無法企及的高山。我整理了這些資料,你以後應該用得上。

祝我們倆都能乘風破浪,一往無前。湯取/平時作文不是寫得挺好的麽,為什麽一封信寫得這麽幹巴巴?

易磐把這封信來來回回看了兩遍,才折起來放進箱子裏。

房間被收拾得幹幹凈凈,窗戶緊閉,地上一塵不染,連床單被罩都被收進了衣櫃裏,床上蓋著防塵膜。

幹凈整潔得……仿佛前一任主人不會再回來。

只有每晚都要陪伴主人熬夜學習的那盞臺燈,依舊佇立在原地。

腦袋空蕩蕩的,易磐下意識按下開關。臺燈沒亮。

他回過神,低頭,才發現湯取臨走前特別謹慎地把電器的電源線都拔了。

此情此景,令他一時想笑,卻又沒能笑出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辛辰躺在床上摸黑玩手機,等他把手頭的修仙小說一口氣看了一百多章,終於忍不住對房間裏的另一個人說道:“明天不是有活要早起嗎,你烙餅呢?”

房間裏漆黑一片,風扇吱呀呀地吹著。

易磐今天猜拳輸了,睡的地鋪,聽到辛辰的話沒吭聲。

辛辰爬起來,把手機的光往床下晃了晃,果不其然看到他睜著一雙眼睛,無比清醒的樣子。

“失眠?”辛辰問。

易磐盯著虛空的某處,低聲說道:“我在想以後的事。”

辛辰順口問道:“以後的什麽事啊?”

易磐語氣平淡地說出三個字:“上大學。”

辛辰頓時來了精神,三連問:“你怎麽了?受刺激了?想通了?”

“只是覺得,掉水裏被鬼扯住了不往上蹬挺傻逼的。”易磐說。

他這比喻還挺形象。

辛辰嘎嘎笑了兩聲,說:“怕什麽,這兩年你爸都不怎麽敢打你了。就他那天天在牌桌上醉生夢死的勁兒,等我們成了年,他估計都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頭。”

“就算那樣他也不會放過我的。”易磐說,“到時再看吧,人還能被坎絆死麽。”

辛辰皺眉想了會兒,提議道:“實在不行,就讓我爸出面。你爸欺軟怕硬,不敢惹他。”

易振華這人,辛辰和易磐從小一塊長大,很知道這叔的德性。

易磐很小的時候,他媽就死了,等他念完小學,易振華就讓他輟學待家裏,整天幹點跑腿的活。他們本地的特色產業是苗木,易磐以前還被他爸送去鄉下的苗木基地幹農活。

差遣起童工來半點不心虛。

還是辛辰他爸看不下去了,跟社區反映了情況,工作人員上門輪番勸說,易振華才讓易磐繼續上學。

後來易磐考上高中,易振華聽要交學費,就不讓易磐去讀。但易磐從初二起就跟著辛辰他爸學手機維修,攢了些錢,自己把學費交了。

只是從那以後,易振華就經常上門來要錢,說易磐年紀小,老板該把工資交給家長。

被辛辰他爸懟了好幾回。

但架不住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易振華每次都能憑著高亢嘹亮的大嗓門,把左鄰右舍都吆喝來看熱鬧。

當著他們這些外人的面,辛辰就聽易振華罵過易磐好幾回,無非是:“別以為你翅膀硬了,有人撐腰,就忘了誰是你老子!”

“我是老子你是兒子,你媽死了,我們父子倆這輩子就綁一塊兒了!你賺的錢就該歸我!等我老了,你也得給我養老送終!就算社區來人,就算去公安局,政府也得認這個理!”……

不知道易磐什麽感受,但辛辰聽了挺窒息的。

這輩子就和那麽個老東西綁在一塊,大好青春被一艘沈船拖著,誰不感到絕望?

易磐應該也起過幾次一了百了的念頭。

所以他後來說不想讀書了,辛辰也挺理解的。

但辛辰一直勸他,無論如何,至少把高中畢業證拿到手再說。

後來又總是找機會勸,等以後高中畢業了,要不讀個大學?

等上了大學,難道易振華還能追到學校去?

這……確實誰也說不準。

估計易磐也嫌麻煩,從來就沒想過以後上大學的事。

黑暗中,易磐幽幽地吐了口氣,說:“我小時候覺得他很可怕,可是又忍不住依賴他、服從他,畢竟……他是我爸。”

辛辰“嗨”了一聲,不以為意道:“誰不是從小時候過來的呢?我小時候還覺得我爸比秦始皇還牛掰呢。我們現在不都長大了麽。”

易磐輕輕笑了一下,說:“是啊。”

就像掉進了一口深井裏,越往上爬,看到的天光越開闊,慢慢就會發現,曾經蓋過頭頂的冷水沒那麽恐怖,等以後爬到井口,說不準還能扔塊石頭進去聽個響。

辛辰有些困了,下巴墊在手臂上,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說:“我們才十六歲,活到六十歲還有很久呢。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變成別人惹不起的人。”

易磐沒出聲,大約還在慢慢消化著今晚的對話。

過了一會兒,辛辰都快睡著了,突然聽到他問:“你寫作文會一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都不出錯麽?”

