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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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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0章

隔天中午和陳言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兩人邊走邊聊著課上最後一道電磁場大題的另一種解法。

突然,湯取看到操場旁路邊成排的銀杏樹,想起了什麽。

“你先走,我去那邊看看。”他丟下一句就往另一條小路走。

“餵!”陳言在後頭喊,“你幹什麽去啊?”

正是用餐的時候,四面八方的學生都往食堂的方向趕。

湯取逆著人流下坡,穿過草坪,大步走到銀杏樹下的公示欄邊。

學校在這操場旁的一整條校道上豎滿了一排的公示欄,有校園活動掠影、有優秀教師風采,最重要的是,有高一至高三年級上次月考前三百名的名單公示。

按照順序,高一的擺在最前面。

湯取走過去,因為不知道是哪個班級,只能從頭找到尾。

“這高一的有什麽好看的,再不去食堂,就只能吃剩飯剩菜了。”陳言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了過來,十分不解他的操作。

這現成的勞力不用白不用,湯取指揮他道:“你從高一的最後一欄往前看,我從前往後看,找一個叫易磐的,容易的易,‘磐石無轉移’的磐,找到了告訴我。”

陳言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高一哪個班的?話說,磐石無轉移是什麽?”

湯取無語地看了這文盲一眼,說:“不知道哪個班。你平時多少還是看點語文吧,藍翔難道會因為你理綜考得好就錄取你?”

真兄弟才知道怎麽最紮心,陳言朝他做了個揮拳的假動作:“你大爺的!”

但罵罵咧咧幾句後,還是認認真真地幫忙找起來。

湯取也不管他,手按在玻璃上,向下滑動著依次看名單。

他還就不信了,易磐那小子成績到底有多好,竟然敢嘲笑他這個連續三年都拿優秀學生獎狀的好學生?

不好好打臉回去,就對不起他那天晚上狂做的二十道集合類強化題!

等兩人前前後後查看了一遍,校園裏的人這下是真的走空了,去食堂怕是連剩菜都沒有,只能喝湯。

陳言一臉費解地看向湯取,問:“你到底要找誰啊,就不能去人家班上找?這名單上就兩個姓易的,還都是三個字名字的女孩子……”

湯取心裏只有被欺騙的惱怒,咬了咬牙,說:“我要是知道他哪個班,還需要找得這麽費勁嗎?”

易磐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像是嬌嬌軟軟的女孩子,陳言撇嘴,不以為然地說:“你要是為了漂亮可愛的小學妹,還說得通。為了個男的,浪費中午吃飯的黃金時間,得不償失啊。”

湯取只覺得好笑:“你竟然還會用成語?”

陳言嘿嘿一笑:“那……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最後看了一眼榜單,果然還是沒有易磐的名字……

湯取只能放棄,一拳輕輕捶在陳言肩上,笑道:“那我們去食堂吃西瓜吧,八戒。”

周五晚自習被語文老師征用講卷子,湯取最後那篇大作文寫得有點離題,被老師叫過去聊了會兒。

等到家的時候,客廳裏沒人,但歪倒在一旁的凳子,扔在地上的抱枕,碎在地板上的杯子,顯然已經鬧過一通了。

他不管這些,徑自回房間,擰開門鎖進去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

裏面亮著燈,已經有人了。

有個人正背對著他,坐在臨窗的書桌前,埋頭做著什麽。是易磐。

湯取走過去,只見桌面上擺滿了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潤澤的光,顯然是頻繁使用的。

而易磐低著頭,手上是一臺被拆得四分五裂的舊手機,顯然正在維修。

聽到身後的動靜,他頭也不擡,手上的動作依舊穩穩當當。

湯取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易磐頭湊得更低,邊將手裏的螺絲刀換成鑷子,一邊說:“上次突然意識到,這房間有一半是我的,不用也是浪費。”

湯取覺得他這話裏有話。

這是易振華的房子,湯取和梁寶香原本就是外來的,易磐是易振華的兒子,不止這個房間,整個屋子他都有話語權。

湯取按開臺燈,冷冷地道:“可這書桌是我自己買的。”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易磐偏了偏頭,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意識到什麽,作勢收起書桌上一字排開的工具,說:“那我去床上修,那裏總該有我一半。”

湯取哽住,一把按住椅背,生硬地說:“坐著吧你。”

他把書包放到書桌剩下的那半邊,去客廳搬了張椅子進來坐下,邊從書包裏掏卷子,邊諷刺道:“哪個廠子這麽人性化,還讓童工把活計帶回家?”

聞言,易磐停下動作,轉過頭平靜地看向他,問:“你對別人都一臉笑容,怎麽對我態度這麽差?難道那些都是假笑?”

湯取一噎,萬千反擊的話忍在喉嚨口,硬生生漾出一縷笑容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弟弟。”

易磐幾不可察地輕微聳了聳肩,低頭繼續幹活了。

湯取埋頭刷卷子,因為憋著一口怒氣,一開始寫得飛快,寫答案的時候特別用力,後面沈浸了進去,才漸漸放慢步調。

等他一口氣答完兩張卷子,下意識坐直脊背向後伸懶腰,才猛地一激靈反應過來,想起旁邊還坐著人,伸出去的手臂只怕要打到人。

結果他往旁邊一看,收手的動作一頓。

易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幹完活,把工具和零件都收了起來,正坐在床頭,手裏拿著一張卷子看得入神。

湯取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晚自習才領回來的語文試卷麽!