“啊?”辛辰傻楞了會兒,慢半拍反應過來後,帶著困意罵:“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聊學習?”

易磐反問:“不學習你能考上大學?靠打嘴炮?”

這邏輯,沒誰了。

辛辰遲鈍的腦子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服了,破罐子破摔:“不止寫作文,我連簡答題都能一堆錯別字。怎麽,你問這個是想羞辱我嗎?”

“可是他寫得很流暢工整。”易磐輕聲說。

“誰啊?”辛辰腦子迷瞪轉不過彎,“打了草稿吧。褚晶晶寫作文還經常塗黑呢。”

易磐猛地坐起來。

動靜太大,辛辰被嚇了一跳,瞌睡都飛了,也跟著坐起來,問:“怎麽了?你幹什麽?”

但易磐已經迅速穿上鞋打開門出去了。

家裏保持著他下午離開時的原樣,晚上十二點,還不是易振華他們回家的時候。

易磐沒開燈,直接穿過客廳,進了房間。

他拉開書桌下的抽屜,裏面分門別類收納著湯取高中用過的文具、獲獎證書、課外書籍,以及……草稿本。

作為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的好學生,湯取習慣了保持書本和試卷的整潔清爽,解題思路和步驟都寫在草稿上,確定之後再謄寫答案到答題框內。

幾十上百張的草稿紙被收得整整齊齊,用塑料文件夾夾著。

不說成績,光說這份細致,易磐就挺服氣的。

只是此刻沒工夫佩服,他把一整摞草稿紙取出,嘩啦啦地翻動起來。

沒過多久就找到了。

很好,在湯取無意識之間,他的習慣也延續到了寫信上。

他藏得還挺用心。

估計是覺得易磐絕對不可能翻這摞沒什麽價值的草稿紙,他才把那張紙夾在這裏面。

但他又留了個心眼,沒有放在最上面,也沒放在最下面,而是夾在了中間。

前後兩張草稿紙都寫得密密麻麻,對比之下,這張倒也不是那麽顯眼了。

上面寫著字跡清晰卻不算工整的大段文字。

跟下午易磐看到的相似,卻又很不同。/易磐:那天沖你發脾氣,挺無厘頭的,這幾天收拾行李的空隙時不時回想起來,總覺得過意不去。我實在不擅長哄人和道歉,當面說又抹不開面,就在信裏說好了。

是我的錯,磐哥大人大量,還請消氣。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千金散盡還覆來,等我去了北京,穩定下來,就會找兼職,慢慢就能重新攢起來的。

雖然把飯店的賬都還清了,但我特地拜托了李經理,他不會讓我媽和你爸知道。至於那倆人的性格,你也知道,主動去還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件事,就讓我們一起隱瞞吧。

你不用擔心我付不起學費。其實,上大學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我已經聯系學校,開學就申請助學貸款,畢業工作後逐步償還就好了。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一直對考大學不感興趣,但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上大學從來不是什麽難事,希望你不要把它當做一座無法企及的高山。

我整理了這些資料,你以後應該用得上。如果有哪裏不懂的,也都可以問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畢竟剛高考完的我,做題實力可是一生之中戰鬥力最強的時候了,且用且珍惜,哈哈。

大學你想去哪裏呢?北京?上海?廣州?……

中國這麽大,你這深藏不露的性子,我也猜不準你喜歡哪裏。

如果是北京的話,兩年後我肯定在北京混熟了。既然這個暑假磐哥罩了我,等你到了北京,我罩你。

一定要加油,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希望我們都能擁有光明燦爛的未來。湯取/紙上塗塗改改,很多劃掉重寫的痕跡。落款那兒甚至下意識寫了個日期,最後也被塗掉了。

從前面幾段和後面幾段的行距來看,明顯有差距。

說不定根本不是同一天寫的。

但易磐也沒有明顯的證據。

火車駛過山野、隧道,進入平原,慢慢靠近城市的邊緣。

手機信號才逐漸恢覆。

先是一格信號。

湯取看了眼時間,將近淩晨2點了。

這個晚上他要在火車上度過,明早7點多才能達到北京站。

車廂裏還亮著昏暗的燈,乘客們有的趴在小桌板上,有的仰頭靠在座位上,有的互相依偎著,甚至還有的直接睡在了一排座位下方的地板上……

橫七豎八,鼾聲四起,氣味混雜。湯取睡不著。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在火車上坐著睡覺,越是想睡,就越是清醒。

車窗看不見外面的風景,只倒影出他一張疲憊的臉。

信號恢覆到三格了。

列車員穿過車廂,大聲提醒著下一站馬上要下車的旅客。

湯取打開短信頁面。

還是下午他發送出去的那條信息,沒有回覆。

中途經停了許多站,好幾次信號滿格,除了晚上八點多梁寶香打了個電話過來,問他吃了晚飯沒,以及來自途經各個城市的文旅局的歡迎短信,就再沒有收到其他任何消息了。

這次信號重新滿格後,手機果然又震了一下。

湯取以為又是一條“歡迎您來到XXX……”的短信,結果點開之後,楞住了。

信息來自易磐。

半個多小時前發出的,很簡短。

“我想去北京。”

【作者有話說】

回憶暫時告一段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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