他連忙上前一把將卷子奪回來。

易磐本來就沒怎麽用力,任由他把卷子搶回去,淡淡地點評道:“作文寫得不錯。”

這篇大作文明明連及格線都不到,這小子說這樣的話,不知道是諷刺他還是純粹鑒賞能力有問題。

湯取譏諷地問:“你們高一學生竟然也看得懂高三作文?”

易磐問道:“哦,你寫的是文言文?”

湯取把卷子對折再對折,塞回書包裏,沒吭聲。

易磐無聲註視著他的動作,突然問:“你們學霸是不是都很喜歡拽文?”

湯取道:“什麽?”

只見易磐甩甩手,放松一晚上緊繃的手腕,莫名其妙地說:“幾個月前,我看到我們班上那個學霸的QQ簽名,寫著一句話,叫做‘世界是我的表象’。”

湯取懷疑他是不是被附身了,順口說道:“那是叔本華的名言,怎麽了?”

“沒怎麽。”易磐道,“我只是有點好奇,就去查了查這句話的意思。”

這句話很簡單,但後來者的解讀卻無數。

最簡單粗暴的一種理解是,這個世界的表象並非獨立存在,每個都與人類的意識緊密相連。陽光和藍天之所以存在,乃是因為人類眼睛所見,美妙的音樂之所以存在,乃是因為人類耳朵所聆聽。

簡而言之,對某人來說,外部世界的存在完全是對他本身而言的。

易磐眼裏沒什麽情緒,平靜地看著湯取,輕聲說:“你寫‘人類的貪欲如同河流,洶湧的波浪永不停歇,一個浪花擊碎前一朵浪花,制造出更加磅礴更加危險的聲勢,只有河流的生命幹涸才會停歇’,我覺得說得挺對的。”

“你……”湯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滿是匪夷所思。

這次語文卷子上的大作文題目是一個寓言故事。

說的是一個沿街流浪的乞丐幻想著能天降2萬元,結果有一天卻意外撿到一只跑丟的可愛小狗。

狗主人是個大富翁,發布告高價尋找愛犬,願意支付2萬元酬金。

乞丐看到後興高采烈,正準備去還狗,卻發現富翁因為找不到小狗心急不已,將酬金提高到了3萬元。

於是乞丐決定等待,而在此期間,心急如焚的富翁一次次提高賞金。

一直等到第七天,酬金高到離譜,乞丐終於決定去還狗。

然而小狗早已被餓死了。

乞丐還是乞丐。

題目要求以“欲望”為話題寫一篇文章。

湯取寫的“人類的貪欲”。

他見過太多次這樣的場景和瞬間,實在太有經驗和感悟。

比如很小的時候,父親去世,母親撒潑打滾讓廠子裏一次次把賠償金提高,寧可拖著遲遲不讓父親下葬。

比如牌桌上的賭徒們,贏了五百,就會想要贏一千,然後是兩千、三千……

永遠沒有止境。

就像他的名字,原本不該叫湯取,梁寶香給他取的是“起”字,寄望著給她的人生,不論是財運、牌運還是桃花運各種運道,一路直上、越來越好。

遺憾的是,本地方言裏“起”和“取”同音,窗口登記姓名的工作人員搞錯了,於是,湯取得到了現在這個名字。

梁寶香原本要鬧事,還是有人告訴她,“取”比“起”含義更好。“取”,別人有什麽好東西,拿過來就是了,多好的寓意啊。

梁寶香這才罷休。

語文老師說他這篇文章偏了題,人的欲望應該辯證地看,觀點落在貪欲上,太過狹隘,拿不了高分。

湯取原本都拿這套邏輯說服自己了,準備今晚好好改改,重新寫一篇正面論證加反面論證最後綜述一通的標準作文了,誰知道易磐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狐疑地盯著眼前的人,問:“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易磐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說:“都是看河,孔夫子能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你卻只會聯想到貪欲,拿個低分也不算冤枉。”

湯取一噎,反問:“剛才你不還說很認同嗎?”

易磐並不否認,說:“你滿篇都寫貪欲,按照叔本華那句話來解釋,說明你目之所及的世界都充斥著令你厭惡的貪欲……你想遠離這種惡心的東西,甚至希望它們徹底消失。我挺認同你的世界觀的。”什麽鬼啊!

湯取有點懵,掏出試卷,打開重新看了一遍,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擡眼看向沒什麽表情的易磐,輕聲說:“說不定我們在同一個世界呢。”

他就不信,眼前這人的遭遇能比他好到哪裏去,按照易振華那德行,易磐從小歷經的世界又能比他美好溫馨多少?

易磐怔了怔,沒再說什麽。

他將帶來的東西都收進黑色的背包裏,確定沒任何遺漏後,就準備離開了。

走到門後時,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向湯取,說道:“偶爾也看點閑書,鬼上不了童男身的。”

說完,打開門走了。

湯取站在原地,剎那之間都淩亂了。

無數念頭匯聚成一個疑問——這小子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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